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際會風雲,舉頭日月高懸

2024-09-14 12:32:55 作者: 長衿酹江月

  際會風雲,舉頭日月高懸

  咸和四年,歲在丁卯。天下粗定,戰亂止歇。

  及至論功行賞,陸氏以勸降之功,族中子弟皆加官晉爵,在民間頗有名望,又有三子可撐門面。長公子陸宜可謂是「利口可覆邦國」的玄學名士,二公子陸宣屢立戰功聲名在外,三公子陸宛毫無建樹姑且不談。在這「王與馬共天下」的時局之下,陸氏已是顯貴一時。

  比起二位兄長在建康城的美名,陸宛卻是將不務正業踐行到了極致,他不僅是京中人茶餘飯後的談資,更是攬月坊的常客。

  這不,攬月坊才剛掛出招牌迎客,便又有陸府的婢子上這風月之地尋人來了。

  「求你行個方便,三公子一夜未歸,若是今日我再尋不到他,回府定要挨家君責罰了。」那婢子又是哀求,又是塞銀子,才央著坊里的雜役帶她尋到了陸宛所在的雅間。

  樂坊中魚龍混雜,琴瑟爭鳴,推杯換盞,遺珥墜簪,對坐清談之聲不絕於耳。

  行至二樓雅間,忽聽到一陣泠泠琴音,歲寧在門前佇足了片刻,總覺得這琴聲似曾相識,卻不知它自何處而來。

  她嘆了口氣,剛推門進去,就看到陸宛一腳踩在案上,手裡骰子搖得起勁,嚷著要再來一局。

  同他一道玩六博的,除了幾個遊手好閒的世家子弟,還有一位來自蜀地的莊姓行商,他便是歲寧此行專程來見的人了。

  

  歲寧輕咳了一聲,皮笑肉不笑地看向陸宛,「三公子好興致啊。」

  一時間談笑聲止,陸宛回首見了來人,臉色瞬間耷拉下來,再沒了半分興致。歲寧略過他,看向其餘幾人,「我與這位莊公子有要事相商,可否請幾位公子暫避?」

  待閒人都退去,歲寧朝坐在陸宛對面的人施了一禮,施施然開口道:「莊公子選在此地面談,當真是難為我。」

  陸氏顧及名聲,族中除了那不成器的傢伙,斷不會有人青天白日到這坊曲之地來。

  「若連這門都進不了,你還同我談什麼交易?」莊岩見她是個女子,態度也不免輕慢了起來,他揚了揚手示意歲寧落座,又問,「不知女郎如何稱呼?」

  歲寧摘了冪籬,與他隔案而坐,淡淡回道:「敝姓陳,是陸府的門客。」

  「陳娘子,幸會。」

  歲寧瞥了陸宛一眼,他此刻神色懨懨,縮在一旁跟個鵪鶉似的。於是她詢問道:「既要談正事,可需讓三公子迴避?」

  莊岩道:「無妨,既然都是陸家人,有何可避?」

  歲寧便直接話入正題,道:「聽聞巴東郡又新開了兩口鹽井,莊公子可有興趣與陸氏合作?」

  對面不忍嗤笑道:「你們想爭臨邛的鹽業管權,京城的士族,占了吳郡還不夠?連巴蜀的利也要去插手,屆時派誰去監管?」

  「他?」莊岩擡手指向陸宛,「草包」二字險些脫口而出。

  歲寧正色道:「自然是陸二公子,陸延生。」

  「既如此,陸二公子何不親自與我談?」

  歲寧解釋說:「公子因公務留守婁縣,這幾日趕不回來,故而派我來同您商談。如今江州到揚州的商道由陸氏管著,莊公子若是願與我們合作,免去沿途其他士族的分利,可多獲利一成。」

