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
2024-09-14 12:37:04
作者: 為衣山人
東宮
第四章·東宮
江潛騎著馬回府,在不遠處便瞧見了言梔正坐在府邸門前的石獅子上左右環顧,不知在瞧些什麼。江潛翻身下馬,踱至他跟前,而言梔頭也沒擡,只是淡淡問了句。
「終於肯回來了?」
「現在可不比從前,穿得如此單薄,不冷嗎?」江潛嘆了口氣,牽起言梔的手道:「走,我們進屋。」
而言梔卻搖了搖頭,道:「不冷。」
「你在看什麼?」江潛這才發現不對勁,皺眉問道。
「沒看什麼,在等人。」言梔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又偏頭瞧了瞧江潛,怕他聽不懂似的,冷冷補充道:「等來殺我的人。」
江潛有些哭笑不得,但想來追根溯源還是昨日之事,語氣便也妥協下來:「有我在,誰會來殺你?」
言梔迷茫地搖搖頭:「我不知道,言劭觀?或是那些對我有恨的,亦或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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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提到江潛時正巧與他對視,後者笑意黯淡,抿唇思忖著如何開口,「胡思亂想這些做什麼?」
「你會殺我嗎?」言梔神色憔悴,一看便知是一夜未眠。
江潛沖他搖首,道:「我不會。」
「你會殺我嗎?」
「我不會。」江潛亦重複。
良久,言梔輕笑出聲,牽著江潛的手跳下了石獅子,綣笑道:「看來江大人所言非虛,我也想過了,言梔與戚懸衡相比,還是做言梔更自在些。」
兩人牽著手進了屋子,坐在屋頂上等江潛的林隨意,瞧見了自家主子與言梔踱步院中,嚇得一哆嗦,忙縮回腦袋。
江潛看言梔的眼神多了幾分柔腸,他向來是自己不堪一擊的軟肋,但奈何這軟肋卻一向是個不安分的主,從前便總給他惹麻煩,卻不知以後又有什麼樣的麻煩?
「我還是想問一句,」言梔沉默半晌,像是經過過了深思熟慮方才開口道:「若我從一開始便是戚懸衡,你還會等著我下凡嗎?」
言梔佯裝迷惘,故作語無倫次道:「我知自己受言氏養育,當該知恩圖報,找出殺害父親的兇手。但我又為戚予所生,我......我想知道真相,就算他是一個亡命之徒,但既然事已至此,那我就替他贖罪,贖罪好了,也為我自己贖罪。」
如今也只能假意順從,將此事按下不提,對愛人示弱他從不覺得羞赧。
江潛聽後再次陷入沉思,面露不忍:「你又有什麼罪過?」
昨日的爭執,江潛也不過是想讓他打消對「戚懸衡」三字的念想,少一些對往事的執著罷了,他不過是想讓愛人躲在他身後,像早些年還不更事那般。
「我若是小心行事,找到幕後真兇,便可以回到月宮對嗎?」
「我們一起,這次定然會萬事順遂,得償所願。」江潛說道。
言梔繞至江潛跟前,見他滿面春風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別、別說漂亮話!」
見江潛並不願答話,言梔又急道:「你這算什麼意思,我縱然十惡不赦,作惡多端,可如今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你不該嚇唬我!」
「好、好、好,先回書房。」江潛闔眸頷首,略顯疲倦。
他的書房空蕩,一張床榻,一案台,一書架,便再無其他,言梔坐在他的榻上,權當做添點生氣。
那林隨意見二人進了屋子,便跳下屋頂,想來他們還沒有用早飯,跑向後廚去了。
言梔的手在他的床榻上摩挲著,撚起一根青絲,仔細確認長度後方才作罷。
「今早你去哪了?」
「上朝。」江潛不假思索回答道。
自己的髮絲在言梔指尖纏繞,他重複問:「上朝?」
被拆穿了心思的江潛輕咳一聲,解釋道:「上朝途中遇見了一位將軍,一同去了趟刑部,他聽說你來了裕都,還邀請明日去他府上赴宴。」
「我才來了這一會兒,果真就如江大人所說,自然有人趕著來關心我。」指尖纏繞的髮絲突然崩斷了,他搓撚著手指,坐正了身子,將目光投向一旁整理書案的江潛。
「我想見一個人。」言梔淡淡說道,「想來他亦是想見我的,在尋時機呢。」
「誰?」江潛漫不經心拾掇公文。
「東宮那位太子殿下,魏籍。」
江潛手上的動作倏然停頓,他雖訝於言梔行動之快,卻也在情理之中,微微側首問:「為什麼想見他?」
