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澀不明,難辨真情假意
2024-09-14 12:33:27
作者: 長衿酹江月
晦澀不明,難辨真情假意
「出去!」
「公子……」
聽到屋內傳來嬌俏女子的聲音,歲寧推門的手驀然頓住。
方才爭執聲激烈,她還以為是進了刺客。
嘖,竟是美人投懷送抱的戲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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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瀰漫著淡淡的酒氣,宋聿反手將身側之人推開,那身量尚輕的少女便失衡跌倒在地,連帶著銀壺中的酒水一併傾灑。
歲寧剛推門而入,便看到這樣的光景。
宋聿此刻緊攥著衣衫,蜷縮在榻側,有些不太對勁。
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瓷,歲寧一把將那少女拎出門,提刀抵在她纖細的脖頸,質問道:「你給他喝了什麼?」
「只……只是碗參湯。」侍女垂下眼瞼,哆哆嗦嗦的,連話也說不清。
未等話音落下,狹刀如寒光划過,扎在她的指縫間,但凡刀刃稍一傾斜,便能割下她的纖纖細指。
歲寧冷然威脅她道:「若再說一句假話,我便斷你一根手指。」
指縫間的細小傷口滲出了血,淚水割裂了她稚嫩的面龐,婆娑淚眼之中儘是惶恐。
侍女低聲嗚咽:「是……五石散……」
五石散,加上冷酒……這是想要他的命?
歲寧問:「誰指使你做的?」
「縣令大人……他叫我來偷印信……」
歲寧暗自思忖,看來這吳縣令的野心不止局限於柴桑縣內,定有權勢高於姜太守的幕後之人在指使他。
見她久久不語,侍女又忙軟言求饒:「我說的都是實話……求求你,求你饒我一命……」
眼前侍女不過十五六歲,歲寧便也沒再為難,只說:「我這刀上抹了毒,明日你指證吳縣令的罪行後,我自會給你解藥。」
侍女緊緊捂著手,忙不疊點頭,泣涕如雨。
審完出了幕後主使,歲寧便將她關在了另一間屋子裡,轉而回寢居去尋宋聿。
屋內之人衣衫凌亂,外袍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髮髻散落,汗濕的頭髮遮去大半張臉。大抵從未有人見過他這般衣冠不整的模樣。
見他給自己倒了杯涼透的酒水,歲寧忙上前去止住他,「現在不能喝冷的,我去替公子溫酒來。」
宋聿強撐著一絲清醒,看清她的模樣,催促道:「你出去吧,我這般模樣不體面……」
歲寧未再多言,將屋內瓶瓶罐罐都查探過,倒光了所有的涼茶與冷酒,才肯放下心離去。
此時本該充當他侍衛的陳序睡得正死,在門外還能聽到隱隱呼聲。
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陳序摸索著開門,迷糊中看到個人影,驚訝一聲:「噫!周公竟是個女子?」
周公擡手便是一巴掌,落在他臉上,「醒了沒?」
他瞬間雙目圓睜,疑惑道:「怎的是你?」
歲寧狠心驚他一夕美夢,敦促他去備下沐浴的涼水。
再回來時,已是後半夜了。
燈火昏黃,穿過層層疊疊的羅帳,床幃下藏著一個難全體面的人。
她端著熱酒走進,聽不清他喃喃說些什麼,好似在叫一個人的名字。
歲寧湊近仔細分辨,才發覺他原是在喚,稚容。
一個背負虛情假意的名字。
「公子喝些熱酒吧,藥效能發散得快些。」
歲寧倒了杯酒,送到他唇邊,這人卻固執地別開臉,退得離她遠了些。
「酒放在這了,記得趁熱喝。」以為他是在顧慮什麼,歲寧便將酒壺擱在了桌上,「我走了,不看你。」
外面許久沒了聲響,宋聿才從床幃之下探出手來,卻堪堪碰上她些許冰冷的指尖。那指尖動了動,也回握住他的手,隔著一層輕薄的衣料,觸及其下的溫熱。
歲寧問他:「公子可還有什麼事要交代?」
她從不會在男女之事上做文章,更不會因此羞紅了臉。
或許早就醉生夢死,宋聿分辨不出此刻是咸和五年的深秋,還是咸和元年的嚴冬。
遠處的燈火落到床榻邊時,已經很暗了。隔著一層床幃,更是暗到連她的輪廓都勾勒不出。
他當然不甘心只能隔著鏤花窗,抑或是雪落下的間隙去看她。
「我可以逾矩嗎?」他是這樣問的。
那定然不會是過分的逾矩。
歲寧一言未發,落座在床沿,輕輕抱住了他。雙手撫著他顫抖的背脊,撫平那些微不可察的驚悸。
宋聿悵然將頭埋進她散落的青絲里,聲音低低的,近乎祈求:「求你不要走……不要走。」
此刻的記憶像是停留在四年前。
歲寧連哄帶騙道:「公子把酒喝了,我就不走。」
脫離溫情與繾綣,她總是清晰地記得自己的目的。
