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崩離析（二）

  分崩離析（二）

  白鳥：「而且，我沒有忘記過你啊。」

  「啊？」

  

  「黃瀨同學長了這樣一張臉，很難被人忘記吧。」

  「那為什麼啊！」黃瀨抱怨道，「好像第一次見面一樣，明明跟之前見過的小紫原和小綠間都會打招呼，好像沒有見過我一樣！」

  「解釋起來太麻煩了。」

  「怎麼這樣，」黃瀨哭唧唧的，「我可是一直惦記著小白鳥呢。」

  「還是忘記比較好。」

  「太無情了啦！」

  「不然了話，還是會感到不安的。」

  黃瀨愣了下，由原本彎著腰看她的姿態，慢慢直起腰：「放心吧，是我和小白鳥的秘密哦，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哦對了，」他補充道，「所謂被灰崎搶走的女朋友，不過是喜歡模特的女友這種虛名的人，被我拒絕了還每天打著是我女朋友的旗號招搖撞騙，本來覺得無所謂的，但既然小白鳥都誤會了，還是有必要解釋一下的。」

  模特一副討表揚的表情：「自從見過小白鳥之後，我可一直都是空窗期喲。」

  白鳥和黃瀨在進入帝光前偶遇過一次。

  因為拍攝工作，黃瀨去洛杉磯采景，結束工作後自己隨便走了走。時值萬聖節，街上很有節日氛圍，黃瀨在公園的餐車旁看到了白鳥。

  黑髮亞裔少女，臉埋在白色的圍巾里，一個人專注出神地盯著餐車售賣的小吃。

  她暴露出的眼睛，清亮又動人，是會被整形醫師追捧的完美範例，是無論擁有多麼平庸的嘴唇鼻子，都可以輕鬆把整張臉拉到平均水準之上的眼睛。

  出於那種，與其說是紳士，不如說是在女人堆里長大、習慣性取悅女性的本能，黃瀨可不忍心看到這麼漂亮的女孩露出這種神情，他把所有的品種都買了一遍，捧到她面前：「不知道你想吃的是哪個，就都買啦。」

  女孩子的視線停留在油炸煙燻的非健康食品上片刻，然後移到黃瀨精緻的臉上。

  黃瀨說的是英語，但有些音節的發音很明顯地暴露了他日本人的身份，女孩子用日語說：「我對你不感興趣。」

  說罷，她轉身要走，靈活的運動能力讓黃瀨迅速地又擋到了她面前：「好巧啊，你也是日本人嗎？我叫黃瀨涼太，東京人，帝光中學一年級生，愛好是卡拉OK，兼職是模特哦是模特，看臉就知道了吧！對我不感興趣不重要啊，對吃的感興趣就好了嘛。是在減肥嗎？我覺得你的身材很好啊，完全不需要減肥！我是模特，你可以相信我的眼光哦！而且我買了這麼多，一個人又吃不完，太浪費了吧！」

  「……好吵。」

  「誒，好惡劣，好冷淡，真的對我完全不感興趣啊，」一向眾星捧月的模特委屈地垂下眉眼，「好受打擊啊！」

  但是，在這樣的死纏爛打盛情難卻之下，女孩子還是和他一起在公園的長椅上坐下吃東西。

  黃瀨看見她對著手裡的烤肉串發愣，是那種感到陌生的表情：「不會……沒吃過吧？」

  「只是很久沒有像這樣，坐在公園裡，吃路邊餐車的東西。」

  「誒？為什麼？」

  「因為不是我該做的事情。」

  「……哈？」

  女孩子拿在手裡的烤肉串逐漸涼透了，直到最後也沒有吃，無論黃瀨怎麼勸說都沒有用，始終木著臉沒有表情。

  人漸漸散開了，路燈亮起來，黃瀨把買來的東西都吃完了，女孩子看了表，說還有事，必須要離開了。

  黃瀨有些挫敗：「至少，告訴我你的名字吧。我第一次這麼主動給一個女孩示好呢。」

  女孩忽然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啊？」黃瀨楞了一下，但很快重新燃起熱情，「生日快樂！今天有吃生日蛋糕嗎？」

