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梅
2024-09-14 12:37:07
作者: 為衣山人
良梅
第六章·良梅
有人歡喜有人愁,報恩塔燒了,陸尚書死了,陸相宜失蹤了。
陸惟明是謝聞枝的世伯,陸、謝兩家世代為官,世代交好,況且這陸家對謝聞枝有恩,這樣的局面,他最不想看到。
謝聞枝推開屋門,血腥氣直衝鼻腔,而他只不過皺了皺眉,「可有人招了?」
獄卒向他抱拳,神色畏懼道:「大人,尚未......」
陰風徐來,慘極了。
「大人,二公子來了。」守衛前來稟報。
「......疏林?他來幹什麼。」謝聞枝心下納悶,謝疏林乃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整日與二皇子魏邤廝混,同樣是京城出名的紈絝。莫說來找謝聞枝了,就這刑部,他也從未踏足過。
「讓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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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守衛領了命,打開了吱吱呀呀的鐵門。
「哥!」謝疏林一進入大牢便捏住了鼻子,感到胃裡一陣翻湧,直犯噁心。
「你來這幹什麼?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謝聞枝淡淡道。
謝疏林捏著鼻子聲音都變了,煩懣道:「我這還不是為了你?」
「為了我?」謝聞枝一挑眉,見謝疏林還未說上隻言片語便乾嘔了幾聲,將他拖拽著扭進了花房:「進來說!」
花房內芳香馥郁,小火爐上還煮著茶,謝疏林進了房間內這才放開捏著鼻子的手,深深地大口呼吸。
「大哥......陸伯伯的事有眉目了嗎?」謝疏林背抵著門,喘著氣說道。
「......尚未。」
「那......陸哥哥呢?」
謝聞枝閉了閉眼,抽了一口氣:「仍下落不明。」
謝疏林一時無話,說實話,他對陸府的感情並未有他大哥那般深,謝聞枝長他八歲,長兄如父,自己是被哥哥拉扯大的,他也知曉自己爹娘走得早,謝聞枝是受陸府照顧才能得溫飽,絕不是那般薄情寡義之人。
「哥......我知道你急於找到兇手,但外面的那些工匠已然關了一日一夜......他們全是兇手嗎?」謝疏林將自己來的目的道明。
謝聞枝修剪花枝的動作微微頓了頓,道:「這是誰告訴你的?」
「誰告訴我的?這還用人家告訴?外面早就傳瘋了!」謝疏林繞至他的跟前,壓低聲音道:「外頭都說刑部的謝大人又瘋了,抓了好幾百個工匠要殺!」
謝聞枝嗤笑道:「市井流言大多如此,添油加醋他們最在行不過,這不過才幾個時辰,便傳成了這樣,當真是人言可畏。」
謝聞枝笑看著謝疏林,眼波里全是對弟弟的寵愛:「你瞧這外頭關著的那些人,可有幾百個?」
「那倒不至於......但查案也不是這個查法,二殿下聽說了這件事,昨日都不願與我一同去打馬球了。」謝疏林的聲音越說越小。
謝聞枝冷笑道:「你自去討好你的二殿下,我的事不需要你來操心。」
「哥哥......」謝疏林心有不甘。
「好了,不必再說了,」謝聞枝無奈卻不失溫和道:「是你自己回去,還是我送你回去?」