  「條件不錯。」莊岩捋了捋稀疏的鬍鬚,思慮道,「不過......早有別家給出了更高的價碼。」

  有沒有世家給出更多的讓利,歲寧不知曉,可此人已擺明了要待價而沽。

  歲寧知道他定不會滿足於此,可陸宣不會給出更多的讓利了,只能勸道:「材竹谷粟,魚鹽漆絲,江揚二州哪一樁交易不經由陸氏之手?莊公子若選了陸氏,交易又豈會止於鹽業?」

  「說得在理。」莊岩不置可否,只說,「只是......且容我再考慮考慮。」

  「坊曲之地,不便久留,我先攜三公子回府了。還望莊公子早日給個答覆。」歲寧起身拂了拂衣擺,臨走前又問他,「我還想再問一句,三公子在你這兒輸了多少錢?」

  莊岩起身送行,淡笑道:「攏共不過千兩,於陸府家業而言,不過九牛一毛。」

  她亦不願再與之周旋,能正兒八經地合作最好,若是談不攏,陸氏也有的是法子將那監鹽之權收為己有。

  歲寧道了聲告辭,拎起躲在屏風後的陸宛,便快步出了攬月坊。陸宛扯著她的袖角連聲求饒:「好姊姊,求你放過我吧,千萬不要告到我兄長那兒去。」

  歲寧聳了聳肩,幽幽開口道:「求我可沒用,你自去求陸延生去罷。」

  攬月坊一間名為「清夏」的雅間內,有位眉疏目朗的青衣公子正低眉撫著琴。纖長的指節游於弦上,信手而奏,言為心聲,餘音幽曠,如清溪流遠。

  屋內除了個侍從,便無旁人了,他並非這坊曲中的琴師,而是宋氏的公子。

  侍從湊近他耳邊小聲回稟:「公子,他們談完了。」

  他依舊沉靜坐著,神色嵬然不動,只淡淡道:「去將莊岩請過來吧。」

  未幾,侍從攜莊岩進門來。莊岩打量著眼前這副陌生的面孔,局促不安地詢問道:「敢問公子尊姓?何故遣小人前來?」

  那人雙手撫於弦上,待弦音止息,才擡眼看向莊岩,沒有理會他的問題,開口便是:「方才陸氏給你開了什麼條件?」

  聽到此人也是為臨邛白鹽一事而來,莊岩反倒鬆了口氣,他回道:「陸氏只派了個女人來談,這不是牝雞司晨嘛......縱是他們給了比別人多一成的讓利,小人也沒答應......」

  宋聿打斷了他的話,直截了當地說道:「巴東的白鹽運輸,走荊南的商道,宋氏願讓利三成。」

  初秋,陸府庭院中的玉蘭開了第二季。知了倦了,清風抹去蟬鳴。

  鏤花窗前的竹簾捲起,午後柔和的陽光透進室內,歲寧懶洋洋地倚在窗邊,一手支著下巴,一手執筆,卻未蘸墨,還未想好要書寫什麼。她眉目間掛著淡淡的愁容,擡眼向庭中眺去,恰見那身著玄色大氅的青年男子立在院門口,與她遙遙對望,又緩步走近。

  許是歸程匆忙,他今日未顧得上飾鉛華,卻依舊唇如朱點,眉如墨畫,是這滿庭芝蘭玉樹中最濃重的一筆墨色。

  她的視線在陸宣身上駐留了片刻,又悄然收回。隨手取了件薄衫披在身上,起身去庭中迎他。

  踩著滿地的落花輕響,一步步走向他,歲寧率先開口道:「二公子舟車勞頓,怎麼不先回去歇息,反而到我這兒來了?」

  「聽人說你幾日愁眉不展,我倒是好奇,是誰惹得你淪落成這般模樣?」陸宣唇角的笑意淡淡,卻掩不住眼中的疲憊之色。

  「公子吩咐我的事,沒談攏。」歲寧話語惆悵,面色僝僽,最後又擡眸望向他,輕嘆了口氣,「莊岩不願同我一個女子談。」

  原是這事,他還以為是什麼天塌下來的大事。

  陸宣含笑道:「那有何妨?怕我責罰於你?」

  她搖搖頭,無奈道,「總歸還是辦砸了,二公子可會怨我?」

  「我自然不會怨你。」陸宣寬慰著她,又轉而問道,「至於莊岩,他將鹽業的監權給了誰?」

  「宋氏。」

  他稍顯詫異,問道:「宋氏素來名不見經傳,這份美差怎會落到他們手裡?」

  是啊,宋氏從不輕易顯山露水,誰料想它的根基竟深得無法連根拔起。

  陸宣如何能容忍這份鹽利流入旁人手中呢?這才是歲寧所擔心的,搞不好,到頭來她還得代陸宣去同宋氏交涉。

  陸宣從未主動問起她的過往,更不知宋氏也算是她的半個舊主。

  歲寧直言道:「宋氏父祖一輩在蜀地鹽業,荊州茶業早有根基,手中捏著兩條商道關隘,宋家同沿途的士族也多是兩代的姻親了。」

  「他縱攬得下這份差事,也得有能耐辦好才行。」陸宣不以為意,倒像是早有考量。

  歲寧遂問道:「二公子莫不是要在商道上給他使些絆子?」

  「荊州賊寇眾多,怎能說是我做的?」陸宣輕聲笑道,「倒是你,莫要因這些小事苦惱才好。」

  歲寧忍下愁緒,如蜻蜓點水般略略勾了勾嘴角,她又說,「還有一事令我煩憂呢。」

  「何事?且說來。」

  「你那好弟弟,陸零茂,前幾日又上攬月坊去,同莊岩賭輸了九百兩。難為我親自去抓他回來,真是賠錢丟人兩不誤。」歲寧忍不住埋怨道,「這次,可別輕易放過他了。」

  「自然聽你的。」陸宣低頭看她愁眉深鎖,詢問道,「你說別放過誰?陸宛?莊岩?」

  還是宋氏?

  聽了他這話,她眉目間的笑意才漸漸明朗。

  早年,陸宣帶她回到建康,回到陸府,那時他說,自己手邊缺一把趁手的刀刃。如今,倒是心甘情願地給她當刀使,卻渾然不自知。

  八月,秋茶採摘正當時。荊州茶葉,當屬夷陵所產茗茶最佳。

  歲寧此前不曾踏入過荊州地界,這一次隨陸宣去往夷陵,竟是為了親眼目睹宋氏陰溝裡翻船。

  也算不上是旁觀,畢竟——宋氏的運茶的商船,是她親自弄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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