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
2024-09-14 12:37:09
作者: 為衣山人
花魁
第七章·花魁
在裕都的秦樓楚館中,蘭香舫當屬最佳,只因蘭香館所建之處不同於其他,正是在雲溶江江心的石舫之上,對面便是最繁華不過的東大街,石舫也不同於其他畫舫,只有手持請帖之人才可進入,若無拜帖,就算是皇子王孫,有上萬貫家財也不得在其間聽上一曲。
而這蘭香舫卻有三件寶貝,第一件寶貝是石舫上的姑娘,個個美艷動人,第二件便是姑娘所奏的曲,其中花魁的一手琵琶絕技當為最佳,何人不知一曲《千秋歲》,曲動京城。第三件便是畫,蘭香舫的妙筆丹青向來是可遇不可求的。
那美人所彈的正是那曲《千秋歲》。
「這是......徐姑娘?」趙醒他顏色稍變,只一瞬便再次平息,雖從未得到過蘭香舫的請帖,但這花魁徐辭盈的名聲卻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緩緩,琵琶聲止,美人抱著琵琶直起了身,微微屈膝行禮,「見過各位大人,妾身獻醜了。」
徐辭盈的聲音洋洋盈耳,格外動聽,久守關外的將士們看直了眼。
本書首發ʙᴀɴxɪᴀʙᴀ.ᴄᴏᴍ,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想必連趙醒都是頭一回見到徐辭盈,更別提這座下他人了。一旁的小廝忙趕上席間為徐辭盈添上位置,取過她的花梨木琵琶,美人這才緩緩步入席間落座。
趙醒瞧著徐辭盈,笑容不止:「傳聞說徐姑娘琵琶技藝是裕都一絕的,如今看來,名不虛傳!」
徐辭盈執起酒杯,倒是落落大方,「趙將軍擡愛,妾身敬大人一杯。」
美人擡起袖子一飲而盡,本在她身後坐著的言梔縮了縮身子,正巧聽完江潛所說的話。
這二人從這花魁出場彈奏時便開始走神,江潛趁著眾人心不在此,悄聲與一旁的言梔介紹了一番,連同這花魁涉及到的朝中利害也言簡意賅提醒了,而言梔本就不想讓江潛去聽她彈奏,更別說多看她一眼,此番正好遂了他的願。
魏邤在旁打趣道:「如何?趙將軍,我帶來的這美人可還合您心意?」
「傾國傾城,自然是極好的。」趙醒爽朗笑道,言梔目光輕掃,卻覺他心勞不堪。
「正巧,趙將軍勇冠三軍,徐姑娘蕙質蘭心,才子配佳人,可為一場佳話,不知趙將軍意下如何?」
魏邤此話一出,眾人神色逐漸變得微妙,言梔頭一回見這樣的場面,只覺得有趣,他用手肘頂了頂江潛,「他這是要?」
「先聽聽看。」
「這......這美人自是極好的,不過......」
見趙醒默不作聲,魏邤輕聲道:「趙大人這是不願本王做這個媒人了?」
「徐姑娘自然是美艷動人,但今日賞梅,若說最美當屬席間紅梅,在下並非有意冒犯,而是這紅梅實在難得。」突然在席間響起一陣聲音,言梔看向說話之人,並非是趙醒,而是與自己相對而坐的祁歸遠。
祁歸遠一語言罷正巧對上言梔的目光,二人不約而同地相視一笑。
趙醒又豈會不知魏邤此舉何意,本不知該如何推脫,便聽得江潛開了口,他眼神感激:「祁大人說得沒錯,朔北紅梅本該傲立雪中,如今卻在這裕都中明媚依舊,此景絕非尋常。」
此言一出魏邤也不好過多強求,待到侍人們上了菜,官員們各自三五閒談,開懷暢飲,本有三兩官員向言梔敬酒,酒杯方才端了起來卻又都被江潛擋了去,最後他乾脆喚來下人,將白瓷瓶中的淡酒換做了白水,言梔這才煞有介事一般的一杯接著一杯地灌。
「縱然是蕙質蘭心,說到底還是九流之人,如何能與將軍相配?」
「殿下當真有心......」
一輪酒過,幾個新上任的漲紅著臉的守將端著酒杯搖搖晃晃到了言梔身旁:「言......言公子,當真是好酒量!」
「各位大人們才是海量。」言梔笑著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面不改色。待到他們散去,言梔拿起江潛的酒杯與他碰上一碰,好笑道:「江大人,我敬你,你不能不喝。」
江潛撐著頭笑,接過言梔遞來的杯盞,酒滿的都要撲出來。
「莫要不識好歹。」言梔笑著夾起盤中的粉蒸肉,抖了抖,又扔到了江潛碗中。
他說著偷偷瞥了眼對坐的各位官員們。
「本想演你我不甚熟識的客套戲,結果卻演成了兄弟情深。」江潛執起筷子,倒也不惱。
