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

2024-09-14 12:37:03 作者: 為衣山人

  刑部

  第三章·刑部

  言梔被江潛嚇得不輕,他在榻上蜷縮著身子,止不住顫抖。他努力閉上眼,回憶瞬間充斥著他的腦海,有些是他親身經歷,而還有一些則是他忖度臆想出來的。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他一遍遍自我安慰著。

  只可惜,愁多夜長。

  「當——」

  言梔猛然坐起身,他將目光緊鎖著大門,血債血償,難不成有人要來殺他了?

  

  「當——」打更的一甩槌,鑼又響了:「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過了寅時,江潛重新回到書房穿戴整齊。他在院子中久久佇立,直到方才透過窗子見那屋內徹底沒了動靜,方才如釋重負。估計著也將到了準備上朝的時辰,這才叮囑好下人,牽著馬出了府門。

  但夜色仍未完全褪去,淅瀝的雨水濡濕他頸。

  驟然,又一陣馬蹄聲雜亂,清晨的長街寂靜,馬蹄聲便顯得格外響亮。

  聽著聲音逐漸沖自己逼近,江潛頓時警覺。

  「江大人!」那人夾緊馬肚拉緊韁繩,放慢速度與江潛並行。

  來者是趙醒,他一身甲冑未脫。

  江潛在馬上拱手,朔北世家已有好幾十年沒有出過將軍了,這位便是唯一一位在京中任職的朔北將軍,如今官屬折衝府,掛個虛職罷了。

  「陛下昨夜勞累,今日怕是不會上朝了。」趙醒說道。

  「還以為趙將軍是有了十萬火急的事,」江潛鬆了一口氣,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將軍怕又是一夜未歸?」

  「什麼都逃不過你的眼睛,」趙醒說道,他面色凝重,招手示意江潛附耳來,「你聽說了嗎?「

  二人行至十二孔橋前,不約而同地勒馬,雨愈發大。

  「江大人不妨與我一同去刑部一趟。」趙醒道。

  刑部,那是謝聞枝的地界,他出身世家卻與江潛一同科考,探花及第,論才學、謀略二人是不相上下。雖說當今聖上不吝賜官,權衡宰輔之位時也是考量多時。卻在於江潛行事一向是謀無遺諝,而後者時常劍走偏鋒,獨闢蹊徑,如此之人,卻是朝中最炙手可熱的寵幸。

  「刑部?」而放眼朝堂之下,江潛此刻不願與他相交過密。

  「昨晚可是出了大事,謝聞枝那廝瘋了,一夜殺了半座城。」

  「想必事出有因,手下人以訛傳訛罷了。」江潛回道。

  趙醒冷嘲:「呵,你們同窗之誼,自是不願輕信!」見江潛一時不答,他嘆道:「是真是假,一去便知,總好過到了朝廷只能充聾作啞。」

  刑部大牢今日熱鬧,朝廷止戈八年來的頭一遭。

  獄卒們從未見過同時送來這般多的犯人,原本兩人一間的牢房現如今關了七八人,呼天喊地哀嚎連連。又逢大雨潮濕,血跡濕了又干,空氣中的血味夾雜著人味,酸臭血腥,令人噁心至極。

  伴隨著一聲號啕,獄卒扔下鐵鞭,一盆水,血被沖至台階。趙醒捂著鼻,他上一回見到如此血腥的場面還是在平定朔北的戰場上。

  「謝聞枝呢?」江潛他蹙著眉問道,這幅場面他打心底厭惡。

  「大人,請隨我來。」一獄卒見了二人連忙行禮,將二人引至了一道門前,推門而入,謝聞枝正在裡頭修建花枝。

  謝聞枝平生最愛不過是侍弄花草,是裕都人稱的蒔花尚書,但君恩匪淺,行事向來跋扈,免不得遭人唾罵。

  「叮囑好下面的,二位大人來過的事不得外傳。」外頭的哀嚎他置若罔聞,恍然無事般牽出笑。

  「是!」獄卒領了命就退至門外。

  早有所料般,茶水果子一應俱全,江潛執著杯盞,總覺著裡頭夾雜著血腥味。

  見江潛久久不飲,謝聞枝心中揣測一番,隨即解釋道:「這是今年南厲的貢茶,一直不舍拆封,卻不想最近大雨還是沾上了霉,讓你見笑了。」

  「無妨,茶香尚在,」江潛輕抿,「外頭這是?」

  屋子內暖意融融,花香四溢。又怎能想到屋子外是煉獄一片?

  謝聞枝他坐在花團錦簇當中,緩緩端起茶碗細細品嘗,「二位大人消息靈通,下官已然是焦頭爛額,但想必待會忙的可就不是下官了。」

  謝聞枝一雙眸子盯著趙醒,像是荒野捕食的鷹,盯著自己的獵物。

  「想必丞相還不知情,昨夜宮中宴後,禮部尚書陸惟明陸大人,也就是我的世伯,死了。」

  死了?