  「等下有生日聚會。」

  「這樣啊，有什麼生日願望嗎？我很願意幫你實現呢！不如這樣，你把你的臉書啊手機號啊郵件地址給我一下……」

  「生日願望是——」

  黃瀨安靜下來，聽她說。

  「不用晨跑。」

  「誒？」

  女孩子繼續說：「賴床到十點，起床後不去洗漱，在沙發里看一整天的動漫，不用學習，不用練琴，也不用去球隊訓練。在街上一邊走一邊喝奶茶，像這樣坐在公園裡吃路邊餐車賣的東西。也不用穿讓人不能好好喘氣的裙子出席生日聚會。」

  「是想休息一下嗎？」

  「……是的，想要休息一下。」

  「但是最後還是沒有吃到餐車的小吃，也還是要去生日聚會吧。」

  「是的。」

  黃瀨想起她捏在手裡卻始終不吃的烤肉串，意識到是眼前這個人自己選擇了不要實現願望。

  這背後一定有很複雜的原因，而且女孩子一直不笑，一定是有很憂愁的事情吧？黃瀨用輕快的語氣，努力想讓眼前的人露出笑容：「不管怎麼樣，過生日，還是努力開心一點吧！」

  但是女孩子卻說：「現在，很開心啊。」

  「啊？」

  「和別人說話的時候，可以不用笑。好開心。」

  女孩子最後對他說的一句話是：「謝謝你，黃瀨涼太。」

  到最後也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啊，聯繫方式也完全沒有，之後在美國的幾天黃瀨又去那個公園轉了幾次，但始終也沒有再遇到那個女孩。

  帶著這樣的遺憾回到日本，繼續過著無論做什麼事情都能輕鬆上手的校園生活，網球部、排球部、足球部……毫無挑戰乏味可陳的日子裡總會讓他不時想起她，直到遇到青峰大輝和籃球，生活才重新變得興趣盎然。

  在黃瀨涼太快要把那次奇怪的偶遇忘掉時，她卻以籃球部新成員的身份出現在他面前，並且還是隊友的未婚妻。白鳥當時掃過他的眼神非常平靜，好像從來沒有見過他似的。

  黃瀨終於看見她笑了，她帶著溫柔的笑意：「請大家多包涵。」

  卻比那天公園裡毫無表情的女孩子，更像是行屍走肉。

  很快的，赤司正式宣布黃瀨成為正選，填補了灰崎留下的空缺。在這樣的陣容下，帝光理所當然、不可阻擋地通過了預選賽和初賽，原本只在帝光內部流傳的「奇蹟的世代」的名號響徹了日本中學籃球界。

  或許是因為進入夏日，天氣炎熱，籃球部變得越發浮躁，幾個正選都先後出了岔子。青峰因為狀態太好，和隊友、對手脫節，開始對籃球提不起興趣，頻頻缺訓，紫原和黑子也因為籃球觀念不和大吵一架。

  白鳥可以看出赤司對籃球部的狀況有些擔憂。

  幸好紫原雖然隨心所欲，還是願意聽赤司的話的，再加上黑子和青峰談了談，青峰又重拾了總會遇到更強對手的信心。籃球部的情況暫時穩定了下來，一起坐上了去夏威夷的飛機。

  隨隊的女生只有白鳥和桃井兩名，自然被分到了同一個房間。至於其他人，白金有意把刺頭和願意守規矩的人分到同一間，於是形成了綠間和青峰，黑子和黃瀨，赤司和紫原的組合。

  白鳥的東西放在了赤司的箱子裡，她去赤司房間拿東西，綠間也來找赤司商量訓練的事情。

  赤司和綠間說話的時候，紫原就在旁邊床上一邊躺著一邊吃東西，被綠間教訓了後反而故意更大聲地咀嚼，綠間頓時暴跳如雷。

  黑子和紫原雖然因為是截然不同成長路線的籃球選手而有著不同的籃球態度，但在籃球以外的事情上卻相當合拍，黑子是籃球部唯一一個能跟紫原聊一聊美味棒限量版口味的人。相比之下，綠間和紫原真是一點共同點都沒有，完全的相性不合。連剛加入籃球部沒多久的白鳥都已經對兩個人的爭吵習慣了。

