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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煙疊起,亂世難求太平

2024-09-14 12:33:10 作者: 長衿酹江月

  風煙疊起,亂世難求太平

  初夏的雨來的匆忙。

  歲寧倚坐在窗邊,支起窗格,靜默聽雨。豆大的雨滴啪嗒啪嗒落在泥磚上,洗去一地的浮塵,空氣中瀰漫著泥土與枯草的氣息。

  

  謁舍的僕役倉促收揀晾曬在外的衣物與糧食。

  伴隨著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廊下又有人不緊不慢地走近,停在門前,輕叩了三下。

  歲寧前去給他開了門,望著他眼中難掩的疲憊,明知故問:

  「忙完了?」

  「嗯。」宋聿停在門口,問她,「想出門嗎?」

  歲寧邀他進屋坐下,給他倒了杯早已涼透的茶。

  「想來公子也累了,不必這般顧及我。」

  他似是為瑣事所擾,揉著眉心喟然嘆息:「你不該到義陽來的。」

  如今北面已成羯人國土。

  義陽郡已靠近邊境,左扼兩淮,右控江漢,屏蔽中原,更有武勝關、冥扼關、平靖關三關橫距,為南北往來的軍事要道,戰事頻繁。

  平陽縣如今的縣令遲遲不到任,豈不是給了流寇與胡人可趁之機。

  千里迢迢從繁華的建康城跑到民生凋敝的平陽,所求為何?歲寧素來是個趨利避害的人,這一點,她不會不知曉。

  「我給公子惹麻煩了?」歲寧挨著他身側坐下,望著他低垂的眉目。

  「沒有。」宋聿喝了口茶,聲音漸沉,「只是義陽近來多有動亂,邊關不穩定,新上任的縣令也不是什麼善茬。我不想留你在此處。」

  他剛放下茶杯,便對上她殷切的目光,於是問:「不會在茶里給我下毒吧?」

  她眉頭一皺,「怎會?」

  「說笑罷了。」他道,「現下,該說你的事了。」

  「從何說起......」

  「京中傳來消息,陸張兩家定了親,擇於下月初七日成婚。」

  宋聿有意提起此事,不過好奇她的態度。

  她平靜開口:「我知道。」

  他又道:「我以為,你從陸府逃到這兒來,會與此事有關。」

  「不是的。陸氏與誰家聯姻,同我有什麼關係呢?」歲寧不屑地輕哼了一聲,「如今陸宣所求與我背道而馳,卻又不願放人,我這才逃了出來。」

  他笑道:「看來你眼光素來不好。」

  歲寧連連點頭表示贊同,她總是善於順著杆往上爬。臉皮什麼的,談不上重要。

  「早知如此,當年就不逃了。私以為,做宋公子的婢子沒什麼不好。」

  宋聿傾身過去,瞧著她狡黠的雙目,輕笑道:「會殺人的婢子嗎?我才不要。」

  「哦——」歲寧若有所思,又識趣地離他遠了些,「那為何要留我於此呢?」

  「我總還想著,或許能相信你。」他垂著眸,錯雜的眼睫遮去了心緒。

  歲寧卻回道:「公子,我此生只忠於自己,不會忠於任何人。」

  她似乎與忠誠二字毫不沾邊,卻又總能讓人抱有一絲期許。

  聽完這個回答,宋聿啞然失笑,「那還真是可惜。」

  他又問:「那你當初為何會選擇替陸宣辦事?」

  「陸延生嗎?」歲寧思索了好一陣,避重就輕地開口,「他從前收救過許多流民,尤其是......女子。有的以姬妾的名義送去了別家,成了細作。有的成了歌樓里的伎子,替他查探消息。還有的......便是像我這般,留在了陸府。」

