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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覓處?柳暗花明又一村

2024-09-14 12:33:09 作者: 長衿酹江月

  無覓處?柳暗花明又一村

  車輿內氣氛凝滯了一瞬。

  歲寧壯著膽子,扯上他的衣袖,諂媚道:「若說我是專程來尋你的,公子會信嗎?」

  宋聿揮袖甩開她的手,冷然吐出一句:「不信。」

  她便也止了笑意,如實回答:「我前幾日剛從陸府逃出來,城中那些士卒,是在尋我。」

  「怎麼?在陸氏也干不下去了?」他一時忍俊不禁,以袖掩面,忍不住笑出聲來。

  不知他是幸災樂禍還是真的開心,這句話像是刺痛了她的心,勾起些許不愉快的回憶來。

  歲寧落寞地背過身去,不去聽他的嘲笑。逃亡的一路風塵僕僕,滿身泥濘。此刻她髮絲凌亂,臉上的胭脂也花了,實在算不上體面。

  宋聿察覺到她的低落,便也不細問其中緣由了。

  

  「那你如今想去哪兒?」

  「我想出城。」

  「出了城之後呢?」

  歲寧背對著他,揉了揉眼睛,又搖了搖頭。連她自己也不清楚,要去尋仇的事,更無法說出口。

  「今日出不了城了。」宋聿掀起車簾看了看周遭境況,又無奈放下,「先隨我回謁舍吧。」

  「嗯。」她小聲應著。

  「歲寧。」宋聿看著她的背影,輕聲喚她,「坐過來些,等會到了謁舍,指不定還會有人來盤問。」

  歲寧點點頭,小心翼翼地挨近。那人卻復住了她髒兮兮的手,掩在寬袍大袖之下。

  馬車緩緩行駛在義陽擁擠的街道上,民眾漸漸散去,依舊有守城的士卒在徘徊。近了謁舍,遠遠見著有兩個士卒在門口盤查來來往往的旅人。

  宋聿問:「他們之中,可有人見過你?」

  歲寧答:「今日在城門口,見過的。」說著,她便解下腰帶,褪去黑色的外衣,只餘一件白色的中衣。

  宋聿一時語塞,忙背過身去,侷促得將袖角都抓皺了。她好像沒把他當外人,也沒把他當人。

  「等會下了馬車,我說什麼,你只需聽著,不必答話。」

  歲寧任由宋聿將外衫蓋在她身上,聽他細聲叮囑,下一刻便身子懸空,被他攬著腰抱起,快步行至門前。

  守在謁舍的士卒很快攔住了他的去路,只見一女子靠在他懷中,髮絲掩去了面容,一時也拿不準主意,便問他索要名牒。

  宋聿道:「青州宋氏,宋紹君。且容我先送內子回客舍歇息,待會自會有人將名牒送過來。」

  二人一聽,也是在建康排得上號的姓氏,開罪不得,只得先放行。

  「無事了。」宋聿細語安慰她,卻發覺她的背後已浸出津津冷汗來。

  待回到了客房,將門窗一併掩上,她才安定些許。

  宋聿問她:「就這麼怕陸氏的人把你抓回去?」

  歲寧只低著頭,喉間一哽,卻沒答話。

  他好似又見到當年那隻落水受驚的貍奴了,不過也只敢這般想,不敢說出口。

  宋聿蹲在歲寧面前,小聲詢問著:「是不是他們欺負你了?」

  本不該問的,一旦聽到旁人隻言片語的關心,委屈便頃刻翻湧,淚水如決堤一般,怎麼止都止不住。

  可是宋聿又害怕,若不問個清楚,她會像當年那樣,一聲不吭便將欺辱她的人殺盡了。

  如今的陸氏不同,這些權貴不同,若真死於她手,宋聿未必就能像從前那般偷偷保下她。

  宋聿暗道著自己沒出息,連她的底細都沒摸清,這會竟只顧著替她揩淚了。

  「能將京中的士族耍得團團轉,還能一刀了結了叛黨性命,不是都要名滿京師了,怎麼還動不動就哭啊?」

  「我不要名滿天下......我不想要這些了......」

  名與利,她都不要了。

  宋聿又問:「那你想要什麼?」

  想要徐曄的性命。

  這個自然不能說,於是便答:「我如今不知曉,待我想好了,再告訴公子。」

  「好。」宋聿扯過袖子替她擦拭臉上的淚痕,袖口髒了,胭脂卻愈擦愈花,他忍不住笑道:「瞧瞧,胭脂都哭花了,一點都不漂亮。」

  「無妨。」歲寧拂開他的手,把頭偏過一邊。

  反正也沒漂亮過。

  天光漸漸暗去,豆點般的燭火一點點被點亮,在樹形連枝銅燈上如同花朵綻開。柔光映照著他清冷的眉目,那暗淡又深邃的目光,卻落在她的身上。

  歲寧忽有一瞬的恍惚,覺得那雙眼中,藏了許多心事與秘密。

  但她此時哪裡敢問。

  宋聿早有些疲乏,取下木施上的外衣,又回頭看著那安分坐於案前的女子。