「當然是求他給我謀份好差事,好讓我幫襯幫襯他,也讓他好幫襯我的......表哥?」
江潛放下書冊:「此事不必著急。」
言梔一改笑面,淡淡道:「著急的可不是我。」他從袖中拿出一張紙撣了撣,「聽聞江大人與太子殿下一向交好,那你不妨來與我解釋解釋,這上頭寫著的是什麼?」
江潛怎會不認得,這是魏籍書與他的密信,今早被言梔翻找出來,現如今正輕飄飄落在了地上。
他拾起信紙:「他想見你,但見與不見,見過之後如何,不見之後又如何,這都在於你,沒有人會左右你的選擇。」
「是嗎?」言梔的神情晦暗不明。
「我沒有替你決定的權利,這裡頭有言氏與齊國皇室的過節,魏籍的母族是言氏,你比我更有權力選擇。」
言梔的目光灼烈,緩緩直起身來:「你知道我對這些無甚了解,我對他來說毫無用處。」
「這不是你所想的那般簡單,見不見都是騎虎難下。」江潛踱步至他跟前,言梔雖目光如炬,但仍有幾分躊躇,他有時間給他考慮,也有時間讓他猶豫,「所以......你還要見他嗎?」
「見,為何不見?」
二十八年前,滄海姬言氏毅然放棄神位,投入凡間與齊帝結合,誕下一子。十二年前,太子魏籍曾目睹自己的親生母親,當朝皇后死於非命,太子孤身一人跪在長信殿的殿門,孤單無助,他哭嚎大喊:「母后,母后......誰來救救我的母后?」而回應他的卻只有受驚的鳥雀。
皇后言傾瀾死於非命,長信宮就此下鑰,永不再開。
「人死不能復生,殿下定要好生活著。」忠心的老太監將魏籍帶至徐貴妃跟前叩了三個響頭,一聲「母妃」從此便改變了他的命運。但其中真相魏籍查了十二年,本是到了窮途末路,老天卻將江潛送到魏籍的面前,他的心中再次燃起了希望。
這便是江潛為何拜相之路空前通暢的原因,也是太子久立朝堂的依仗。
江潛敲開了東宮的大門,與他一同前來的還有言梔,二人與魏籍對坐著。
太子近侍藺陽帶著一疊奏報以及橙黃的密旨來到他的跟前,在魏籍耳畔輕聲說了些什麼,便退至門外守著。
魏籍嘴角含笑,指了指他送來的那一沓紙,「陛下密旨,由本宮暗中調查陸尚書死因,倒像是因禍得福了。」
「是福是禍尚未可知,殿下又如何篤定這是好事一樁?」江潛恐怕是心有餘悸,他對桌上的茶水並沒有什麼動作。
「也罷,本宮的福報向來都是江大人帶來的。」魏籍語畢,折下青玉瓷瓶中的一枝紅梅,擺在了言梔的面前。
早在來時路中江潛便將今晨與趙醒、謝聞枝之事對言梔全盤托出,又大致理清了朝中勢力,不知言梔聽進幾多,但總好過丈二和尚摸不清頭腦,遇事了也有個權衡考量。
「太子果真是太子,還未去趙將軍府上便得見了第一枝紅梅。」言梔雖是語氣輕快卻不見臉上笑容,他輕輕執起紅梅,便從中發覺出了端倪所在。
魏籍笑道:「公子先不必誇讚,只因已故的惇懿皇后生前素愛梅花,本宮便托宮中尚功、司珍做了這些絹花,以便懷念。」
東宮今日不同以往,連同皇帝新賞的白玉瓶都擺了出來,四下環顧,倒不像在東宮,倒像是在梅林。江潛見魏籍如此刻意,心中雖是不悅,但此時也按下情緒,任由他演了一番至忠至孝。
言梔笑問:「殿下意欲何為,不妨直言。」
魏籍沉吟片刻:「言公子與我母后皆為言氏,公子雖為養子,但也是言氏當做正統嫡系對待的,自然不同一般人......」
言梔將紅梅絹花向魏籍推了推,「正是因為此,所以我一早便造訪東宮,便是要與殿下道明,我雖為承蒙言氏養育,但卻並不熟悉惇懿皇后,恐怕不能助殿下達成所願了。」
太子像是早已料到了言梔會如此回答,他執起絹花放在了一旁的茶盤上,「惇懿皇后曾與公子學書於清虛殿、滄海廟、蓬萊島,若要說毫無交情,也得給本宮一個信服的理由。」
「公子的顧慮本宮並非全然不知,只是公子也當該體恤本宮,如此處心積慮原因為何。」魏籍道,他胸有成竹,言梔既然肯來,那也必定為他所用。
言梔自知自己在魏籍眼中其重要性不言而喻,而這便是他將自己與魏籍博弈的籌碼,「太子又有什麼理由讓在下心悅誠服?」
他不能剛受貶斥就淪為他人棋子,他要成為與他對弈的棋手,眾所矢之又如何,戴罪之身又如何?太子所依仗的,同樣也是死守在他身後的靠山。
魏籍笑道:「公子不必與本宮談籌碼,本宮不需公子臣服,只是本宮與言公子本為一路人,本宮要翻的案,同樣也是公子要翻的案。受人擺布如此多年,我不過徒留一命,公子被貶凡間,同樣是身不由己,四面楚歌的境地,若想各自得償所願,你我當該互相扶持,惺惺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