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大賽(八)
2024-09-14 12:14:37
作者: 城喃
全國大賽(八)
白鳥和黃瀨約的時間是九點,她去海常那邊的時候看見森山架著小堀在走廊上聊天,出於隊醫的習慣,她在走到他們旁邊的時候稍微放慢腳步想看小堀的腳傷情況,正好給了森山搭話的可乘之機。
森山:「白鳥小姐,一會兒去喝杯茶嗎?」
說話間,一股讓人想打噴嚏的止汗露柑橘味撲面而來。
白鳥問:「是有什麼事嗎?」
聽到聲音的黃瀨推開門,裹著浴袍,頭髮濕漉漉的:「前輩,小白鳥明明是來找我的!而且,這種搭訕方式太老土啦。」
具有豐富被搭訕經歷的白鳥懵了:「搭訕?」她還以為森山要代替有恐女症的笠松和她談談黃瀨的事情。
因為方式太有年代感,所以被搭訕的人完全沒意識到是搭訕。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非常成功的搭訕了。
「你這小子!」惱羞成怒的森山衝上來,「女孩子來找你你穿的這是什麼呀!給你起個外號叫海常浴袍色狼算了!」
黃瀨抱頭抵擋攻擊:「我剛才在洗澡啊!裡面也穿了睡衣啊!」
越來越多的隊員開門看熱鬧,向來熱血的早川充洋一個箭步沖了過來:「黃瀨!哇啦哇啦哇啦哇啦……」
黃瀨:「完全聽不明白啊!前輩能不能不要說一個字吞一個字,中村前輩不在,你的暗號我完全聽不——不要兩個人一起打啊!」
白鳥:……
黃瀨涼太這個人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在帝光的時候是生態鏈底端也就罷了,在海常作為絕對中心的王牌選手還擺脫不了被全隊壓迫的宿命……
幸好海常不是誠凜,教練不會跟著一起胡鬧,武內教練很快推開門重咳一聲,穩住了局面。
以免打擾他人,白鳥進黃瀨房間前向他確認:「你和誰一起住?他介意嗎?」
「隊長。不過他晚飯後就不見了。今天輸了比賽……大概,需要些個人時間。房間裡沒有別人。」黃瀨道,「小白鳥不放心了話,門可以……」開著。
啪嗒一聲把門關了的白鳥看向黃瀨:「門怎麼了?」
黃瀨扶額:「小白鳥也太相信我了吧,下午說要在晚上到我房間的時候,老實說我心也砰砰跳了好幾下呢,完全不能保證不會對小白鳥做什麼哦。」
白鳥瞥了他一眼:「你不會。」
她語氣稀鬆平常,是篤定至極才會這樣,反而讓黃瀨措手不及。他看著白鳥往房間內部走去的背影,失笑一聲,跟上了。
故意把洗澡的時間卡在她來之前,如果說黃瀨完全沒有旖旎的心思是不可能的,但白鳥卻是真的恪盡職守前來義務教學,進了房間後就直奔主題,黃瀨想說些不正經的話都沒有機會。
白鳥沒帶包,左口袋揣著手機和房卡,右口袋是繃帶——全新繃帶尺寸可觀,但好在誠凜運動服的兜也仿佛無底洞。她把繃帶掏出來,讓黃瀨坐下,受傷的那條腿橫在他自己的床上。
她是真的在教他:「其實很簡單,就是普通的八字纏繞……」
下午在眾目睽睽之下被白鳥檢查腳步,尷尬緊張的情緒蓋過了皮膚的觸覺,現在夜深人靜,房間裡只有他和白鳥兩人,黃瀨第一次意識到,他的腳竟然可以這麼敏感。
她手指很涼,指肚有籃球留下的繭,但手掌要更加溫暖柔軟。被她碰到的地方,腳掌、腳弓外側、腳踝內測、跟腱……像立刻燒起火,一下子竄到頭。
「……這卷膠帶留給你,用完之後你自己去買時一定注意是要有彈性的款式,」包裹完畢,她又拆開,給他講後續要注意的事情,黃瀨心不在焉地聽,直到聽到「積勞」的關鍵詞,頓時止住心猿意馬,只剩下心虛。
這種感覺在她下午蹲下來檢查他腳、詢問有沒有帶護踝的時候就有了。雖然是白鳥送的禮物,但黃瀨不喜歡低幫鞋,鞋子試穿之後就被擱置,護踝因為是開啟過的包裝,潔癖作祟,更是直接扔到一邊甚至都沒有拆開。
關於他腳要承受的壓力,不管是她自己說還是借笠松的口,白鳥已經再三提醒過黃瀨,他的訓練強度有問題。但黃瀨求好心切,置之不理,就如同他對待她禮物的方式。
但黃瀨仔細觀察她的表情,試圖找出她對他這種忽視她心意的行為而內心不平靜的蛛絲馬跡,只是可惜,她既不惱火,更不可能心疼。一切都只是對待友人、或許連友人的程度都算不上的關懷,她為他提供一個選擇,責任已盡,她不在乎結果。
教學結束,白鳥很快告辭了,因為黃瀨腿腳不便,她就沒讓他起身送她。
黃瀨坐在床上,道了謝告了別,見她轉身,又忽然道:「小白鳥就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
「你想聽什麼?」
「我今天可是……輸球了啊,輸給小青峰了。」黃瀨的聲音越來越輕,又擠出一絲強笑,「小白鳥是小青峰派的吧,看到喜歡的人贏了球,很高興吧。」
白鳥回頭望著他:「你明知道這場比賽沒什麼值得高興的。」
她看著黃瀨的嘴角越發變苦,雙唇微微一抿,又補了一句:「除了你。」
