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忱登門,扶桑指認真兇
2024-09-14 12:33:36
作者: 長衿酹江月
王忱登門,扶桑指認真兇
秋末雨少,江水枯,江上捕魚的漁人也少了。
這是深秋時節的安陸,清冷而又孤寂,倒也還算太平。
地沃土平,飲食豐賤,是以流民多聚於此。偶有從別的郡縣遷徙而來的流民,姜太守也都會收治。
姜太守病癒,落在宋聿肩上的擔子也輕了些。
不日,他將啟程回荊州了,還真是哪裡亂便往哪裡去。
宋氏與吳郡顧氏的合作沒談攏,他在江東占不到利,也只得藉助林氏、姜氏在荊江二州留下的根基,培植自己的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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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那天,王忱親自登門拜訪了姜太守。
姜府備了酒飯,落英繽紛的庭前,坐著一身著常服的老叟,兩位錦衣的青年男子。
王忱與老叟施禮道:「得聞姜太守略有貴恙,晚生代家君前來探望,望姜太守不嫌叨擾。」
姜太守擺擺手,無謂道:「不過是些老毛病,不妨事。勞你有心記掛,不知尊公可還康健否?」
王忱無奈道:「家君年歲漸長,愈發不耐勞苦,偏又閒不得,總給自己熬出些毛病來。」
一番寒暄,大抵都是些官場上的客套云云。
姜太守擡手命人倒了酒,又說道:「紹君平日裡滴酒不沾,可算盼到你來,老夫喝酒也有個伴。」
王忱忍不住笑著揶揄兩句:「世人皆道宋公子仁孝,卻不想他連陪長輩喝幾杯酒也不情願。」
宋聿神色如舊,自顧自將酒壺拿遠,善言道:「外祖父久病初愈,還是少喝些。」
姜太守指著他,笑道:「你瞧瞧,莫說仁孝了,平日裡都是他管著我。」
王忱道:「紹君說的在理,是該少喝些。」
王氏的二公子在外人面前,總是一副端莊守禮,溫文爾雅的模樣。
唯有陸宣能令他破功。
飯畢,幾人又聊到建康城的諸事。
王忱問宋聿:「年末你不回建康去嗎?」
「不回。」宋聿平淡道,「我須得去荊州一趟。」
「可惜了——」王忱悠悠嘆道,「我有個妹妹,尚待字閨中,本想引你去見見的。」
「令妹欲畢姻,與我說作甚?我又不會做媒。」宋聿低頭笑了笑,眉眼懶散,似有幾分玩世不恭。
「你眼光還真是高,哪家與你結親都不願。」王忱看著他故作聽不懂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
王忱何時受過這委屈?換做是別的小門小戶,早該感恩戴德,更何況是宋氏這般名不見經傳的門楣。
可高枝都伸到面前了,此人都不願去攀。
宋聿卻答:「姻緣一事,我從不看門庭。」
王忱朝姜太守敬了一杯酒,問道:「姜太守也不勸勸他?」
姜太守直笑著搖頭:「勸不得勸不得。」
寒風穿堂而過,凍得院外人直打哆嗦。
歲寧攜著扶桑在院牆外偷聽了許久,姜老太守與之相談甚歡,直至午後才遣人送王忱離開。
歲寧拉她躲在榕樹後,悄然探出個頭來,問道:「扶桑,你見過那個人嗎?」
扶桑迅速瞥了一眼那人的背影,篤定回答:「見過的。」
「在哪裡見過?」
「吳縣令府中。」
「何時……」
歲寧正欲繼續問下去,忽然被一小石子砸中了後腦,痛得她倒吸了一口氣。
「女郎你沒事吧?」扶桑驚叫出聲。
一轉頭,便見宋攸背靠在一棵樹下,手裡還拋著一顆石子,得意揚揚地看向她。
「你二人為何鬼鬼祟祟地藏在那裡?」
歲寧揉著發疼的後腦勺,懶得與他解釋這麼多,只道:「我見王忱公子翩然俊雅,偷看兩眼不行嗎?」
宋攸聞言,直呼她沒眼光,「哪裡比得上我兄長?」
歲寧道:「話說,姜夫人早回了建康,二公子為何沒有與她一併回去?」
「長兄在哪,我便去哪。」
她嘖嘖道:「可憐那位喬家女郎,還遠在建康……二公子嘴上說著情深,卻又狠心撇下她一人。」
「你懂什麼?」宋攸沉著臉,背過身去,「自然是要立了業,才有與家族談條件的籌碼,不然那些個老古板,怎麼會同意我娶她?」
歲寧垂下眼瞼,走過他身側,只拋下一句:「可她憑什麼等你?她也有父兄逼迫,家族裹挾,她等不起你。」
說著說著,少年的眼眶紅了。收起不可一世的目光,他扔下手中的石子,兀自跑遠。
後院的書房幽靜,時不時傳來翻書聲。
歲寧回屋後,卸了釵環,散了頭髮,只綰了個松松垮垮的髮髻。
死小子,下手真重。
午後看公文的間隙,宋聿又同她抱怨:「你怎麼把阿攸惹哭了?」
歲寧眼角含笑,不甚在意地說道:「這麼不經逗啊?」
「是啊,與我哭訴了一下午,鬧著要回建康去。」
「那便回去。」
「那你能不能……」
歲寧知曉他要說什麼,能不能對他那弟弟寬宏大量一些?