  謝聞枝的話如平地驚雷,堂堂禮部尚書,朝廷重臣,就這麼毫無徵兆的死了?

  「陸惟明的大公子陸相宜也不知所蹤。」趙醒目光游移,接話道。

  聽到此處,江潛的茶碗停在了半空,「陸大人死了?怎麼死的。」

  「怎麼死的?葬身火海,活活燒死的!」四周闃然無聲,謝聞枝的戛玉般的聲線此時卻顯得讓人毛骨悚然,謝聞枝官拜尚書,其中少不了陸惟明的推波助瀾。

  「昨夜陸大人與陸公子出了宮並未立刻回府,而是繞道去了修葺未畢的報恩塔。」

  「只可惜,陸大人方才踏入報恩塔不久,觀火台的人便在雲溶江對岸瞧見火光,待到他們的人趕到時,那火已燒到了塔頂。」

  報恩塔是陛下為了宮中喜好禮佛的徐貴妃所建,預備在年關完善,是禮部與工部的要緊事,謝聞枝聞訊匆匆趕到時,大火已然撲滅,仵作從殘骸中擡出一具焦屍,不必想都知道那是已然離世的尚書陸惟明。

  「那牢房內關著的是?」江潛一愣,而後發問道。

  「那些都是工部負責建造報恩塔的工匠,統共七十六人。」謝聞枝不以為意道:「江大人莫見怪,我這也是奉命查案,不得不仔細些。」

  「謝大人懷疑是工匠縱火?」江潛端起茶盞,未飲。

  趙醒驚愕:「工匠縱火,目的何在?」

  謝聞枝卻微微一笑:「也並非是全無無可能,不過下官此舉意不在此,而是為了二位大人著想。」他刻意停頓,目光如蜻蜓點水般瞥向趙醒,復又回眸。

  趙醒登時惱了:「謝大人不妨直言!」

  謝聞枝放下茶盞,指腹划過盞口:「江大人,昨夜你盛宴未散便早早出了宮,那時天色尚早。」

  江潛哂笑,早知醉翁之意不在酒,見他將矛頭指向自己,故作坦然:「我出生寒微,這個位置名不副實,陸大人位高權重,又是開國功臣,疑我也是情理之中。」

  謝聞枝怔愣片刻,歉道:「我本想晚些請二位大人來我府上一敘此事,怕的就是與二位大人因此產生了隔閡,下官這也是為了二位大人著想,丞相莫要怪罪。」

  「昨夜我的確是有要緊事,」他算盤得打響亮,而江潛卻也並不遮掩,隨口捏謊:「本是些小事,我不願意提,只是擔憂這事傳到了陛下耳中,倒顯得小題大做。」

  謝聞揚首,起了興致。

  「昨日,我遠在本家的表弟從池照趕來裕都,他為家中獨子,奈何父母因病亡故,臨終前修書前來求我接濟一番......若是能謀個能餬口的差事,那便是最好的了。」

  謝聞枝聞言挑了挑眉,但卻不知他是否信服:「族親突遭變故理應幫襯,不過為何我聽說江大人是先繞道去了東宮?」

  「昨日本就是宮宴,裕都看守嚴格,朝廷官員一切行徑都記錄在冊。」生怕江潛變卦,他說完便指了指桌上的一疊文書。

  江潛聞言面露難色,偏首求助一旁的趙醒,後者馬上會意:「想來江大人是想給賢弟在東宮謀份差事?」

  江潛順坡下馬:「這點小事又怎麼好叨擾殿下,不過是想讓太子殿下替我做個人情,出個面罷了,能讓池照的本家看見我的誠意便可,至於以後......隨便找個差事,給他打發到地方去。」

  見謝聞枝沉默不語,扶著下巴沉思,江潛見趙醒同樣是沉默不語,繼續說道:「這也不是風光的事......本相也是擔心,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讓有心之人聽去稟告了陛下,那便得不償失了。」

  趙醒笑逐顏開:「丞相若是心急,便可先捐個芝麻小官。原本是要明年才可引薦,權當做花錢消災,以江大人的背景,今年秋日一過也無不可,再不行,先署後補,那也是一樁美事。再不濟,那便攀親,裕都城裡想要與當朝宰輔攀親帶故的大有人在。」

  「暮夜懷金,你們朔北趙氏對此熟稔至此,想來是貪墨成風。」謝聞枝嘲謔道。

  江潛喜形於色:「還是將軍有法子,解了我的燃眉之愁。」

  謝聞枝的指節在桌上敲擊了兩下,雖是眼神惺忪的模樣,但江潛仍在其中捕獲到了一絲精光。

  謝聞枝淡淡開口,又將眼神偏向趙醒:「趙將軍,你我再談談吧。」

  「我?」

  若說毫無防備,那今早趙醒便不會追上江潛與他一同前來,混跡官場多年,不都是尋個人搭夥做伴,陪他作一場戲罷了,至於這戲演的如何,那又有誰會在意?

