花釵
2024-09-14 12:37:10
作者: 為衣山人
花釵
第八章·花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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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漸漸晚了,馬車在街市上行駛著,嘈雜聲溢滿了車內的寧靜,言梔欲言又止,他感到自己的耳畔有風,吹得他心神不寧。
車慢慢停下,江潛掀開帷幕,「東宮」二字映入眼帘。
「等一下......」言梔輕聲道。
車夫與林隨意見帷幕又被放下,二人下了車,退至一旁守著。他們誰也不敢窺探裡頭二人。
江潛微微仰著頭,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倚靠著,睨看著言梔,這般一言不發著好似能緩解他心中的波瀾,好像能讓他看起來並不是那般上心。
「我......」言梔卻不知該如何開口,「我還沒準備好。」
江潛以為他將與自己告白一番,說出心中所想,卻不料並非如此這般,自然是大失所望,但語氣依舊平靜:「你已經準備了很多年了,不是嗎?」
言梔點了點頭,一時沒了下文。而江潛並不著急,他已經等了六年,不差這一時半會。
「我知道自己閱歷不深,不更世事,論謀略、城府,更不是朝堂上那些將軍大人們的對手,我在這裕都里想要單打獨鬥,無異於是盲人摸象,瞎子騎大馬......」
江潛微愣,旋即笑出聲,道:「教你的成語全都亂用?」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我的意思是......」言梔扶著車座,側身將他攔住,很累,但能與他對視。
「你的意思......是什麼?」江潛喉頭動了動,招架不住言梔的眼神。
他的眼神太熱烈了,熱烈到江潛一時分不出他究竟是急切,還是另一種更為模糊的情感。
言梔大概是扶著累了,手微微顫抖起來,而江潛雙手抱住言梔的腰,一個不穩言梔便跌坐在他的腿上,後者結巴起來,張皇失措道:「你......你瘋了,讓我起來......」
江潛手上卻愈加用力,他全然跨坐在他身上,他的氣音纏繞在言梔耳畔,而他感到自己越陷越深。江潛失笑道:「你所做種種,心思難道與我不同?不讓我疏遠你,而你卻要逃?」
言梔索性將頭靠在江潛的肩,他隔著衣服咬了咬他的肩頭,像是曾經兩人熱戀時的那般,用鋒利的犬齒蹭著,想留下自己的痕跡。
「我不逃。」言梔輕聲呢喃。
終是褪去了偽裝,兩人對彼此皆是坦誠相待,享受了不過半晌的寧靜時光。
待到林隨意想要催促時言梔便跳下馬車,那時他還覺著自己的臉有些熱,手背緊緊貼著臉頰,試圖給自己降溫。
「大人,殿下有請。」小廝通傳後不久,藺陽便小跑了出來,迎接這二人。
「好。」
沒有過多的言語,他們相隔著一臂距離進了東宮,這回言梔終於沒有搶在他的前頭,而是在他身後亦步亦趨跟著,江潛也如同往常一般頻頻回眸,與他相視一笑。
江潛見他模樣有趣,道:「臉不紅,不用遮著。」言梔方想反駁,便聽得「嘎吱——」一聲,見藺陽推開了門,便只好暫且作罷,放下手乖乖跟了進去。
他也向魏籍做了個揖,道了聲「太子殿下。」
魏籍道:「江大人,言公子不必多禮,今日怎會想到來我這一聚?」他說著揮了揮手,侍女們便紛紛退下,關緊了門。
「方才從趙府回來,那宴席的菜色是吃不出滋味的,放眼望去全是片白花花的銀子,體面至極。」江潛諷道。
言梔也跟著幫腔道:「倒是做的好看,其實還不如尋常街巷鋪子,我與江大人耐不住了,這才來叨擾殿下。」
魏籍頓時明了:「正好我還未用晚膳,二位一起?」
四周的絹花已然不見了蹤影,只是在案上擺了一盞小小的宮燈,宮燈散發出點點亮光,正好驅散了案台四周的灰暗。案台上擺了大大小小四個玉盤,算不上豐盛,但總好過賞梅宴。言梔突然眼中閃過一縷光,原來是放置最中的那盤中擺著三個螃蟹,不大不小的模樣,但足以讓人垂涎欲滴。
魏籍觀察到言梔神情微變,會錯了意,訕笑道:「本以為只有我一人用晚膳,廚子便少做了些,言公子不要見怪。」