謝疏林揪著衣袖「嘖」了一聲,「那好吧......哥送我回去。」
謝聞枝將謝疏林帶出了刑部,後者又是乾嘔了好幾聲,謝聞枝見狀拍了拍他的背,道:「以後你還是少來這些地方,有什麼事不能等我回去再說?」
謝疏林拍了拍胸脯,順了順氣,這地方他不想再來第二回,又見謝聞枝如同沒事人一般,心中陡然生出一番敬意。
「我昨天等了你一晚上。」
「昨夜......情況特殊。我早些將他們問出話來,便能早些放他們走,我自然也能早些回去。」謝聞枝顯然猶有保留。
謝疏林癟了癟嘴,他知曉自家大哥向來冥頑不化,「但那麼多工匠大多都是無辜的,他們有父母妻兒,出來也是養家餬口......」
「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事。」謝聞枝打斷道,叫來了自家的馬車,「大哥只能送你到這了,自己回家可以嗎?」
謝疏林長嘆一氣,道:「我可不回家,我還要去趙府。」
「趙府?」謝聞枝問道:「你去那幹什麼?以前從未聽說過你與趙將軍有過什麼交情。」
「我和趙將軍當然沒有交情!」謝疏林忙撇清關係,「我是想去那等二殿下,趙府今日有賞梅宴,請了好些貴人們,他請不動太子爺,便將二殿下叫去了。」
謝聞枝心下警覺,問道:「除了二殿下,還請了誰?」
「這我怎知?」謝疏林白了謝聞枝一眼,「請了蘭香舫的徐姑娘,我帶你見過的,據說還請了什麼大人,一些朔北的官員,對了,還請了江大人和他遠道而來的表弟。」
「江潛也去?」謝聞枝揚眉。
「嗯,怎麼,大哥也想去?」
謝聞枝擺了擺手,「不必,我還有事要辦。」
送走了謝疏林,謝聞枝回到花房,陷入沉思,良久,他叫來心腹,問:「今日趙府設宴,此事你可知曉?」
「趙大人從中秋前便開始陸續給朝中大人們遞了請帖,但有哪些是答應赴宴的,屬下不知。」說話的是青梧,他也是謝疏林培養多年的暗衛。
青梧等了良久,才從花房中聽見謝聞枝的聲音:「有任何異樣或是特別之處,第一時間匯報。」
「是!」青梧領命而去,他的速度極快,花房外空空蕩蕩,像是從未有人來過。
趙府的大門口,馬車慢悠悠停下,管家連忙迎了上去。
「丞相,大人這邊請!」江潛對著管家點了點頭,示意他稍等片刻,未幾,馬車的帷裳再次被掀開,從中探出了一個腦袋。
言梔拉過江潛的手,扶著他跳下了馬車。
「這位大人果真是一表人才!哈哈......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敢、敢問大人,如何稱呼?」管家訕訕,趕忙給言梔賠笑臉。
「我可不是什麼大人,老伯不必在意。」言梔還拉著江潛的胳膊道。
「這便是本官池照來的表親,姓言。」江潛故作疏離。裕都形勢複雜,情感成了唯一的軟肋。他們來之前說好要保持距離,不能給他人看出什麼端倪。
「原來這便是江大人的本家弟弟,果真是氣質非凡!快請,快請,將軍已然在院子內候著大人您了!」老管家巧舌如簧,舉止恭維,在前頭為他們引路。
言梔故意放慢步子,擡眼瞧了瞧江潛,「果然是裕都里有頭有臉的大人物,我什麼也不做,就是跟在你身後都沾光。」
江潛被言梔拉著的手反握,隨即又抽離,笑道:「那你可得乖乖跟緊我,免得落單了,言公子氣質非凡,難免有人心生憐愛,想要欺負你。」
「當真?這般大的府宅,高門顯貴。」言梔聽他這般說道,眸光狡黠。
「往往就是這大宅院才深不可測。」江潛故作嚴肅道,「言公子初來乍到自然不懂其中詭譎,還是不要擅作主張的好,凡事多問問身邊人。」