趁他飲酒的間隙,歲寧濕了帕巾,用冷水給他擦拭手臂。
她曾與陸宣出入過許多世家宴飲的場合,見到過諸多服食五石散後褒衣博帶、狂放奔走的放浪形骸之徒。
可於此人而言,這不體面、不周全。
是故——他是個極不合群的世家公子。
他半晌不說話,歲寧又擦拭著他發燙的額頭,問他:「好些了沒?」
「嗯。」
她鬆了口氣,道:「早些清醒,明日還有正事要辦。」
宋聿一手攥著她的衣袖,一手拿過她手中的濕布,輕輕擦著她來不及卸去的面靨。
「你的胭脂花了。」
「這麼晚了,看得清嗎?」
「看得清。」
歲寧瞧不清他此時失意的神色,唯有緊攥不放的手無聲控訴他的哀怨。
「果真還在怨我啊?」她問。
「我從未見過……像你這般過分的人。」
說到這裡,心中驟然湧起一股酸澀,他繼而握住了歲寧的手腕,聲聲怨訴:「若早知你是來騙我的,當初就該緊閉院門,莫說是書房,就連常青院也不該讓你踏進一步。」
省得日後生出那些死心塌地的念頭。
可他怎麼也不願放手,歲寧抿著唇角,卻又忍不住開始笑。
此間數十年,她曾算計、利用、構陷過許多人,唯獨眼前此人最好誆騙。
她趁人之危誘問:「既然我這麼過分,公子還喜歡嗎?」
「喜歡的。」他輕聲道。
那聲音又低又啞,連同他最後一絲顏面低落到地磚的縫隙里。
若不是此刻靠得近些,她便聽不到了。
「咳……」歲寧輕咳了一聲,偶爾良心也是會痛的。
用這些繾綣與溫情去遮掩兩人之間的齟齬,去掩蓋那些是非對錯,這樣是不對的。可是她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去撫平他的情緒。
聽她說:「我既要做公子的幕僚,又充任了侍衛,若還要獻身的話,俸祿能不能再加一些?」
灼熱的呼吸與隱忍不發的字句填滿了沉默,他此刻平靜了許多。
她怎麼能面不改色說出這些話來?
一旦談及利益,她竟真的,連一絲一毫的底線都沒有。
良久,他才委婉說道:「這些不自重的話,以後可不可以不再說了?」
「好。」歲寧不情願道。
只談感情,多傷財氣啊。
宋聿又說:「給你歲祿六百石,是因為如今的閒職俸祿只有這麼些,以後會有更多……」
「我與公子說笑的。」
「不論玩笑與否,我都不敢作此想,好好歇息。」宋聿鬆了手,沒再去打攪她,借著微弱的燈火,自行摸索到屏風後沐浴。
後來燈火熄了,床榻留給了她。漫漫長夜,他是在桌案旁的坐席上度過的,吹著窗外透過的冷風,直至藥效全都發散。
翌日,歲寧披衣下床時,那人已經在伏案了。
她主動開口:「我昨夜審過,那個侍女是吳縣令派來的人,想偷太守印信。」
「嗯。」宋聿淡淡應了聲,沒擡頭,「陳序送了早膳來,你且湊合吃些。」
歲寧一邊吃著白粥,一邊問:「既然這印信這麼重要,為何還要帶到柴桑來?」
宋聿道:「我在江州沒什麼根基,情急之時,若無些能夠調兵遣將的信物,難以令人信服。」
歲寧道:「可吳縣令背後肯定有幫手,不然他不敢貿然取你性命。你猜猜,他背後的人,是王氏還是陸氏?又或者說,是圖謀武昌郡的流民將領?他派來的人失了手,如今必定有所防備。」
宋聿問:「敢問女郎有何高見?」
她攤開手,坦白道:「我還想問公子有何打算呢。」
「須得先上報朝中,屆時官職任免自有別人決斷。」
「哦。」
他還挺守規矩,不像某些人,向來都是先斬後奏的。
察覺了她的心思,宋聿耐心勸道:「我此行只是拿著令箭秉公辦事,這兒不是我的地盤,若惹出什麼事來,當真罩不住你。」
「知道。」歲寧懨懨應道。
柴桑縣已封閉了幾日,糧食供給明顯不足,糧價陡然升高。
在此糧食、藥材都匱乏的處境下,荊西的叛軍夥同流寇趁虛而入,包圍了這座縣城。
賊人在城門外叫囂,吳玫卻躲在府里不出來。宋聿便命人將他綁了,架著他上城牆與敵軍對峙。
一支攜著勸降書的羽箭襲過,釘在城牆的木柱上。
嚇得吳玫瑟縮在城牆之下,連個頭也不敢探出來。
「你身為縣令不肯出面,這城還怎麼守?」宋聿掃了一眼勸降書,沒忍住踹了他一腳,當真是怒其不爭。
吳玫抱著頭,狡辯道:「公子,不是下官不想守城,實在是官倉里沒有餘糧了。柴桑無兵無糧,為何不降?」
「官倉里沒有餘糧麼?」宋聿猶疑地看向他,「十之稅三啊,吳縣令,你收的那些糧,都到哪去了?」
他頓了片刻,又顫聲道:「柴桑縣只收了一成的稅,不知哪裡來的三成?」
宋聿冷聲喝道:「不說是嗎?屆時莫怪我派人查抄了你的府邸!」
城下傳來細細碎碎的馬蹄聲,為首的將領是自荊西起事的流寇頭目,文山。
文山揮槊立馬,朝城中喊道:「柴桑縣令何在?莫非城中皆是鼠輩,連個可出門迎戰的將士也無?」
宋聿走上牆頭,就著城牆上的火炬,當著他面燒了勸降書。
「青州宋氏宋紹君,武昌太守姜渺之孫,今持太守印信,坐鎮柴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