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喻新生(四)
2024-09-14 12:14:16
作者: 城喃
曉喻新生(四)
青峰想,他只是需要更多的時間去適應而已,適應這種離開白鳥的生活。
像放學前還是習慣性早退往誠凜的方向走,去M記會下意識再要上一杯奶昔,看小麻衣的寫真也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從前他喜歡嬌小卻豐滿的女性,譬如小麻衣這種,以此為標準來說,白鳥胸部只能算是尚可,但如今他重新開始翻閱過去他最愛的那本小麻衣寫真,卻總覺得腿不夠長腰不夠細臉也不夠精緻,乏味可陳。
剛和白鳥分開時,桃井總頻繁地提起白鳥,她做了什麼,去了哪裡——桃井總有自己的途徑知道這些。青峰臉上不耐煩,但總忍不住去聽,然後越發煩躁:她離開了自己,生活好像也沒有什麼不一樣。他對她就是這種可有可無的存在。
後來他故意發了通脾氣,桃井終於不再小白長小白短,她甚至乾脆不再和青峰說話。於是青峰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說了重話、口出惡言是會被怪罪的,是會把身邊的人趕走的。因為他被白鳥原諒了太多次,那個人總在他發脾氣時默默地跟在他後面,他道歉她就接受,好像永遠不會離開。
現在想來,她大概只是不在意而已。
過去的三個月到底算什麼呢,好像施捨一樣。他甚至能想像桃井是怎麼去拜託白鳥的,無非是說什麼「青峰君太喜歡你了,求求你和他在一起吧」之類的話,於是她就同意了,為了小姐妹的友情,說不定還夾雜一點對他的同情。她白鳥凜可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善人。
但是,青峰還是總是夢見她。一會兒是空曠的籃球場上,背對他的4號控衛Odette Shiratori轉身,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說「我從未喜歡過你,謝謝你識趣自己離開」,但緊接著又是那天她抓住他的胳膊,說「我喜歡你」,表情像籠罩在霧裡。
直到他有天早晨忽然被枕頭砸醒,這幾天一直沒和他說話的桃井站在床邊,壓抑著慍怒,神情複雜地望著他。
青峰平白被攪了清夢,語氣不善:「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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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井道:「小白昨天買了回美國的機票,是單程,不是往返。」
青峰翻了個身,背對著桃井,桃井看不見他表情,只聽見他「哦」了一聲。
「沒走成。」桃井愈發恨鐵不成鋼,「她在機場暈倒了,高燒。」
青峰想,白鳥凜已經和他沒有關係了。
她要去美國也好,生了病暈倒也罷,也都和他沒有關係。他躺在床上,只當自己沒聽到。
「佐佐木醫院住院部頂層,你愛去不去,」桃井見他最終毫無反應,痛斥一聲,「青峰君真是個大笨蛋!」而後砰一聲摔門離開。
桃井走後,室內一片寂靜,青峰睡不著了,仰身看著天花板。
之前沒聽說她要回美國,是臨時起意嗎?
青峰起床,把速食放進微波爐,按了幾下按鈕後微波爐開始工作。
她發燒了,身體一向很好,為什麼會突然發燒?
青峰去洗澡,霧氣瀰漫到鏡子上,他伸手抹了一把,看到自己的臉。
單程的機票,是不打算再回來了嗎?
她燒到多少度了,怎麼還會暈倒?
他不過才離開一周不到,她怎麼就把自己弄成這樣了?
青峰想,他只是需要時間而已,再過一段時間,只要他離白鳥遠一點,他就可以適應這種沒有白鳥的生活。但就像習慣性的早退,多買的奶昔,無論如何都找不回原先欣賞心情的小麻衣寫真一樣,青峰從盥洗室里沖了出來,直奔醫院而去。
他在走廊上遇到了誠凜的教練和隊長,另外還有一個他沒見過的高個子,大概就是白鳥常來做復健的那位。青峰過去常跟著白鳥,和誠凜的人也勉強算是能打個招呼的關係,但這次見到日向和麗子,這兩個人停留在他身上的眼神都不算友好,甚至夾雜些敵意。
病房是套間,進去先是一個會客廳,黃瀨一個人坐在沙發上。青峰的眼神在黃瀨身上停留了片刻,道:「人呢。」
黃瀨笑了一下,指了一扇門:「還沒醒,小青峰動作輕一點。」
青峰推門進去,裡面兩張床,病床上是白鳥,旁邊的陪護床上躺著火神,兩個人都還在睡。他走到白鳥旁邊,看她縮在被子裡,臉上嘴唇上都沒血色,憔悴得不成樣子。青峰手抖了一下,手背輕輕放在她額頭上,還是熱的。
旁邊有記錄簿,青峰拿起來翻看,每隔兩小時測量一次,剛送來時是昨天晚上八點多,燒到了40多度,後來大概打了針降得很快,只是半夜裡又反覆,到早上才逐漸穩定在低燒的狀態。
不該是這個樣子的。雖然青峰也不知道他期望白鳥在他走後是什麼樣子。
不想吵醒白鳥,他極力忍住把火神揪起來打上一架的衝動,退出房間關上門後向黃瀨發難,一把扯過他領子:「你幹什麼吃的!?」