老管家將二人迎至後院,歉道:「二位大人,沿著小徑一路向前,便能瞧見將軍了,恕老奴不能向前了。」
江潛點頭道謝:「您忙便是。」
後院便是趙府的花園,現如今栽種滿了紅梅,倒成裕都中最獨特的景致,亭台水榭,高低錯落有致,能遠遠地瞧見梅林之間的宴席,人已到了許多了。
「我看這紅梅長在大雪紛飛之間才好看,這才剛過中秋,就急著將朔北的寒梅移栽裕都,豈非是暴殄天物?」
江潛並未反駁:「此話不假,不過趙醒是愛梅之人,又在朔北長大,此花於他而言意義不凡。」
「喜歡一件東西就要將它移到自己身邊?」言梔若有所思,徐徐開口。
「如今他在裕都看似風光,實則軟禁,萬般不由己,如此消遣一番聊以慰藉罷了。」江潛望向他:「你喜歡什麼?」
「既然趙醒長在朔北所以才喜歡紅梅,那我長在月宮,肯定是喜歡金桂。」言梔戲謔道。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江潛頷首,「府里也有很多桂花,都還在花期。」
言梔放開手中的梅枝,枝丫在他身旁微微顫動,搖下了幾片花瓣,卻依舊明媚熱烈,他嘲道:「我可不想同你一起。」
江潛一句「為何」還未說出口,便聽趙醒之聲幽幽傳來。
「想必這就是江大人在池照的表弟了?」趙醒扶開花枝,踱步至二人面前。
江潛笑道:「這便是我同你說的趙將軍。」
言梔上前做了個揖,恭敬道:「見過趙將軍,在下言梔。」
「言公子無須多禮,我與江大人素來要好,你且將我當做自家兄長便是!」趙醒道,扶了扶言梔的手,隨後卻面露尷尬,將目光投向江潛:「言公子的名字......是哪一個字?」
「『同心何處切,梔子最關人』,言梔。」江潛一面解釋,一面又偷偷用手指勾住了言梔的腰繩,輕輕將他往自己身後帶了帶。
「倒像是個女兒家的名字。」趙醒不解。
「將軍有所不知,我族中還有個姐姐名喚『言桐』,比我早幾個時辰出生,尚在襁褓時我倆便養在一塊兒。有日家父醉酒,粗心大意將我倆的名字搞混了,而到晃過神來卻已然叫順了口,便懶得再改。」言梔衝著趙醒笑道,演作至真至純。
「啊......原是如此。」
「將軍何時開席?」江潛冷不丁來了一句,趙醒愣了半晌,笑道:「江大人裡頭請,二殿下尚未趕到,我先去前頭等上一等。」
「好。」江潛語畢便協同言梔一齊往園內深處走去,言梔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直裰,在紅梅之間倒是顯得格外清爽,引得趙醒頻頻回顧。
果然,走到了深處便豁然開朗,柳暗花明,小徑深處通往的便是一片園子,宴席便在那處空地之間,周圍是亭台樓閣,底下是潺潺流水。
眾人見江潛到來紛紛上前與他客套,互相道了安好,本該是各自回到席間,但卻只有江潛一人落了座。
他們瞧見了言梔面生,而生得一副富貴模樣,心中紛紛揣測他是哪家的公子,不敢怠慢,當得知他身份又忙拉著他好生套了套近乎,不過為的混個面熟。待到江潛喚他時,眾人們這才放開本拉著言梔的手,消停住了。
言梔應付完了眾人便沒好氣地坐回了江潛身旁,見他輕聲嘆了口氣,笑道:「言公子恐怕是要成為裕都這幾日的紅人了。」
言梔冷哼一聲,暗自在案下錘了一拳卻不想落了空,「我不過是蒲柳之姿,哪受得起如此厚愛,全憑著丞相大人的威風。」
江潛端坐,卻低聲道:「以後可少不了這些場面,總歸要先適應一番的。」
