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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高海闊,良禽擇木而棲

2024-09-14 12:33:16 作者: 長衿酹江月

  天高海闊,良禽擇木而棲

  

  邊境風雨飄搖,諸夏久經動亂。

  義陽郡下四縣仍處在內亂之中,江夏也被波及,北面胡寇順勢而下。趁著外患逼迫,荊江一帶門閥士族間明里暗裡的鬥爭也漸歇。

  王氏與陸氏二家藉機調兵遣將,倒是有了藉口明目張胆地入駐荊州,亦占領了義陽、江夏諸多要地。

  一時間,諸多流民為躲戰亂,湧入了義陽與江夏所背靠的武昌。

  天邊陰雲沉沉欲墜,江風過境狂攬樹梢。

  兩岸葦叢,一葉小舟。

  歲寧出了船艙,見他獨自站在船頭,背影在茫茫的江面上略顯單薄和孤寂。

  往岸上望去,又見許多衣衫襤褸的饑民沿著江岸走,已經見不到幼童了。順江而下,便是安陸城了。

  宋聿回眸看了她一眼,平淡的語氣中不含責備:「如今有的忙了,我難有閒暇看顧你。」

  「我能幫上公子什麼忙麼?」她問。

  「你不亂跑,我便已感恩戴德,怎敢再勞煩些什麼?」他面露疲態,話鋒陡然一轉,「倘若再有下次,我定把你關在別院裡,更別說踏出城郊半步。」

  想到城郊的稻子漲了漿,綠油油的一片,再過一月便要成熟了。歲寧悻悻點了點頭,想像不出此人會做出這番事來。

  到了安陸城,宋聿忙著協助姜太守布設城防,清剿賊匪。此外還要收治自義陽湧來的大批難民,平日裡忙得腳不沾地。

  有的人閒在院中翻書,有的人則要浸在塵世一大攤子爛事裡。

  百忙之中,宋聿還親自接見了一位不速之客。本該守在江夏的陸氏二公子,如今卻來了武昌。

  春風樓里的一眾人算不上春風得意,酒桌之上無酒,更談不上言歡。

  陸宣輕晃著杯中涼透的茶水,漫不經心地道:「世人皆說,宋氏在荊江可謂堆金積玉,怎麼如今竟連杯酒都捨不得請我喝?」

  「陸二公子也曾說過,不請自來的客人反倒勸主人家大度,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宋聿瞥了他一眼,不屑道,「何況諸事纏身,不宜飲酒。倒可惜了春風樓里的好茶,遇上目不識珠之人。」