黃瀨愣愣地看著她。
白鳥道,語氣和表情都認真誠懇:「『恭喜』,我是認真的。」
黃瀨意識到,白鳥是明白他的。他是如此渴望打敗青峰,又是如此憧憬著青峰大輝的籃球,以至於潛意識裡不希望看到青峰落敗;他漸漸開始認同黑子說過的話,融合進海常的隊伍里,希望能夠為了海常取得所謂隊伍的勝利。
所有這些黃瀨涼太的憧憬與負擔,掙扎和轉變都被她看到了。
黃瀨啞然,白鳥沒有再多說什麼,轉身要離開。但幾乎在她轉身的瞬間,黃瀨忽然拉住了她的手,再次留住了她。
白鳥被他突然的動作弄得莫名其妙,黃瀨自己看著推上門的手也愣住了,似乎也沒有想到自己會這麼做。他用了幾秒鐘消化現狀,很快戴上他慣常的嬉笑:「怎麼辦啊,我不想讓小白鳥離開了。」
「怎麼樣,被嚇到了吧?不要這麼相信男人啊,」黃瀨笑,「深夜獨自去男性的房間是很危險的事啊。」
白鳥的反應卻很出乎他意料,她頓住,低下頭,眼神複雜地看著他,逐漸露出遲疑的表情:「黃瀨,我見過你哭的樣子。」
「……啊。」
「還是,你需要我閉上眼睛嗎?」
她閉上眼後,黃瀨忽然就明白了。笑容是假的,他沒有釋然,比賽已經過去了那麼久也不能釋然,她閉上眼睛的瞬間就有一股酸意從鼻頭傳到眼眶。但是明明之前在她面前也流過眼淚,此刻卻無論如何也不想在她面前哭,可又不想讓她就這樣離開。
這樣矛盾的心情,連黃瀨自己都說不清自己究竟想要什麼。
白鳥的視界陷入一片漆黑的同時,周遭也忽然跟著一同安靜了,有那麼兩三分鐘,黃瀨始終沒有說什麼做什麼,直到白鳥感覺被拉住的手又一次被牽動。
手被他抓得很緊,手背先是感覺到他並不平靜的呼吸,然後是落下的水滴。白鳥確定那不是從他發梢落下的。
黃瀨哽咽顫抖的聲音傳來:「我,輸了。」
白鳥閉合的眼睛上,睫毛輕輕顫動。但她最終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做著沉默的聽眾。
「好想贏啊,想要打敗小青峰,想要讓海常進入下一輪,連『死都要贏』這種話都說出來了,但是還是輸了。」
「隊長因為海常去年在IH初戰就折戟自責了一整年,小堀前輩帶著腳傷還是上了賽場。為什麼不能贏呢,如果贏了該多好啊。」
「——再強、再強一點就好了,到底為什麼我會這麼弱啊!這算是什麼王牌啊!」
……
不甘的呼息聲漸漸平復,黃瀨再次開口時聲音已經很平靜:「可以睜開眼睛了哦。」
睜開眼後對光線不適應,白鳥眯了眯眼,然後對上他仍然泛紅的眼睛,因為太過漂亮,有種破碎的美感。白鳥忽然就理解他為什麼總在食物鏈底端掙扎,長成他這個樣子,實在是很難不想欺負他一下。
她把手從他手裡抽出來,被他握了太久,抽出後他留下的溫度在空氣中消散著,這種熱度流失讓白鳥總感覺少了點什麼,於是又放進口袋裡。
時間畢竟太晚,這回輪到黃瀨主動讓她離開了。他堅持站起來走去送她去門口,到了最後總算捨得為自家隊醫正名,也夾雜些想試探她態度的想法:「其實我們隊醫是會纏繃帶的。」
「嗯。我知道。」
「你知道?」
「隊醫不可能不會,而且小堀腳上是多年舊傷,他肯定也是會的。」
「那你怎麼……」
「你看上去,是想讓我來的。」
黃瀨不說話了。
白鳥打開門,隱約還能瞥見那些偷聽牆角的海常隊員們四散開來的背影,她頓了一下,回頭對黃瀨說:「海常挺好的。」
話題突然轉移到海常身上,黃瀨措手不及。
白鳥猶豫片刻,又多了句嘴:「哲也之前和我說過,信賴和信任是不一樣的。黃瀨,我覺得,海常很信賴你。」
黃瀨模仿青峰的前提是專注的觀察,他成功了,但代價是讓海常的王牌幾乎消失了半場比賽。海常要用四個人的陣容對戰有五個人——其中一個還是青峰大輝的桐皇,但全隊上下沒有任何異議,不是因為破釜沉舟的魄力,而是,他們是如此自然地堅信著黃瀨一定能做得到。
黃瀨先是愣,慢慢地低聲笑了起來。
白鳥在回去的路上撞見正要回來的笠松,她想起黃瀨的兔子眼睛,對笠松道:「再等十分鐘吧。」
笠松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配合地在走廊上站了十分鐘再敲門,進房間時黃瀨已經毫無異樣,坐在床上拿著卷繃帶對著腳比比劃劃。
笠松想起剛才擦肩而過的白鳥,猶豫了一下:「白鳥和青峰分手了?」
黃瀨有點警惕地看過去:「前輩怎麼會對這個感興趣?」
笠松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想歪了:「是想確認,他們分手和你沒關係吧?」
「嗚哇,我在前輩心裡難道是這麼惡毒的形象嗎?」
「只是覺得,她對你,好像是過於好了。」
黃瀨頓了下:「這樣嗎?」
「總之,別太得意忘形了,你這小子,不要辜負人家啊。」
笠松遲遲沒等到回應,往旁邊一看,黃瀨盯著手裡的繃帶沉默著,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