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水

  斷水

  天正午，天氣有些陰暗。

  顧言估摸著時間，便朝城南趕去。不久後，他找到了樓卿所說的臨江樓。

  臨江樓並非孤樓，幾個樓閣庭謝相連，環繞著整個大道。

  

  顧言脫下斗篷，獨自上了樓。店小二看見他後，連忙賠笑上前領路。

  顧言默默無言，跟著店小二最後停在了一間廂房。他用手帕擦了擦手，推開門，便看見樓卿白衣勝雪，靜坐窗畔。

  樓卿目光流轉，輕輕眨眼，笑吟吟道：「殿下來了！」

  顧言輕輕拂過額際的碎發，含笑說道：「嗯。」他走上前，坐在了樓卿旁邊，問道：「我們什麼時候離開？我不知道皇上會何時察覺。」

  「你害怕嗎？」樓卿反問道。

  顧言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難住了，他思考了一下，然後搖頭：「不怕。」

  他停頓了一下，接著補充道：「只是被追殺很麻煩。」

  樓卿笑了起來，指了指桌上擺滿的菜餚，「既然都來了，那就吃完再走吧。」

  看著桌上堆滿的美食，足夠四五個人吃飽的份量，顧言無奈地笑了笑：「好啊，我會盡力吃完。」

  樓卿搓了搓手心，鄭重地說道：「這可是我第一次單獨請殿下吃飯，我一定會牢記在心。」

  顧言笑著說道：「好啊，我會記住的，到時候我們看看誰會先忘記。」

  他夾起一筷子菜，然後突然想到了什麼，說道：「等我們回到靈隋，我會帶你去品嘗靈隋的美食。」

  正在吃魚的樓卿動作停頓了一下，輕輕說道：「好。」

  他伸出手指。樓卿看著顧言，說道：「我們來拉勾吧，永遠不變。」他眉眼含情，毫不掩飾，就像洶湧的海水一樣。

  顧言看著他，良久才開口。他說：「好。」

  顧言伸出手，輕輕地勾住對方的小拇指。這個動作既溫柔又莊重，仿佛在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琴師的手潔白細膩，從衣袍下伸出來的手指和白瓷杯一樣。