  「我尚有些事未談完,你留在這裡,不許踏出房門半步。不然,我真會把你當成是陸氏的細作。」

  「過會,會有人送飯食和熱湯過來。你自便,不必等我。」

  平淡的語緒中帶著絲威脅,卻又留了些許情面。

  「嗯。」歲寧即刻正襟危坐,點頭如搗蒜。

  那人走了,她也卸去了慎微,無力地伏在桌案上。

  案上展著一份書寫完畢,待墨跡陰乾的拜帖,似是它的主人忘了收好。

  可帖子上「平陽縣令徐曄」幾字赫然映入眼帘,讓她怎麼都移不開眼了。

  徐曄將要來平陽上任,可他人還在路上遊山玩水,遲遲未到。那麼這幾日暫留城中也未嘗不可。正思索著,一陣輕快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謁舍的雜役給她送了些衣物和點心,又來來往往,在屋內替她備下沐浴的熱湯。

  可歲寧全無困意,只抱著膝坐在案前,盯著那份拜帖,守著桌前一盞油燈,直至燈芯都燃盡。

  分不清是月亮灑下的光輝,還是天剛蒙蒙亮,她迷迷糊糊地被人喚醒,那人問她,「為何睡在這裡?」

  歲寧微微睜眼,看清了來人,竟是連頭也不願擡。她咕噥道:「公子怎麼回來了?」

  他道:「回來取些東西。」

  「哦。」歲寧敷衍地應了聲,擡袖遮住了眼睛,又繼續睡。

  烏髮披兩肩,垂落在草編的席上,其上落滿朦朧的天光。

  宋聿坐在書案的另一側,靜看著她。

  「去榻上睡吧。」

  她把頭埋在臂彎里,悶聲道:「不去。」

  他無奈道:「我的東西,被你壓著了。」

  「抱歉。」她支著書案,慢吞吞坐直起身,把枕在臂下的一沓文書推到他面前。

  宋聿拿過幾冊文書,連帶著拜帖也一併收走。

  他輕聲慰道:「先睡吧,待到天明,我再想辦法送你出城。」

  她忽然說:「公子,這幾日我還不想出城。」

  宋聿沉默半晌,又嘆道:「誰知你又生了什麼盤算?我不敢一直帶著你。」

  歲寧忙道:「我可以不跟著公子的。」

  他眼下泛著淡淡的烏青,似是一宿未睡。此刻正垂著眸,不知在思忖著什麼。目光落在她那雙善於說謊的眼睛上,微微泛紅,有些難看。

  只聽他笑說:「那——我就更不放心了。」

  歲寧又喪氣地伏在案上,她與此人,如今沒有任何信任可言。

  宋聿又說:「想讓我幫你,得拿些條件來換。」

  「什麼條件?我如今沒錢又沒勢......」

  「你覺著,我差的是錢麼?」

  「那是什麼......」

  「陸氏的秘密,或者,你的秘密。」

  話一出口,宋聿仿佛料定了她會選擇後者。

  可她竟說:「兩個都說的話,公子能不能多幫我一件事?」

  「自然可以。」宋聿無奈地笑出聲來,果然還是高估了她身為謀士的底線,陸宣竟敢把這樣的人放在身邊三年。

  他抱著一摞文書行至門前,回頭說道:「我現下還有事要處理,在我回來之前,你可以再考慮考慮。」

  他走後不久,「啪嗒」一聲,門外上了鎖。

  歲寧躺在榻上,亦無暇去想,究竟是什麼樣的要緊事,須得這樣防著她。

  這日張府張燈結彩,檐角和樹枝上的紅色綢花高高掛起,紅綢綿延不絕,宛若嫣紅的流雲。是為張將軍獨女張韞言與陸氏二公子的訂婚宴。

  昔年,老將軍張滄還在罵陸宣是個「出言不遜的小王八」,二人為揚州平叛之事爭論不休。

  今日他倒一改說辭,稱讚他的未來女婿,論樣貌是丰神俊朗,在京城無人能出其右。論功績,曾立下平叛大功,如今又任朝中長史,可謂前程可期。

  眾賓把酒言歡,賀他仕途青雲直上,又祝兩家良緣永結。

  席間觥籌交錯,賓客行酒之聲此起彼伏。

  聽得陸宣怔怔出神。

  有佳人兮,似蘭斯馨。

  席間頭戴金釵,身披綺繡的女郎君正以扇掩面,遮去了其下綺麗的紅妝。她不動聲色地打量了陸宣一眼,又悄然聽著旁人是如何評價自己的郎婿。

  像陸宣這般高調的人,張韞言早聽聞過他的大名。除了通篇的讚譽之外,還有些無傷大雅的風流軼聞。

  陸宣察覺到落在他身上的視線,也回以得體的淡笑,將自己的心緒藏得極好。

  最後,他同她許諾:「延生盼能與卿執手共雲程,互許白頭人。」

  也是他親筆在贈與佳人的白絹上寫下,「求仙子於廣寒兮,若纖云乎弄巧。執素手而同心兮,許日月之長情......」

  既已塵埃落定,何必辜負佳人,如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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