  知道他在指桑罵槐,陸宣也不惱,只道:「聽聞宋公子與王二公子兩月前曾去過平陽,如今起了兵亂,二位怎的又不趟渾水了?」

  宋聿抿了口茶,坦然回道:「宋氏手裡又沒有兵權,爭不過的,不如不爭。」

  陸宣又道:「說來也巧,我府中有位謀士前不久也到了平陽,如今倒不見了蹤影,不知二位可曾見過她?」

  聞言,王忱不動聲色地瞧了宋聿一眼,後者擱下茶杯,悠然道:「陸府門客如雲,不知陸二公子說的是哪位謀士?」

  陸宣道:「是位女子,宋公子認識的。」

  宋聿面不改色答道:「我與思慎兄不過在平陽駐留幾日,何曾見過她?」

  陸宣又打量起他的神色,追問道:「宋公子不會有意扣留了我的人吧?」

  「你的人?」宋聿仿佛聽到了什麼玩笑話,「陸二公子若有閒心,大可在江州掘地三尺地找,何必來問我?」

  「豈敢?」陸宣笑意譏諷,「屆時在宋氏與姜氏的地盤上翻出些見不得光的東西,便不好收場了。」

  宋聿嗤笑道:「歷來栽贓構陷之事多了去,熟知是不是有心之人嫁禍於我?」

  關於內情,王忱略知一二,一時分不清這二人是在爭利還是在爭那個女子。

  陸宣笑道:「宋公子說笑了,我如今駐守江夏,防著內外憂患,自然是沒那個閒心的。」

  「既如此,便不耽擱陸二公子的時間了。」

  此話一出,無異於逐客令。宋聿倒盡了壺中最後一杯茶,也沒什麼心情與之閒聊。

  歲寧的去向,他猜出了個大概,便起身請辭:「那便不多叨擾,但願下一次見面,不會是兵戎相見。」

  宋聿淡笑道:「這說的什麼話?若真的兵戎相見,除非荊南的商道你不走,那二成的鹽利也不要。」

  此言一出,氣得陸宣拂袖而去。

  隔間的門剛合上,王忱便端不住了,要維持這溫潤如玉的世家公子形象可真難。

  他朝門外啐了一口,「陸宣此番耀武揚威而來,虧得你還有閒心出來接待他。」

  「不來送一送客,萬一他賴在武昌不走怎麼辦?」宋聿靜坐著飲茶,如同隔岸觀火,「且容他猖狂,搶了庾氏的地盤,屆時自有庾氏的人治他。」

  王忱有些好奇:「話說,那日在謁舍見到的那位女郎……莫非你真藏了他的人?」

  只聽他悠哉開口:「良禽擇木而棲,陸氏留不住人,難道還成了我的過錯?」

  王忱不可置信道:「這麼個麻煩的人物,你都敢留?」

  從前在陸府,他也只敢遠觀罷了。

  榴花已謝,木槿爭芳。

  姜府的後院內,有二位女子閒在花架下乘涼,消暮暑悠長。

  常侍奉在歲寧身側的婢子,名喚泠雲。是宋聿派來盯著她的,美其名曰「看顧」。

  一整日,熱風伴著蟬鳴無止無息,院中間歇響起翻書之聲。

  泠雲坐在一旁為歲寧扇風,突然說起:「公子許久不曾來看過女郎了。」

  歲寧怪異地看了她一眼,這話說的,好似將她當作了被豢養在後院的姬妾。

  「他忙。」敷衍解釋了一句,歲寧便繼續低頭看書了。

  泠雲又道:「女郎閒時,也不去瞧瞧公子嗎?」

  歲寧支著下巴,微微笑道:「不若你代我去看看他?」

  泠雲道:「公子吩咐過,我得寸步不離守著女郎。」

  見她這般固執,歲寧嘆了口氣,甚至於有些煩躁。從前總過著殫精竭慮的生活,許久不曾有過這樣長久的閒暇。迄今為止,已在安陸城待了兩月,她總不能一直蜷居在此處吧……

  她只能從旁人的口中知曉陸氏在邊境的捷報,對武昌郡以外的局勢更是一無所知。

  宋聿每日朝出暮歸,總是會避開她的目光。

  他貌似還未是些生氣。

  直至有一日,歲寧在姜府見到了一個與宋聿生地極像的少年——宋氏二公子宋攸。

  那少年一下馬車,便直奔前院而來,伏在林老夫人膝上哀怨,哭訴他在空桑院的日子過得是怎樣的慘絕人寰。

  歲寧立在檐下不遠處,跟看戲似的,聽得津津有味。

  又一個被姜夫人逼瘋的孩子,躲到到外祖父家來了。

  與宋攸一道而來的柳鶯,見到檐下的素衣女子,不由得瞠目結舌。她遲疑走近,「稚容,你不是……不是已經……」

  「已經什麼?」歲寧眯著眼打量她,耐心候著她將宣之於口的話。

  「沒……沒什麼。」柳鶯緩過神來,還是將心中的疑惑咽了下去。

  歲寧笑了笑,替她說道:「已經死了嗎?」

  柳鶯連忙搖頭,她哪敢說出這番得罪人的話來。

  沒理會身後的泠雲,歲寧徑直走向柳鶯,「許久不見,要一起走走嗎?」

  當年也算在同一屋檐下共受搓磨,只不過宋二公子素來乖順,是以空桑院要比常青院好待些。

  柳鶯回頭看了看那位尚有萬語千言哭訴不盡的二公子,才應了下來。

  二人便相併往芳叢中走,只餘一個泠雲遠遠跟在後頭。

  柳鶯正猶豫著如今該如何喚她,便聽她主動提起:「我如今換了個名字,叫歲寧。」

  歲寧又問:「二公子怎的也在建康待不下去了?」

  「這……我哪敢說啊?」

  「又不是在宋府,怕什麼?」

  柳鶯便附在歲寧耳邊,小聲道:「二公子心悅喬家女郎,夫人卻相中了何氏的女公子,若非我勸他到姜家來,他此刻怕是早與喬家女郎私奔了。」

  「……」

  「再者,我也同他說了,長公子尚未娶親,哪就先輪到二公子了呢?」

  想到某個人的脾性,歲寧有些幸災樂禍,恐怕他這輩子都等不到了。

  她又道:「再與我說說宋府的事吧。」

  柳鶯所言,無非是宋氏新修了什麼園子,姜夫人為二公子辦了幾場賞花宴,總之,哪一場都沒邀到喬氏女郎。宋氏好不容易替二公子在朝中安排了個閒職,他這會兒直接不干,跑到江州來了。

  歲寧聽了有些想笑,興許每個家族裡,都有這麼個人才吧。諸如陸氏的陸宛。

  柳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便故作無意地提起:「兩位公子都受不住族中長輩這般壓迫,如今我倒是理解了長公子,從前會變得那般不近人情,我家公子到了這個年紀,也好不到哪裡去。」

  「話說回來,許久不見長公子了。從前他在宋府時,還同我問過你的事……」

  「是麼?」歲寧淡淡瞧了她一眼,沒放在心上。

  「他還問過淨山寺的事。」說到這裡,柳鶯忙撇清道,「不過你放心,當初你在背後說他的那些壞話,我一字也未說出去。」

  「我有說過他的壞話嗎?」歲寧不以為意道,「分明都是實話。」

  柳鶯被她噎得說不出話來。

  如今再見,她早不似當初的卑怯了。

  歲寧輕飄飄地怨了一句:「瞧著我身後那人了嗎?成天到晚盯著我,簡直煩悶至極。」

  柳鶯回頭望去,立馬收回了視線。她道:「瞧著了,你確定還要說嗎?」

  歲寧一時噤聲,回首看到了那個立在斜陽下的青年,停在芳叢小徑之中,身後蜿蜒出一道纖長的影子。

  原本跟在身後的泠雲,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了他。

  日暮了,他也該是這個時辰回來的。

  未等歲寧再說些什麼,便有個毛猴似的少年朝那道身影撲了過去,扯著那人的衣角,滔滔不絕地將今日剛哭訴過的話再傾訴了一遍。

  歲寧無心理會他,又攜著柳鶯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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