  「原是這般......」

  宋聿不敢告訴她,四年前他也曾去過歷陽。

  歷陽城外屍堆如山,白骨遍野,墳場千里,連生前模樣都看不清。

  所幸她沒有變成其中的白骨一具。

  也是從那時起,他不再懼怕死人了。

  歲寧早提醒過他,該忌憚的是陸靈遠,可他每次只揪著陸延生問。

  「好心提醒公子一句,陸靈遠的野心和陸延生不同......他明面上不爭不搶,私底下好像......和荊州的流民帥有過牽連。」

  最後她又說:「當然,這是我猜的,沒什麼證據。公子可以自己掂量,是否要相信我。」

  宋聿只略略點了點頭,好似對這些事不甚在意。他也並非真的想打探這些事,只不過眼前的女子只相信利益交換,那便依她所願。

  宋聿問她:「那麼你呢?」

  「我?」歲寧似有不解,「我方才還沒說完......」

  「已經足夠了。」

  他已經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窗外的雨晴了,唯有屋檐還在滴水。

  宋聿道:「雨停了,你今日該出門了。」

  歲寧順著他的視線,同他一併望向窗外,卻說:「公子累了,該歇息的。」

  「歇不得。我怕一著不慎,平陽縣裡就鬧出了人命。」

  說罷,宋聿轉頭看她。仿佛被猜中了心思,她那低垂的眉尾與嘴角卻微微揚起。

  她竟笑了。

  宋聿道:「被我猜中了,是嗎?」

  「是。」歲寧索性不再隱瞞,倒像是如釋重負般,鬆了口氣。

  她笑看向宋聿,重申著:「我想殺一個人,一個連陸氏都不願得罪的人。公子現在與我撇清關係也不遲,或是直接把我交給何鈞,省得還因我得罪了......」

  宋聿沒聽他繼續說下去,只道:「你怎麼就料定,他們不願得罪的人,我就會忌憚?」

  見他這般雲淡風輕,歲寧忍下心中的訝異,試探道:「公子的意思是——」

  宋聿略湊近了些,附在她耳畔輕語,清潤的嗓音似在蠱惑:「那個人是誰?不妨告訴我,沒準我就順手幫你解決了。」

  這傻子怎麼偏往火坑裡跳。

  周身淡淡的杜衡香與他溫吞的聲音擾得歲寧心神不寧,她伸手輕輕推開了身前人,眼中是從未有過的誠懇。

  「如果這也是交易的話,我已經給不起公子想要的價碼了。」

  「那就欠著。」宋聿也不甚在意。

  註定要賠本的買賣他也做?人死債銷,他最後可不得血本無歸。歲寧這般想著。

  還未等她回答,忽聞謁舍外鑼鼓喧天,嗩吶聲嘈雜。

  她先一步起身,朝窗外看去,只見得謁舍的院牆,什麼也看不到。

  看出了她的心思,宋聿便邀她一併到外頭去湊熱鬧。

  為首之人騎著高頭大馬,身後跟著兩輛馬車,招搖過市。被貶到這彈丸之地,卻依舊紅光滿面之人,便是新上任的縣令徐曄了。

  他由僕從牽著馬,拱手向城中百姓作揖。

  「晚生徐曄,初來此地,還望父老鄉親多多海涵。」

  平陽縣一眾百姓圍在街道兩側吵吵嚷嚷,指著這初來乍到的貴人,有的笑,有的罵。

  馬背上的男子頗有俯視眾生之感,他的目光落在人群之中,肆意游離。

  走馬觀花,徐曄又失望得直搖頭:「還真是窮鄉僻壤,方圓百里連個美婦人都尋不到。」

  謁舍里也偶有幾個人出來觀熱鬧。

  觸及徐曄輕浮的打量,宋聿攥著歲寧的手,擋在了她身前。像是預料到了什麼似的,他忽然沉聲道:「別告訴我,你想要殺的人,是他。」

  她如同路邊的草木一般,一眼被看穿了。

  歲寧回握住他的手,問:「不可以嗎?」

  「不能。」他又補充道,「如今還不能。」

  她狠戾的目光還落在徐曄的背影上,「公子方才可不是這樣說的。」

  宋聿冷著臉,生拉硬拽才把她帶回謁舍。

  滴雨的枝頭上,棲著數點寒鴉。客舍的門猛然關上,那些鴉雀又驚枝而起。

  他如同失了理智,清冷的眼眸染上血色,攔在她身前低聲斥責。

  「如今邊境的胡人虎視眈眈,流寇趁亂而入,你可知此時殺了徐曄,平陽內亂會發生什麼?」

  「他究竟與你什麼仇什麼怨?還是說——從一開始就是陸氏指使你來此的?」

  「果然是在陸宣身邊待久了,連藏鋒都不會了。」

  歲寧沉靜聽著他的聲聲勸告,只說:「這是我一己之私,公子可以......不同我扯上關係的。」

  平靜的話音落下,卻令這初夏平添幾分冷意。

  分明連手都沒鬆開過,話語卻仍舊倔強得很:「你以為我想麼?」

  歲寧急於掙開他,口中敷衍地答道:「嗯,對,公子一點都不想。」

  她又說:「我不會拿平陽百姓的性命給他當墊背的。」

  「那麼你呢?」宋聿卻問,「你自己的性命呢?你指望徐氏的人會放過你?」

  她搖搖頭,道:「所以才不希望公子也牽連進來。」

  他道:「借刀殺人會嗎?」

  歲寧偶爾良心作祟,怔愣一瞬,又毫不留情地笑了出聲,「公子從前說過,不想給旁人當刀使的。」

  「你何時變得這麼有良心了?」

  歲寧反問:「公子又是何時變得這般好心了?」

  宋聿道:「徐氏想分荊州的一杯羹,又派個草包來守平陽,你以為這是我願意的嗎?只是現在還不能除掉他,至少在兵亂平息前還不能。」

  歲寧忽有些出神,原來在某些東西面前,世家利益也是可以往後放一放的。

  他總歸沒有變成被家族裹挾的傀儡,沒有變成一個不擇手段的人。

  見她半晌不言,他用近乎哀求的語氣,同她道:「只這一次,先不要涉險,好不好?」

  「你於我,尚有未踐之約。不許求死。」

  看來債不能銷了。

  歲寧輕咳了一聲,赧然道:「這事公子還記得啊......」

  門外響起了一陣隨性的敲門聲,趁著宋聿回頭的間隙,歲寧忙挑落他的手,起身前去開門。

  「宋公子——你?怎、怎麼是你?」

  看到來人,王忱行禮的手懸在半空,竟是連話也說不利索了。

  見他認出自己了,歲寧便笑著道了句:「王公子,好久不見。」

  「思慎君尋我,有何要事?」宋聿往門外瞧了一眼,又繼續坐定喝茶。

  「宋紹君!」王忱一時情急,失了禮數,直接闖入內室,質問道:「她不是陸宣的人嗎?怎會出現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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