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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逢君,應是舊時相識

2024-09-14 12:32:58 作者: 長衿酹江月

  落花逢君,應是舊時相識

  回到建康城時,陸府的玉蘭花已經落盡了。蕭瑟秋風穿堂過,庭中滿地的香消玉殞。

  恰是這百花凋謝時,晚菊綻放。於是陸府設下賞菊宴,開瓊筵邀京城名士,坐花清談。

  苑下碎碎花叢之間,歲寧獨自一人彳亍在庭前,眸光淡淡,不著喜悲。陸宣同往常一樣,會來院中尋她,歲寧只擡頭看了他一眼,沒有遠迎,連近迎也省去了。

  陸宣攜了壺薄酒來,問她,「怎麼獨自在這兒?」

  歲寧逕自坐在樹下的石凳上,回道:「躲個清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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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宣又說:「此次設宴,許多賓客慕名而來,卻都見不著你。」

  「有什麼可見的?世家貴族的宴飲向來無趣得很。」歲寧揉了揉疲乏的眼,睏倦地說道,「今日還邀了些北方世家來,難不成去聽南人罵傖,北人罵貉?」

  陸宣朗聲笑道:「我亦是如此想的,可惜父兄不如何贊同。還是你說的話,最得我心。」

  歲寧淺笑道:「所以你這是上我這兒躲清閒來了?」

  「難得清閒。」他斟了一小杯酒,推到了歲寧面前,「蒼梧竹葉青,宋府的人送來的,可要嘗嘗?」

  歲寧凝視著杯中醇香的酒水,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又把杯子推回陸宣身前,「快入冬了,我便不喝酒了,省得又大病一場。」

  她又忍不住問:「宋府,怎的會派人來?」

  「是長兄邀請的,他同宋氏的長公子,還算談得來。」陸宣又話鋒一轉,「不過我倒覺著,他是為了荊南商道的事,興師問罪而來。」

  「是麼?」歲寧垂著眸,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樣,「白鹽的事,還沒談妥?」

  陸宣無可奈何道:「原先的商道被兵亂毀了,如今只能走荊南的商道,卻又捏在了宋氏手裡。」

  歲寧問:「他給陸氏施壓了?」

  陸宣搖搖頭,「長兄想把白鹽的管權讓回去,可是......這幾年米粟收成不好,養部曲耗錢,收治流民也要錢,若拿不到鹽利,今年的虧空,怕是難以補上。」

  「二公子這是在同我倒苦水?」

  「萬般憂愁事,唯有你能替我排解一二。」

  她拂去身上的落花,起身將衣裳上的褶皺撫平,行至院門前,同他說道,「走吧,去聽聽長公子有何高見。」

  前院熱鬧得緊,陸尚書還特命下人將府里開得最好的菊花都移至盆中,搬到了這裡。女眷結伴著採花,要制花茶和香料。男子多圍聚在亭下,談老莊,論玄學,或道風月無邊。

  更有甚者,大抵是分食了五石散,褒衣博帶,倚在席間醉生夢死。

  歲寧忙舉起絲扇遮住視線,低著頭匆忙掠過。

  無論是哪一方,歲寧都融入不了。

  途中遇王家的兩位女公子採花撲蝶,三五個女郎相伴左右,在菊花叢中嬉戲玩鬧。正值二八年華,年輕的面孔稚氣未褪,略顯憨態,甚是可愛。

  連歲寧也不禁感慨,「珠圓玉潤,何不可憐?」

  陸宣問她:「你想同她們一道?」

  歲寧搖了搖頭,「我同她們不一樣的。」

  記事以來,她從未有過天真爛漫的光景。早在童年,她就已經在這蒼涼的世道中摸爬滾打,茍且求生了。

  她又說,「你看,我險些丟了命,才換取了今日的美名,可旁人只需一個高高在上的身份,便能得到善待。什麼都不用做,財帛與美言便會傾斜於她。」

  陸宣笑道:「羨慕別人做什麼?你若想要,我也能給你。」

  「不一樣的。」歲寧喃喃道。

  「有何不同?」

  歲寧直視著他的眼睛,平靜地說道:「你不會懂的。」

  貴者愈貴,貧者愈貧。她不羨慕那些錦衣玉食的人,只是常常在想,這世道不該如此。

  陸宣生來錦衣玉食,自然不會懂她如今為何而愁。

  他自顧自地說:「此次宴上,王家還帶了女眷,說不定,是為了同陸氏結姻親而來?」

  「怎的?」歲寧睨了他一眼,「陸二公子不願?」

  陸宣只笑他們痴人說夢,「我父兄可無意同北人結親。」

  「可江東士族也被你拒了。」歲寧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陸二公子已然二十有三,仍不願婚娶,怕不是要青燈古佛相伴?」

  「倘若......」陸宣小心翼翼地問道,「我是說倘若,我真的娶了妻,你又當如何?」

  歲寧輕笑一聲,回答道:「屆時公子借著聯姻多了分助力,往後青雲直上,我自然也能少操勞些。」

  像她這般心思玲瓏的人,分明什麼都懂得。

  陸宣索性閉了嘴,不再說話,此後,興許也不會再問了。

  歲寧沿著芳徑,繼續往涼亭的方向走。這府上的花,總是一季一換。可她依稀記起,某個地方的景致,四季常青。

  一位白衣公子持一柄紫竹緙絲刀扇,正在庭中與人閒聊。陸氏長公子陸宜,字靈遠,世人皆贊他是瑰姿艷逸,列松如翠的謙謙君子。而他身旁那位溫文爾雅的公子,乃是王司徒次子王忱。