心中思量片刻,言梔隨即點了點頭,「你說的不錯,總要認識些人才能方便辦事的。」他說著揉了揉腹部,自從下了凡後他就沒吃飽一頓,並非江府的伙食怠慢了他,而是言梔嘴刁,總挑剔著,又總鬱結。
江潛見他如此,暗笑一聲,趁著人影交錯,伸出手給他夾了一筷子。
可真當菜食到了言梔的碗中,他卻只能眼巴巴瞧著,「還是算了吧,貪吃一口落得話柄,得不償失。」
「你還怕被人說閒話呢?」他的話在江潛的意料之外。
言梔將江潛執在手中的竹箸奪過擱置案上,落下了輕輕叩敲,「江大人本不是不顧體面之人,何必為我這個小小遠親自降身份?」
江潛方入口的淡酒險些吐了出來,「你這腔調又是和誰學的?」
「你何必管我?」言梔拿起竹箸夾起一送入口中,四下觀望一番後一手擋著送入口中。沒有正眼瞧他。
「朔北官員的宴席沒這麼多規矩,這案上的本就是怕客人餓著墊肚子的點心小菜。」江潛這才撐著下巴解釋道,見言梔氣惱一般瞪了自己一眼,這才坐正道:「你可別這樣看著我,我還沒和你算帳。」
「算什麼帳?」言梔沒好氣道。
江潛說著微微往言梔身旁靠近,「我來之前對你說的話你全當充耳不聞?我說了,趙醒不是你看上去那般的正人君子,世家往來錯綜複雜,不知不熟者要少言語,少......」
「最好是你開口了我再說,他問什麼都避而不答。」言梔闔眸道。
江潛他淡淡說道:「知道便好,我總不會一直與你在一起。」
「你能這般想便好,」言梔拿過江潛那頭的瓷瓶,也給自己倒上了一些酒,「趙將軍看上去武功高強,我還想找他練練。」
江潛長吸一口氣,頓感頭疼,見言梔抵著嘴角的瓷杯微微顫抖,這才發現他在忍著偷笑。
「二殿下來了!」不知是誰大聲喊了一嗓子,便瞧見趙醒帶著兩人從梅林走出。一人金玉加身,珠鏈組佩,不必想便是王宮貴胄,陡然一副皇城紈絝的模樣。而另一人則高挑些,面色微微泛紅,是朔北邊境的長相。
江潛拉著言梔起身,小聲與他介紹道:「趙醒左邊是二皇子魏邤,右邊高些的是邕州刺史祁歸遠。」
只見趙醒繞過眾人與魏邤登上了主位,眾人們也紛紛落座。
「各位大人們,想必二殿下便不用再做介紹了,這位,」趙醒說著指了指方才一同前來的祁歸遠,「這位可是我朔北名將、齊國功臣,邕州刺史祁大人,這方才趕回裕都不久。」
祁歸遠執起酒杯麵朝眾人一飲而盡,「在下祁歸遠,此番回裕都聽候陛下調遣,若有冒犯之處還請各位大人多多擔待。」
這祁歸遠看上去像是個做事雷厲風行的,周身上下都透露著一股狠勁。言梔剛想與江潛議論他有些像是胡人的面孔,便在余光中瞥見趙醒又將酒杯轉向了自己。
「這位言小公子是江大人遠在池照的表弟,如今也來了裕都。」趙醒笑道,他將酒杯向言梔舉起。
「從池照來的表親?人們常說池照出美人,果真如此。」眾人落座後開口說話的是魏邤,當朝二皇子。
「多......」
「池照的美人素雅清心,而裕都的美人也是明艷動人。」魏邤突然話鋒一轉,極其生硬,愣是將言梔尚在口中未出的道謝給噎了回去。
言梔冷笑一聲,衝著江潛壓低聲音說道:「你說裕都眾人心思狡猾,果真不假,我當他是真心誇我的。」
「怎麼,聽二殿下的意思是今日還帶了美人來?」趙醒摸著下巴,饒有趣味,言梔側著望他,趙醒躲閃著佯裝飲酒。
而魏邤卻是笑而不語,他拍了兩下手,不久,一陣琵琶聲細細自梅林而來,正如流水潺湲,鶯聲燕語,眾人轉頭尋向琵琶聲,卻見一緋衣女子坐於梅下,信手而彈。
可謂是榮曜秋菊,艷驚四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