「誰說的,那些人都吃完賞梅去了,留下來的就這麼幾個人,還都是醉鬼,演給誰看?」言梔蹙眉,雖這般說道,但聲音也是極輕的,生怕被鄰桌之人聽了去。
此話不假,如今尚在席面的只有些與江潛相隔甚遠的武將,對面與他人交談的祁歸遠,本在身旁一直坐著的徐辭盈也在不久前離開了,安安分分在席上扒飯的只有言梔。
但他看似本分,心思卻不老實,早已將徐辭盈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裡。
江潛將肉送入口中,見他在桌上百無聊賴地轉著筷子,問道:「記得你以前可不挑食,這是怎麼了?」
言梔長嘆一口氣:「現在吃什麼都寡淡無味,不過......要是能吃幾隻螃蟹就好了。」他突然想起曾經兒時,江潛下凡歸來偷偷給他買來人間小食,裡頭就有幾個螃蟹,只是自那之後再未吃過。
江潛湊近道,「這還不容易?我當是什麼難事。」
「還是算了......」言梔雙手撐著下巴,螃蟹雖是肥美,但卻要卸腿剝殼,想及此處他毫不猶豫揮了揮手。
江潛卻暗松一氣:「先留著肚子,晚些我帶你去東宮,讓太子爺給上些好菜嘗嘗鮮。」
言梔聽見又要去東宮,心中喜憂參半,但最終還是自尊妥協與味蕾,故作勉強道:「好吧。」江潛看破不說破,只是笑而不語,又給他碗中添了些菜,見言梔無心再吃,索性放下竹箸。
言梔見他如此舉動,以為他同樣也覺得無所事事,便站起身來輕輕踹向江潛的背:「這裡好沒有意思。」
江潛轉過身來笑看他,仿佛在等他的下文。卻見言梔彎下腰,與他耳語幾句,還未等江潛反應,他便小跑出了席面,鑽進梅林的小徑中去了。
「跑什麼呀......」他無奈呢喃。
言梔彎腰扶開梅花枝,便走到了方才來時的小徑,果然,諸位大人們都在此間賞梅,沒了江潛在一旁跟著,願意與他搭話的人可謂是少之又少,倒有不少人誇他的酒量,想要與他結為酒友的,但他都不過尷尬擺擺手,好一番推辭才算是糊弄過了。
他的心思卻不在此。
□□由石板鋪成,兩旁梅樹下仍有先前花匠踩踏留下的痕跡,言梔側身走入其間,不同於□□兩旁的紅梅闌珊,拂過最後一枝矮枝,裡頭的景色便不再那般出眾了。草木稀疏,梅花孱弱,更別提什麼寒梅傲雪了,風一吹它便要倒。
言梔不顧小廝勸阻向著深處走去,他篤定自己會在片稀疏梅樹之間有所發現。但天色漸漸暗淡,他也沒有看見什麼不妥之處,遠處交談聲漸輕,人群漸漸散去,突然,一道光晃過言梔的眼。
他快步向前,展顏解頤,將一朵「梅花」從梅樹上輕輕摘下,藏入袖中。
這是徐辭盈的梅花釵,大抵是被拒絕後的心存不甘,想藉此引起每日養護梅林的花匠注意,方便他們稟告趙醒。
本想就此離去但他又繞回到那棵樹旁,思來想去,還是解下自己的手串輕輕掛上了枝頭。
言梔回到席面時大家皆聚於此,他繞了小路,這才避過人群來到江潛的身邊。
「肯回來了?」江潛拉著言梔坐下,將白玉瓷杯遞給他道:「嘗嘗看。」
言梔接過瓷杯,「白水有什麼好嘗的......咳咳!」
江潛連忙拍著他的背為他順氣,哭笑不得道:「慢一些......」
言梔劇烈的咳嗽可算是止住了,擡起頭時眼眶泛紅,嗆出了淚光。
「言公子千杯不醉,怎的獨獨被我這梅酒亂了心神?」趙醒發覺了他的動靜,待言梔擦乾了身上的酒出言笑道。
「大抵是趙將軍的梅酒不同尋常,我一時心急......」言梔恭敬道,面色微微泛起紅光。
「公子若是喜歡,帶些回去也並無不可。」趙醒話音剛落,眼神一掃,一旁的小廝便領會其中意味,繞出了宴席忙活去了。言梔還想推辭一番,拱了拱手道:「將軍好意言梔心領了,只不過將軍贈我美酒,我又以什麼來報答將軍?」
「言公子不必多慮了,我與丞相相識甚久,在我府上不必拘禮。」
此時江潛卻插話道:「若是言梔不要,將軍可還會贈我?」
「丞相這說的哪裡話!這是自然!」趙醒邀請江府的目的便是想要聯絡江潛,卻不想他亦有此意,霎時喜不自勝。
江府的馬車早早在府門前停下了,林隨意坐在車夫旁打了個哈欠,伸完懶腰便瞧見了江潛與言梔一前一後走了出來,趙醒追上前去,遞給言梔兩罈子酒。
「多謝趙將軍了。」言梔喜形於色,便同江潛一道上了馬車。
馬車內,言梔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但又忍不住擔憂道:「這下好了,他們都知道我千杯不醉,豈不是自己刨坑自己跳,自討苦吃了?」