  陸宣步入亭中向二人行了禮,又一陣寒喧,才切入正題。

  「長兄先前同宋氏談得如何了?」

  陸靈遠道:「尚未談攏,宋公子如今在臨榆軒候著。」

  他又問:「不知長兄現下作何想?」

  陸靈遠便直言道:「交還鹽利,送他一份人情,總比兩家結仇好得多。」

  陸宣不悅道:「將鹽利拱手讓人,豈不是讓我白忙活一場?」

  陸靈遠一揮袂,擺了擺手,「既與我有分歧,你自去同他商討吧。」

  陸宣道了聲告辭,便攜歲寧往臨榆軒去了。

  王忱觀陸宣身側身姿纖細的女子,垂霄髻上飾著珠玉釵環,垂鬢與發上珠穗一步一搖晃,鉛華淡淡,比起京中容貌綺麗的世家女子,雖略顯寡淡,卻自有如淡雪一般的風流雅韻,又像是被遺落在秋風中的一枝孤芳。

  待二人走遠了,王忱才開口詢問:「賢兄,敢問方才那位女郎,可是貴府的女公子?」

  陸靈遠手中紫竹刀扇一揮,不輕不重地打在王忱肩上,笑罵道:「一場賞菊宴,你還真的相看上了?」

  王忱不死心地說道:「兩姓結誼有何不好?家父也正有此意。」

  陸靈遠扇著扇兒,幽幽笑道:「怕是要教王公子失望了。那位啊,是我二弟身邊的幕僚,他素來喜歡得緊,割愛是不可能了。」

  王忱只得搖頭嘆氣,「她便是那位女子謀士嗎?倒也難怪了。」

  臨榆軒不遠,不過幾步路的距離,可是離他愈近,歲寧卻覺得愈發情怯。她不願見到那個人,亦不知該如何面對他,至少現在是如此。

  榆蔭淺淺,透過那稀疏的枝椏,見他正端坐在屋內與人弈棋。

  餘光瞥見了窗外的人,宋聿擡眸朝外看了一眼,執棋的手懸在空中。須臾,他收回了視線,白子又落於棋盤之上。

  他沒看陸宣,看的是他身旁的女子,清冷的眉目中沒有半分波瀾。

  只是不知道,像他這般薄情的人,是否還記掛著她。

  於是歲寧臨陣脫逃了,連個緣由都不願意編,她便撇下陸宣獨自走遠,甚至連頭也不曾回。

  陸宣縱料到了她的反常,卻也無心顧及,依舊朝臨榆軒走去。

  宋聿與王恪又開新局,見了陸宣,王恪忙起身同他互相行禮,又拉著他一併落座。

  一反平日裡的謙遜,宋聿此刻連頭都沒擡,話語也陡然刻薄了起來。「我知曉你為何而來。」

  陸宣笑問:「所以,宋公子言下之意是?」

  「還請陸二公子,先容在下與王公子下完這一局棋。」他許是還在因武陵的事惱怒,故而也沒給陸宣什麼好臉色。

  陸宣便負手靜待在一旁,觀棋不語。

  只是王恪卻納了悶,上一局對手還雲淡風輕,只守不攻。這一局則見招拆招,進攻夾斷,殺意更甚,不留半分情面。

  棋子似繁星散布,王恪很快敗下陣來。

  見他投子認輸,宋聿神色自若,拱手作揖,道了聲:「承讓。」

  「佩服。」王恪連連嘆氣,又起身離席,道,「既然二位還有要事相商,王某便先行告辭了。」

  陸宣見他好似落荒而逃,不免覺得有些好笑。

  「陸二公子,請吧。」

  陸宣一手支在棋桌上,卻饒有興致地打量起他慍怒的神情,「我倒是好奇,宋公子願給鹽商三成讓利,哪裡還有的賺?」

  宋聿道:「宋氏少些謀利,當地鹽業的課稅便可少捐些。」

  聽了這番見解,饒是連陸宣都忍不住恭維一句:「紹君竟有如此氣度,陸某自愧弗如。」

  「在下不才,承蒙父祖照顧,在蜀地頗有根基,才拿了臨邛鹽業的管權,加之荊南商道的便宜,才能多省下幾分利。」宋聿側過頭看他,「至於地利與人和,貴府占了幾樣?」

  陸宣訕訕笑道:「這倒是,陸氏哪哪都輸了。不若改為合作?運鹽的商道上,也能少些絆子。」

  宋聿攏了攏袖,冷笑一聲,「陸二公子可算不上光明磊落,在下不願同你交易。」

  「除了陸氏,宋公子可還有更好的人選?」

  宋聿又說:「在下聽聞陸二公子身邊有位陳姓的謀士。」

  陸宣眼中笑意淡了,質問道:「宋公子這樣的人,也會對她感興趣麼?」

  宋聿垂首撥弄著棋盤上的雲子,瞧不出是怎樣的神情,陸宣只聽他說道:「陸氏若想分這杯羹,可否讓她親自來同我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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