實則是江潛早早派人傳了話,還未出趙府,東宮這邊便蒸上今日僅剩的三隻蟹。
「殿下多慮了,我並無此意。」他捕捉到魏籍並未自稱「本宮」,便知他刻意拉攏,便莞爾說道。
「言公子尚未取字?」魏籍問道,言梔有些不明所以,餘光瞥見江潛時他正自顧拆蟹。
「尚未。」言梔眸光暗淡。本該是自己封了月神,再由族中德高望重的宗親為自己取字,而現如今卻沒了機會。
魏籍忖了半晌,開口說道:「我字淵渟,取自『淵渟岳峙』,你我私下交往之時便不必再以身份稱呼。」
「魏淵渟?」言梔重複聲。
魏籍笑道:「是,但我不知該如何稱呼言公子,倘若是直呼其名未免顯得太過生分。」
聽完魏籍說道,言梔點了點頭。「實在不行,那叫我......」他「懸衡」二次尚未出口,江潛便早有預料一般打斷。
「青笮。」江潛倏然道。說完他碟中蟹肉正巧剔好,放在言梔的面前。「你父親曾經告訴過我,若他無緣得見你受封之時,便由我來告知你。」
「言青笮?」魏籍想了想,問道:「可有出處?」
江潛將茶送入口中,道:「『桂樹為君船,青絲為君笮,木蘭為君棹,黃金錯其間』便是青絲為君笮的那個青笮了。」
言霽為何會為養子取這樣的名字,溯本求源是因他的私心,他感懷於自己前程與言梔身世,想必今後人生必定曲折,且祝願他逆水行舟之時不懼風浪,又盼他身處漩渦之際猶記往昔,如此,便可念如青絲,信念不斷,且剛且柔。
「這樣的姓名,那先祝青笮長空萬里,直下看山河!」魏籍向來不吝稱讚,他以茶代酒,與言梔碰了一盞。
「謝過殿下。」
蟹肉肥美,言梔卻心事重重,待茶後飯飽,言梔從袖中拿出了那件東西——徐辭盈的梅花釵。
「淵渟可見過此物?」言梔道。
魏籍心中一怔,他執起花釵端詳片刻,忽地開口道:「這是宮中之物。」
江潛同樣心中詫異,他先前以為言梔取這花釵只是為與徐辭盈一會,他屏息凝神,聽言梔將作何解釋。
「宮中之物?殿下當真會以為宮中之人會有此物?」言梔微微仰首道。
宮中並未有此樣式的梅花釵,魏籍雖不懂得女孩家的釵環珠璣,但卻能對此篤定,只因他曾見過此物。而言梔順來此物不僅僅是因徐辭盈的舉動,
「青笮......此物到底從何而得?」魏籍顫聲道。
「這是惇懿皇后的舊物。」言梔將梅釵從魏籍緊緊握住的手中緩緩抽出,嘴角含笑道:「但這只是一個仿品。」
「仿品?」魏籍蹙眉道。
「淵渟大可上到東大街問問,是否也有百姓見過此物?」言梔順來此物不僅僅是因徐辭盈的蹊蹺舉動,更多是因為言傾瀾曾與自己的那些交情,他見過與之相同的簪子。
博弈之人,自己既是操盤者,又何嘗不是指尖死死捏住的那一顆棋子?魏籍的軟肋是死去的惇毅皇后言傾瀾,而言傾瀾正是魏籍將受言梔拿捏的理由。
「藺陽!」魏籍高呵,他曾執釵的手輕顫,是壓抑多年的情緒。
藺陽匆匆推開門進入殿中,見魏籍眼神凌冽,不由地一縮。
「你可見過此物?」
「這......」藺陽顯然是被魏籍嚇住了,看那花釵,又遲疑道:「殿下......屬下見過......」
「在哪裡?」魏籍氣息不勻,問道。
「在......在東大街的畫舫邊......許多姑娘都有這樣的梅花釵......」
魏籍嘴角抽搐,深深吸了一口氣,「你先出去。」
藺陽腳底抹油似的一下就沒了人影。
魏籍極力克制心中火氣,將梅花釵推至言梔面前,而後者笑容依舊。
「言公子此舉何意?」魏籍早已沒了先前稱兄道弟的客氣溫和。
「殿下這又何必介懷,這釵來源煙花柳巷不假,但我卻是在趙府所得,」言梔笑道:「況且,這樣式如此,殿下難道不起疑心?」
魏籍長吸一口氣,道:「婦人之物花樣不過這些,況且先前皇后母儀天下,百姓敬其尊榮,仿照而制也並無不可。」
一直品茶聆聽的江潛此時開口道:「殿下此言差矣,百姓雖有仿照宮中樣式之舉,但仿照的都不過是些女官、妃嬪,若是連皇后之物都敢私制,那可是要掉腦袋的,更何況是一位仙逝已久的,宮中皆不敢提及之人。」
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無論從哪點來看都是有心之人刻意為之,但他是誰,出於何種目的都未可知,但不管是誰發現了這件事,總歸是會在魏籍眼前繞一圈的。
魏籍靜靜思忖道:「此事......我知曉了。」
「臣還有一事。」江潛悠悠道,「此事本想晚些再與殿下商談,但還是趁現在一併說了吧。」