  他握住那隻手，指尖交錯，微微摩擦間，顧言感覺自己握住的不是手，而是一塊軟玉。

  他輕輕地將那隻手拉近嘴邊。

  溫柔的觸碰讓樓卿不禁蜷縮起手心，心頭湧起一陣癢意。

  顧言擡起頭，才發現樓卿的耳垂已經泛紅。

  頓時他心生玩味，交叉牽連間，他含住了樓卿的一截指尖。

  ——唔

  樓卿微微眯起眼睛，想要抽回手，卻被顧言緊緊地抓住。

  癢意頓起。

  含住那截指尖，輕輕舔舐，動作輕緩而有興趣地觀察著樓卿臉上的表情。

  樓卿臉上泛起了些許紅暈，眼睛微眯。

  「殿下——」

  顧言沒有理會他。

  「臨曦——」

  顧言閉上了眼睛。

  樓卿衣袖下的手微微蜷縮，他用細微的聲音說道。

  「阿言。」

  顧言這才滿意地鬆開了口，他打量著他，目光停留在樓卿的唇間，看起來很好吃。

  顧言這樣想著。

  他移開目光，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樓卿的下巴，往下是白皙的脖頸。

  怎麼會這麼漂亮。

  顧言心想。

  好想咬一口。

  他這樣想著卻沒有這樣做。

  因為這樣會讓他自己看起來像個禽獸。

  可能是因為顧言的眼神太過直接，樓卿也順著他的眼神看向自己的脖頸。

  下一秒，他緊緊地拉上了衣領。

  顧言回過神，正好看見樓卿眼角泛紅。

  怎麼辦？更想要咬了。

  「看什麼？」樓卿撇嘴說道，「殿下之前說『我們不合適』。」

  顧言說：「我錯了，我當時腦子有病。」

  樓卿在笑：「殿下也知道。」

  顧言吃得匆忙，因為擔心被人發現。他擡頭看見樓卿還在悠閒品嘗。

  他望向窗外，看著劍屏來回走動。

  廂房依然像往常一樣安靜，連送菜的小二都沒有打擾。

  顧言喝了口酒，問道：「你吃好了嗎？」

  「怎麼了？」樓卿停下了嘴。

  顧言微微皺起眉頭：「我們必須快點。」

  天色漸暗，樓下的劍屏拉低了斗笠。

  顧言看著天色，用手指蘸了茶，向空中探去。

  有風。

  顧言轉過頭，說道：「快要下雨了。」

  樓卿沒有擡頭：「我知道。」

  他擡眼，又問道：「殿下會陪我嗎？」顧言無法看清他眼底的情緒。

  顧言點了點頭。

  周圍的聲音變得微小，他站起身，悄悄地貼近房門，聽著。

  沒有聲音。

  真奇怪。

  「怎麼了？」樓卿的聲音突然響起。

  顧言轉過頭，正好看到樓卿平靜的眼。

  他搖了搖頭，說道：「沒事，只是覺得有些奇怪。」

  「什麼奇怪？」樓卿靠近，用手撐著下巴。

  顧言說：「說不清楚，只是一種感覺。」

  「那就過來，陪我。」樓卿伸出手，示意他過去，「別亂想。」

  顧言走過去，坐下時偶然瞥見樓下走來一群人。

  他皺起眉頭，感到奇怪，為什麼？

  天空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來吃這個。」樓卿夾了一口菜。

  顧言回過神，笑著說：「好。」他勉強吃下去，心中越來越覺得不對勁。

  突然他站起身，望向窗外，樓下等待的劍屏已經不見了身影。

  他心中警鈴大作，轉身走向門邊，貼近耳朵。

  這是一個非常輕的動作——修士。

  他驟然擡頭，怎麼會這麼快呢？

  顧言轉身，朝著樓卿跑去，拉起樓卿的手，聲音有些急促地說道：「快走了，有人來了。」

  他拉起樓卿，但樓卿卻沒有動。

  門外的聲音已經越來越近了。

  「你要去哪裡？」樓卿的聲音像往常一樣柔和，但顧言卻覺得有些陌生。

  「和我待在一起不好嗎？」樓卿的眼神平靜。

  顧言不禁僵住了，一個可怕的想法在腦中產生。

  他突然鬆開了手，樓卿看著他，長長的睫毛下眼底情緒不明。

  顧言不禁退後幾步，樓卿走了過來。

  「不，你等等，不是。」顧言有些語無倫次地說道。

  樓卿開口：「在擔心什麼？」他笑了起來：「我又不會害殿下。」

  這句話提醒了顧言。

  對，他不會害我，我在懷疑什麼。

  雨開始下大了。

  樓卿走過來，抱住了顧言，顧言聽見他說著：「我好愛您啊，我真的，真的，好愛您啊！」

  顧言抱住了他，正想開口說話。

  「君上。」

  寒光一閃，顧言的身體猛地一震，他低下頭，發現胸前竟然貫穿了一截晶瑩劍身。劍身上刻有兩個篆體小字「畔鄔」，它浸泡在他滾燙的血液中，模糊不清地晃動著。

  樓卿一手攬住顧言的肩膀，含情地注視著他，然後毫不留情地擰動手腕。

  鮮紅的血液噴濺而出，顧言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個依偎在他懷中的人。

  樓卿手腕一震，將劍收入鞘中。

  劍鋒離開劍身的瞬間，鮮血飛濺，順著晶瑩劍身滴落在地上。

  顧言的視線有些模糊，他捂住自己不斷流血的傷口。

  他擡頭，與樓卿的目光相遇，他感覺到樓卿似乎是難過的。

  「啪嗒」，雨滴打在窗戶上。

  房門應聲打開，顧言看向門口，只見人群密密麻麻地脫下了自己的偽裝，露出了禁軍腰牌。

  顧言的心瞬間變得像死灰一樣冷。

  他緩慢地向後退去。

  歷千俞從後面走了進來，顧言震驚地望向樓卿，而樓卿只是垂眼擦拭著自己的劍。

  頓時，禁軍像洪水一樣湧來。

  顧言已經退到了窗邊，再無退路。

  「束手就擒吧。」歷千俞說道，「你還想逃到哪裡去。」

  鮮血仍在不停地湧出，顧言的視野已經變得蒼白。他回頭看向窗外。

  突然，馬蹄聲響起，黎清寒騎著馬狂奔而來，他大喊：「主子！」

  顧言回頭，看著禁軍已經逼近。

  他咬緊牙關，翻身跳上窗台。

  「攔住他！！！」歷千俞的聲音猛烈地響起。

  天空一閃雷電，緊接著暴雨狂風降臨。

  顧言翻過窗戶跳了下去，他回頭一瞥，仿佛看到了樓卿驚慌的表情。

  混蛋。

  他默默地念叨著，閉上了眼睛。

  ——轟隆

  震耳欲聾的雷聲直擊樓頂。

  他好像聽到有人大聲呼喊。

  」著火了，快來人！」

  駿馬嘶鳴，他被人接住了。

  他勉強睜開眼睛，再次望向窗台。

  他看見了。

  樓卿站在那裡。

  ——注視著他

  ——面無表情

  他輕蔑地笑了一下，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