「不能。」她斬釘截鐵回答,分毫不讓。「公子對他姑息縱容,只會讓他變成個酒囊飯袋。」
「阿攸哪裡有你說的這般不堪?」
歲寧道:「他敢拿石頭砸我,我自然要給他漲漲教訓。」
「他砸你哪兒了?」
「這兒。」歲寧拔下髮簪,指了指後腦上的腫起的包。烏髮垂落在地上,染了些許塵埃。
「還疼麼?」宋聿伸出手,怕觸及她的傷,又堪堪止住。
「扶桑已經替我上過藥了。」歲寧搖了搖頭,答非所問。
他嘆了口氣,道:「罵得太輕,下次直接動手吧。」
歲寧又忍不住煩憂起王忱的事來,若此刻不在武昌,倒可以不動聲色地結果了他。
若扶桑所言屬實,那麼王忱確實與吳玫有過牽連。或許當時在柴桑,他想過借吳玫的手除掉宋聿。
五石散配上冷酒,屆時只需說成是意外,便也不了了之。
誠然,那是與宋氏兩代交好的盟友,兩人關係不言而喻。沒有實證,只是猜測,宋聿是不會信她所說的。
她展開文書,半掩著面,拐彎抹角地說道:「我可是聽聞,王氏曾有意與陸氏結親,如今議親不成,又轉而盯上了宋氏麼?」
宋聿注視著她難以捉摸的神色,一手復住她的腕骨,解釋道:「你別多想,我沒答應他。」
歲寧不解:「為何要拒絕?」
他眉頭微蹙,此刻的表情一言難盡。望著她那雙實在薄情的眼睛,他又後悔自己的多情。
「縱是不為別的,我亦不會用一個女子的姻緣來替我的仕途鋪路。」
他神情認真,不似作假。
「公子這樣選,會讓前路走得更艱難。」
換做是從前,歲寧會忍不住笑他清高,如今她卻於心不忍了。
「一計一謀,四兩撥千斤。不靠聯姻,也還有別的路可走。」他說。
「傻子才會這樣想。」
歲寧不敢茍同,她清楚權勢比智謀有用得多。權與貴,這兩者無論得了哪一樣,在這世道都是如魚得水。反之,則舉步維艱。
「話已出口,沒有再收回的道理。」宋聿只是一笑置之。他收走了歲寧手裡的那冊文書,囑咐她道,「明日便啟程去荊州了,你早些回去休息。」
「宋攸也跟著一起去嗎?」她問。
「原本是要去的,不過被你一番忽悠,他改了主意,要回建康。」宋聿道,「如此說來,我母親還須得多謝你。」
翌日清晨,兩輛馬車駛離了安陸城。
城外只餘光禿禿的田地,菜畦里的冬作物也因打了霜,死了一片。
一夜入冬。
車輿內提前置了炭火,歲寧團著個手爐,裹著厚重的裘氅,摒絕了車輿外的所有寒意。
但是她挺不樂意只能與他同乘一車,她還有許多話要與扶桑單獨說。
還是宋聿主動問起:「你打算一直帶著她?」
那個她,自然是指扶桑。
「是。」歲寧道,「我覺得她有趣。」
「有趣?」
「膽敢毒害宋氏的長公子,至少能證明,這小女娘挺有膽識的。」
「……」
也正因如此,宋聿與那個侍女擡頭不見低頭見,彼此都覺得對方膈應。
而歲寧多多少少也存有這樣的心思,還美其名曰:「把她帶在身邊,可以時刻警醒宋公子莫要鬆懈,以免又中了歹人奸計。」
荊州西陵郡,霜雪害桑稼,或許今年又將迎來一場寒災。
宋聿說,他去年這個時候也在西陵郡,當時因為陸氏設計打翻了宋氏的茶船,讓他在年末多了數筆難處理的爛帳。不巧又遇上了寒災,宋氏散去了大半的家財,舊年的虧空,今年秋收才勉強補了回來。
每當他翻起這些舊帳,歲寧便會心虛地別開臉。她與陸宣手段用盡,而且都不怎麼講道德。
去年秋末,歲寧病發得早,當然有她故意在深秋夜裡吹寒風的緣故。那時她沒想好怎麼面對不歡而散的故人,才借病拖著。
是故她一整個冬日都是在病榻上度過的。
早知他那幾月都浸在荊州一攤子爛事裡,歲寧便也不必自討苦吃了。
彼時,她望著車窗外被寒霜壓倒的秋草怔怔出神,未發覺身側之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依舊如往年的希冀,希冀她留在餘下的歲月里。
接連趕了兩日的路,才到民生凋敝的荊南。
西陵郡有一縣名曰夷陵,此名取自「水至此而夷,山至此而陵」①。
進城的路上,途徑一片梅嶺,未到花期,漫山遍野全是枝頭空蕩蕩的梅樹。
歲寧轉頭望著他,恰與他四目相對。
他喉結微動,卻一言未發。
許是不約而同地想起了某個經年之約,是那個冬夜裡,她不曾答應,也未想過去踐行的約定。
①出自歐陽修《至喜堂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