「丞相直說便是。」
龍涎香燃盡,金獸的口中吐出最後一縷青煙,殿外夜色已沉,殿內火燭未點,只有桌案上這一小小的宮燈以供照明,但也不過是三人所在的那一方明亮。
「禮部尚書陸惟明一死,何人嫌疑最大?」江潛提起了那一樁事。
「禮部尚書之死,嫌疑最大的自然是洛塵笑。」魏籍道,此事何等蹊蹺,他早有耳聞。
「不過是李代桃僵罷了,女人做事向來是被束手束腳,況且陸惟明器重她,朝授之讀,暮課之義,眼紅之人比比皆是。」江潛說道。
洛塵笑是家道中落的洛府嫡女,曾偷偷隨著其父去到朔北戰場,結識了巾幗不讓鬚眉的長公主魏階,魏階為將,洛塵笑為其軍師,二人一舉奪得歧砂關外三城六部,一戰成名。洛塵笑是受江潛一路提拔過來的,如今位至禮部侍郎,也是開國以來頭一個女侍郎。
「聽聞謝聞枝還抓了所有工匠?」魏籍道。
江潛笑道:「恐怕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使的障眼法。」
魏籍淡淡一笑,道:「只可惜那報恩塔造了近十年,燒了也好,勞民傷財。只是可憐那洛塵笑,這次得代人受過了,丞相此意是想保她?」
而江潛卻否定道:「不必我保,相反,她的青雲路正在後頭。」
「什麼?」魏籍再次陷入沉思當中。
「祁歸遠回京了,你猜為何?」江潛飲了口茶,道。
「此時並不是刺史回京的月份......難不成是邕州雪災?」魏籍推測道,邕州,是朔北四州最近北的那一個,常年大雪紛飛,又受草原遊牧的伊氏國民所侵擾。
江潛笑道:「而我在邕州的探子來報說邕州雪量如常,而今日早晨,洛塵笑的心腹來我府中遞了信。」
「說什麼?」
「皇帝要開祭壇,將此事交給了她。若是此次祭祀禮部安排妥當便提拔她為尚書。」江潛道。
孤燈下飲茶本無興致,而言梔端著茶盞久久未放。
花釵,大火,邕州。
趙醒,陸惟明,祁歸遠。
這毫不相干的三個人此時在魏籍的腦海里被串在了一起,他艱信此事非同小可,更像是一場預謀,但他們到底在預謀著什麼?
魏籍走到了沙盤之前,身後掛著的是齊國的疆域圖。
趙醒,身後是三位折衝校尉及整個朔北,手握兵權,宿衛裕都。而謝聞枝的刑部大門敞開,其目的卻正是在於趙醒的折衝府。
魏籍的劍又指向了朔北——邕州,邕州之後便是馳騁草原多年的呼延六部,祁歸遠從邕州趕回裕都,至少需要十八天。十八天前發生了什麼?究竟是何事促使祁歸遠返還裕都?他揉了揉後頸,思索著。
「倘若,祁大人在裕都待的時間遠不止這麼幾天呢?」言梔說道。
魏籍心下一驚,倘若是祁歸遠一直在裕都呢?
「青笮有何根據?」魏籍詢道。
言梔仍舊恭敬道:「常在寒風暴雪中生活之人,雙頰泛紅,皮膚皴裂,而祁歸遠在趙府時手上裂痕已近癒合,想來並非是一朝一夕塗層藥便好的。」
江潛贊同道:「這是一點,但也有可能是路途當中逐漸癒合,尚無更準確的證據能夠證明他一直都在裕都。」
江潛在中秋前半月便開始日夜留心周遭情況,生怕言梔下凡是發生變故,他憂心忡忡,戰戰兢兢的這半個月,任何風吹草動,事無具細,他都派了暗衛調查,一時間可謂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若是祁歸遠早在裕都待著,他不可能聽不見一絲風聲。
「帶傷策馬,還是如此長時間的,定然要比尋常難以癒合,不加重傷情便已是萬幸。倘若並非如此,那麼促使他快馬加鞭趕回裕都的理由呢?」言梔說道。
「大抵是為了祭祀。」江潛收回思緒,道。
「祭祀?」
「沒錯,」江潛摸了摸下巴,「他回裕都便誆騙陛下邕州雪災嚴重,陛下多年未曾舉辦祭祀,定會受其蠱惑,故而今日下了朝便決定開壇。」
「祁歸遠是要對此次祭祀做些什麼文章?或者說......祭祀上又有什麼東西是祁歸遠所求的?」
此話一出,殿內再次陷入沉默當中。
「可是,還有一個人去哪了?」言梔問道,魏籍執劍的手停頓了,他扔劍桌上,注視著他。
「誰?」
言梔下意識偏頭看了看江潛,待後者給他一個肯定的眼神之後,方才繼續說道:「陸尚書的兒子——陸相宜,他去哪了?」
「陸相宜......死未見屍,難不成此事與他有關?」魏籍大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