  「將軍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只不過這次的手腳似乎不太乾淨......」謝聞枝從屜中拿出了布包,裡頭是件焦黑的物什。

  「這件東西,趙將軍不會不認識吧?」

  趙醒乃是護衛京師的茵席之臣,手下三位折衝校尉,統領禁軍。這件東西又怎會不認識?而謝聞枝拿出的這件東西,正是皇帝剛配下的火銃。

  「火銃......?」趙醒表情玩味道,他輕輕抹開那火銃上的焦灰,這件東西全裕都只有他的手下有。

  「呵,這倒是奇事一樁。」趙醒將火銃放回桌上,像是早就知曉一般毫不畏懼,又或是身處高位的有恃無恐:「謝大人打算如何?」

  「下官早有耳聞,折衝府雖有火銃,但將士們每每領用必定記錄在冊,稟報了三位校尉,再由校尉稟告將軍,這才得以分配使用。」謝聞枝眯起眼道。

  「謝大人是懷疑本將的手下,還是懷疑本將?」趙醒嗤笑道。

  二人就這般對峙著,一時僵持不下,而倏然一陣水聲打破寧靜,江潛在一旁不疾不徐地倒起了茶。

  江潛道:「二位不必心急,此事不妨先稟報陛下,事關朝廷重臣誰也不敢擅自定奪,如此,謝大人得了御令也方便查案,將軍在堂前自證清白,也不會落人非議。」

  「那謝大人定要好生查案,還本將一個清白!」趙醒拂袖振衣。

  「本相還有要緊事,也就不打擾謝大人了。」江潛將茶盞推給了謝聞枝,趙醒與自己的目的都已然達到,再待下去恐怕要徒生事端。

  謝聞枝坐在椅子上,笑態依舊,「那就恕下官不能遠送!」

  趙醒與江潛一道出了刑部大牢,外頭的雨綿綿不止,只不過街道來往行人愈發多了,但就算是早晨時光,刑部門前也依舊是不會有尋常百姓的煙火味。

  只有殘留在鼻腔中潮濕血腥氣,以及尚在耳旁揮之不去的哀嚎。

  但這些對於謝聞枝來說都是如雷貫耳般尋常,於江潛來而言卻嘲謔至極,若非趙醒早知他昨日離宮蹊蹺,今日又怎敢拉當朝宰相下水?但倘若江潛今日如往常一般驅車而行,又怎會遇到這野心勃勃的朔北將軍?

  翻身上馬後,趙醒對著江潛抱拳一禮:「本是想帶丞相尋個樂,卻不想讓丞相看了笑話。」

  江潛尚還念著同科之情,替謝聞枝解釋兩句:「謝家與陸家交好多年,謝聞枝雙親早亡,又受陸尚書一家照拂多年,此番是病急亂投醫了。」

  趙醒爽朗一笑,「我自然懂得,但誰不知道謝聞枝那小子查起案來六親不認?就是清清白白也能被他折騰出一身黑。罷了!就當與他玩鬧一場,本將是否有鬼,他一查便知!」

  「人經不起百語,本相不得不提醒趙將軍。」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這般的道理本將自然懂得,縱使人言可畏,但那得看姓謝的有沒有這個能耐!」趙醒譏笑道,模樣十分不屑。

  「那便就此別過。」江潛剛要駕馬,便被趙醒拉住了手腕。

  後者急促,訕笑道:「丞相不著急。」

  江潛不明所以,但依舊等他下文。

  「朔北的梅花開了,我家族親們心懷好意,將紅梅運至裕都,可是跑死了好幾匹千里馬!如今栽種好了,你家鄉池照芳草無數,明日帶著表弟一同來我府上賞梅,也讓表弟好生品鑑一番。」趙醒笑道,不管用何理由,能約出江潛便是目的。

  「趙將軍可不止獨請我一人吧?」江潛卻笑問。

  「嘿嘿,」趙醒撓了撓頭,笑容略顯諂媚,「自然還請了太子殿下,但殿下推脫不來,便請了二殿下。」二殿下魏邤是個遊手好閒的紈絝殿下,雖為徐貴妃所出,生母不同,卻也是太子魏籍唯一的弟弟。

  「自然還有些守軍將士們的,他們都是粗人,不過來我府上飲酒罷了!丞相定要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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