  白鳥蹲下拿東西再站起來的功夫，掃了一眼窗外，忍不住「誒」了一聲。

  窗外，青峰趁綠間不在房間，和黑子偷偷摸摸地溜了出去。前提是白金教練要求所有人必須留在房間消除長途飛行的疲勞。

  綠間立刻更加憤怒了，作勢要下樓去抓青峰，被赤司攔下了。

  「對青峰來說，出去轉一轉算是更好的休息了。有黑子在，他也不會太亂來。」

  「征十郎，」既然提起青峰了，白鳥猶豫了一下，「其實，青峰同學的極限還不止於此。」

  「我知道凜的能力。」

  未成年的身體限制了青峰的發揮，白鳥的輔助可以提高青峰身體的承受能力，從而提升他所能達到的上限。

  「但是，」赤司道，「對現在的青峰來說，變強不一定會讓他開心。」

  於是，白鳥凜的工作重點放到了除了青峰以外的其他人身上。

  在她的幫助下，集訓快結束時，在和當地學校的聯盟賽中，綠間真太郎打出了近四分之三全場的投球，紫原也很突出，越發像一座山一樣守在籃下。

  白鳥每天都在從飲食和其他理療方式上跟進他們的進步，因此很了解他們的身體素質，以及他們所能達到的上限，因此談不上意外，但也不是完全沒有觸動。

  因為她之前也是籃球運動員，因此她非常清楚，在奇蹟的世代這個年紀，他們究竟取得了多麼恐怖的成就。

  因為前所未有，所以很難預估他們的未來，也沒有可以仿照的模板。

  因此，白鳥無法避免地感到了不安。

  白鳥白皙的皮膚是以密不透風的防曬為代價的。在夏威夷的時間，不要說比基尼，白鳥的防曬衣拉鏈始終拉到最上方，平時也只在太陽落下之後出去轉一轉。

  「生日願望之一也會有想要曬太陽嗎？」

  在給黃瀨做護理的時候，黃瀨忽然這樣問道。

  像這樣和黃瀨單獨相處的機會最近似乎忽然變多了，做護理的時候，做記錄的時候，太陽下山後的海邊，只要白鳥落單，沒多久黃瀨就會出現在她身邊。因為太過頻繁，白鳥不至於天真地以為全是巧合，因此越發感到煩躁。

  白鳥：「說過了吧，希望黃瀨同學能夠忘記之前的事。」

  「我也說過了啊，這是我們的秘密。因為我不會告訴別人，所以小白鳥也可以稍微跟我講一下你的心裡話啊。」

  白鳥垂下眼帘：「我本來也不喜歡太陽。」

  「所以其實是那種不喜歡出門的類型嗎？」

  ——「黃瀨。」

  突然插進來的聲音是赤司，他站在門邊：「教練找你和青峰。」

  最近白金教練在通過青峰幫黃瀨提升反應能力，因此黃瀨對此並不感到訝異，他只是有些許遺憾，剛才明明看到白鳥張開嘴了，究竟是想說什麼，但是卻被赤司打斷了呢？

  大概會是，永遠不會對赤司說出的那種話吧。

  而且——總感覺小赤司的突然出現並不是巧合呢，黃瀨想。

  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帝光中學一靜一動的兩位女成員吸引了聯盟賽很多選手的眼球。每天抱著記錄簿站在球隊旁邊的白鳥，像一隻天鵝一樣安靜優雅。和她形成對比的是活潑的桃井，桃井每天蹦蹦跳跳，也毫不吝嗇露出自己的好身材，在海邊留下了很多比基尼沙灘照。

  但礙於桃井黏黑子黏得實在太明顯，青峰又常常跟在她身邊，年輕人們不至於自討沒趣，於是紛紛把主意打到了白鳥身上。

  在幾次得體的拒絕後，感到苦惱的白鳥在某天的烤肉聚會上，選擇挽著赤司的胳膊出現。

  她很少會在人前和赤司這樣親密，因此連帝光籃球部的人都看愣住了。

  赤司注意到周圍生無可戀的眼神，來自當地學校的，甚至來自帝光內部的：「很慘烈呢。」

  白鳥歪歪頭：「至少沒有死亡詛咒啊。」

  「以前也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也是這樣嗎？」

  「難道，征十郎是感到危機了嗎？」

  「是啊，我一直很擔心會失去凜。」

  「嗯？」白鳥有些驚訝。

  赤司低下頭，在白鳥的眼睫上落下輕輕的一吻。

  「因為，總是感覺，始終沒有真正擁有過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