驟然遭受無妄之災的模特「誒」了一聲,表情上沒有任何被脅迫的不快或畏懼,平平常常地道:「是說小白鳥的事嗎?」
「她發燒了你不知道嗎?要燒到暈倒才送進醫院?」
「跟我有什麼關係,」黃瀨笑起來,與此相反的是他手上的力道,他一根根掰開青峰的手指,「小白鳥早就屏蔽我所有聯繫方式了,我怎麼會知道嘛。小青峰要生氣也該生自己的氣,不要殃及我啊,我很無辜的。」
青峰卸了力氣,表情驚訝。
黃瀨臉上帶著瞭然的笑,明知故問道:「小青峰不知道嗎?我還以為是你讓小白鳥這麼做的。」
「什麼時候的事。」
黃瀨索性把手機遞給他。
他和白鳥最後的對話是誠凜和桐皇比賽的前一天下午,再之後黃瀨發出的消息就都沒有已讀顯示了。白鳥那天晚上沒有來得及告訴他這件事,是他把白鳥的話全都刺了回去。
青峰終於冷靜下來,神情間是一片茫然:「為什麼?」
病房裡終究不是說話的地方,他們兩個下樓,在停車場旁找到一個自動售賣機。硬幣投進去,兩罐飲料咚咚落了下來。
黃瀨拋給青峰一罐。青峰接過來,拉開拉環,靠在身後的牆上,問:「你怎麼在這?」
黃瀨回答:「誠凜和桐皇今天下午都有比賽嘛,雖然說有護工在,不過還是有認識的人在這裡比較好。正好周末我回東京,小黑子知道後,就把我叫過來了。」
青峰「嗯」了一聲,又道:「赤司呢?」
這間醫院就是他見赤司時的醫院,連樓層都是同一個,想也是赤司的手筆。
「小黑子說,昨天他把人安排好後就不見了。」黃瀨笑了一下,「大概嚇到、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小白鳥了吧。」
「嚇到」這種詞的確很不適合現在的赤司,但除了這麼形容,黃瀨也想不到別的措辭。
黃瀨道:「小白鳥會有這麼大的反應,老實說我也被嚇了一跳呢。小青峰竟然對她這麼重要啊,買下回美國的機票的時候,連要打敗小赤司的想法都放棄了吧。」
青峰扯了扯嘴角:「你竟然覺得她回美國,是因為我?」
「誠凜接連兩次戰敗,整個隊伍氣勢萎靡,身邊的小黑子和小火神都受到影響,大概也是原因之一。不過要論起罪魁禍首,想來想去,果然還是小青峰吧。」
青峰不置可否,黃瀨看他臉上表情,大概是不以為意的。
黃瀨:「說真的。我有時候會後悔發出那張照片。」
青峰覷了他一眼。
黃瀨:「嘛……誠凜和桐皇比賽前一天晚上的事情,小黑子跟我們說了一點,太詳細的沒有說,只說小青峰說了讓他很難認同的話,我們大概就能猜到是怎麼回事了。小桃子大哭了一頓,該怎麼說呢,我大概能夠體會她的心情。是內疚。」
他繼續道:「小青峰和小白鳥的這段關係算是我和小桃子一起促成的。當時我只覺得有趣。小桃子嘛,不用說,當然就是為了小青峰了。你看,我們竟然沒有一個人為小白鳥考慮過。」
青峰下意識以為黃瀨指的是白鳥並不喜歡自己,卻仍硬著頭皮和他相處。他不想再聽下去,把易拉罐捏扁投進垃圾箱裡:「我來不是想聽你說這些的。」
黃瀨嘆了口氣,意識到自己必須把話說得更清楚一點,問道:「小青峰,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當青峰大輝的?」
「哈?」青峰擰著眉回頭,「你又在說什麼鬼話。」
「是從出生那一刻開始吧。不管是我還是你,都是從出生開始接觸和不斷認知到身為黃瀨涼太和青峰大輝的自己,但是,」黃瀨微微一頓,「小青峰有沒有想過,她不是這樣。」
青峰僵住。
黃瀨:「她是從那天開始,才試著成為白鳥凜的。」
他們都知道「那天」是哪一天。對青峰來說,是他在街上撿到濕透的白鳥,是她坐在他身邊痛哭的那個夜晚。
「過去的人生已經習慣了壓抑自己的意願,『白鳥凜』永遠都是最後的選擇,她是被人推著才一步步走到這裡的,最先提出要在籃球上打敗小赤司的人也是小火神,並不是她自己想要這樣做,所以才會連『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這樣的問題也回答不上來。區別是過去推著她走的人是小赤司,現在是小火神罷了。」
「她要認清自己的感情很難,因為不怎麼美好的回憶,要承認自己的感情就更難了吧。我不知道小青峰為什麼會對她有那樣的誤會,但在我們看來,她始終都是非常認真地面對著你。我提醒過小青峰耐心一點,但大概還是太心急了。」
說到這裡,黃瀨不知想到什麼,沉默了一陣後才道:「已經很努力了啊,小白鳥。」
回憶變得前所未有地清晰起來,青峰夢裡籠罩在她臉上的霧被吹散。她說喜歡他的時候,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來,甚至帶了一些祈求。
這個表情與他記憶中白鳥的模樣重合了。初二帝光祭猜謎研究會的接力賽結束,她和赤司取得了冠軍,按照傳統要互相表白,她站在飄花里,沉默了很久,最後她附在赤司耳畔低聲說話時,就露出了這樣的表情。
非常努力地去成為赤司的完美未婚妻,不惜殺掉白鳥凜去做另外一個人,但赤司還是離開了。
非常努力地去接納青峰,去迎合他,去包容他,去讓他開心。
雖然出於不同的原因,但青峰最終,還是做出了和赤司一樣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