江潛付之一笑,「若是有下次,那我便說你喝酒誤了事,被我壓在祠堂跪拜先祖發了誓,從今往後滴酒不沾。」
言梔頓口無言,片刻道:「那豈不是又將我往絕路上逼?」
「那便回府里,我陪你喝。」江潛心不在焉,反倒是盯著言梔的手腕,問道:「你方才找到什麼了?」
「你說的是這個,」言梔笑著攤開手,掌心只見是一個精緻小巧的梅花釵,「徐姑娘放在樹梢上的,想必是想讓奴僕瞧見告訴趙將軍,但我拿過來了。」
「摻和這事做什麼,你的手串呢?」
江潛伸手輕輕捏住了言梔的手腕,本該在手腕上的青白玉漸變手串沒了蹤影,那是江潛曾經替月神下凡辦事時正好碰上上元節,他在某處攤位上買來贈與言梔的,雖說不是上乘的珠子,但言梔卻戴了多年,意義非凡。
相比摻和這些事,江潛更關心他的手串。
「我......」言梔喉頭上下動了動,「我拿了人家的釵,便把手串掛在枝頭上了。你別緊張,徐姑娘拿去後肯定會再想辦法還給我的。」
「你怎知拿走它的一定就是徐辭盈而不是趙醒?就算是她,徐辭盈便會物歸原主麼?」江潛眉頭皺了起來,看起來像是有些慍怒。
言梔抿了抿嘴,從小到大他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江潛發大火,如今起了苗頭便不自覺緊張起來,輕咳一聲,道:「你別生氣......我看見徐姑娘拿走了。」
他見江潛不說話,反手捏了捏他的手腕,眼神懇求,江潛方才嘆息。
「你與她才見了一面罷了,那她怎就知道這東西是你的?」江潛問道。
見他漸漸褪去慍色,言梔這才放下心來,說:「我先前在席面上刻意在她面前晃了晃,又在她去梅林散步時,刻意詢問她是否瞧見了一串手串,又說方才瞧見了涓人進了林子,想必是他們掃去了吧。而她聽我這般說道,想必也是心中擔憂,便轉身又走進了方才的那片梅林,必然是回去看她的梅釵是否仍舊傲立枝頭了。」
既來之則安之,要想在裕都站穩腳跟,那就得認識人,本欲結交趙醒,奈何江潛死死盯著,但花魁的人脈定然不同尋常,便只好出此下策。
聽言梔說道,江潛忍不住捏上了他的臉,「當真是心思縝密,想必你今日還不止做了這些吧?」
言梔訕訕,並未回答。他從始至終便不打算演那事先約定好的疏離戲碼,他便是要裕都之人知曉他們二人關係匪淺。
言梔不信任他,更不會坐以待斃,江潛心知肚明,但如今卻正是遂了他的願。要想他平安無虞,便得讓世人知道他的靠山為誰。
江潛恍惚片刻,像是略有思忖,答非所問道了聲「無妨」,卻是聲音極輕的。
「言梔。」江潛忽然喚他的名諱,余光中的言梔似乎也是心事重重,他慢慢偏過了頭,沖自己笑了一聲。「我知道此番變故對你打擊極大,雖說你仍身處水火之中,但你還可以信任我。」
江潛有些詞不達意,他自嘲一笑,緩緩擡頭看向他說道:「你想做什麼,只要你告訴我,我赴湯蹈火都會替你滿足,只是我不願你捲入紛爭。」
「好嗎?」江潛目光小心地詢問,依舊忍不住求他應允。
言梔沉吟片刻,突然一縷風掀起帷幔,外頭正是最繁華的東大街。他突然將頭探出帷幔,衝著駕車的林隨意嚷道:「停一下。」
「怎麼了?」江潛以為自己哪句話又得罪了他,拉住他的手腕。
「你等我一會兒!」言梔轉頭打開江潛的手,還未等江潛開口便跳下了馬車,半晌,江潛又聽見他的腳步聲漸漸靠近,帷幕再次被掀開,他拉著江潛的手上了車。
「去做什麼了?」江潛問。
言梔將幾個銅板拍在了江潛的手上,又拉過他的手腕,將什麼東西套了上去,「不就是手串麼,你至於想這麼多嗎?」
一串紫檀長串纏繞在了江潛的手腕上,雖是最普通的樣式,但素雅至極,配著江潛倒顯得不落俗套。
江潛明知這是最上不了台面的那一種模樣,卻也是喜歡至極,一時間竟覺得除卻巫山不是雲了。
「送給你,別生氣了。」言梔眼神閃躲著,不知是不是方才嗆著的那口酒的酒意未消的緣故,借著街市的燈火光,他的臉還微微泛著紅。
江潛忍俊不禁,伸著手在言梔面前晃了晃,笑著說道:「言公子也贈我手串?你可知道當初我為什麼要送你手串嗎?」
「為什麼?」
「那時候你多鬧騰自己心裡不清楚嗎?月神殿下說,那便買個長命鎖把你串住,不要亂跑,長命鎖你有了,我想著手串大概亦可。」江潛話音剛落,言梔一時氣惱起來,舉起手剛想給他兩下,便被他拉住手臂,掙脫不開。
「你逃不掉了。」江潛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