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捌 你在謀劃著名什麼呢?
2024-09-14 12:08:11
作者: 揺冕
肆拾捌 你在謀劃著名什麼呢?
山洞中。
緋色的紅光忽明忽,印上女人原本淡色蒼白的唇。她的面頰也籠上一層淡淡的粉,比起剛才可以是灰敗的面色,此刻不知鮮活了多少。
可是,為什麼……治療陣式看不出她哪裡有問題。看著仍未甦醒的沈南清,芮興眉頭逐漸擰在一起。
探知到的只有些已然大好的陳舊傷——最嚴重的是多年前炁脈盡斷所留,還有許久沒休息的疲憊。這些會讓她突然面色慘白麼?
或許放在普通人身上,芮興勉強相信。可這是沈南清,一個體內有元炁的俠嵐,區區一點疲憊就會這樣,未免有些荒謬。
黑色的眼眸微動,目光落在她的眉間。那裡已經舒展開,眉眼平和,纖長的睫毛在眼下落下淡淡剪影,與白色的肌膚對比鮮明。
他失神片刻,腦中兀地閃回她看他的神色,冰冷無波的眼神像是一盆涼水,將他從頭至腳澆透,拉著理智回籠。
應該是想讓人卸下防備的偽裝,芮興冷靜下來分析,畢竟她很擅長洞察人……
「誒,你在想什麼?」
坐在面前的人突然出聲,打斷他的走神。她緩緩地眨著眼,聲音輕飄飄地,還隱隱帶著未睡醒的啞意。
看見她的模樣,芮興的語氣冷下去。
甚至目光帶上了逼迫感,詰問道:「你到底在幹什麼?解釋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他像突然卡了殼,目光呆滯了一瞬。疏桐挑起了眉,不明白他怎麼就戛然而止了。作為她醒來看見的第一個活物,她還是很樂意聽聽他想說什麼的。
正想開口,卻聽見對面的人呆呆道:
「你、你怎麼哭了?」剛剛還是咄咄逼人的語氣,現在變成了一種奇怪的語調。
「……嗯?」
哭?
疏桐怔了怔,這才發覺自己的眼角一片濕濡,她不明白這是什麼,下意識地認為是血。剛想用手指沾一些來看看,卻發現左右手被捆在一起,怎麼擡手怎麼變扭。
剛剛還露出兇相的人胡亂地抓了一把自己的頭髮,頗有點破罐子破摔意味地探過身。
看清他不明原因的靠近,疏桐下意識地警覺起來,眼底泛起冷漠的殺意。正打算碎開這礙事的鎖,就感到一雙溫熱的手並不溫柔地捧住她的臉,粗糲的拇指指腹擦過她的眼尾,留下微微的癢意。
「你、別哭啊。」
明明黑色眼眸的眼底滿是掙扎和糾結,明明這樣的舉動讓他痛苦,明明渾身都寫滿了抗拒。
感覺到芮興渾身上下的矛盾和糾結,疏桐挑了挑眉。
很遺憾,眼淚的主人你應該是再也見不到了。她涼颼颼地想,不露痕跡地再度打量。這人臉上的表情倒是很有意思,千年前窮奇還未被封印的時候,也有零和她說話的時候老是這幅樣子、這種有話未說的眼神,還該死的都是黑髮黑眼。
她有點恍惚道:
「有人說過你黑髮黑眼很好看嗎?」
「?」芮興沒跟上她跳脫的思維。
疏桐感到了對方散發出淡淡的疑惑。
「那我來說吧,你黑髮黑眼很好看,」
說完,疏桐瞥了一眼捧著她臉頰的兩隻手,
「你很熱嗎?我感覺你的手心要著火了。」
話音剛落,那雙手嗖地一下縮了回去,像是被什麼東西燙到了一樣。
芮興的嘴角繃成一條直線,看起來心情不妙:「別扯這些有的沒的,你的叛逃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別告訴我什麼為了力量,你的野心到底幾斤幾兩,沒人比我更清楚。」
疏桐對他的信任和自信露出一抹興味的笑來:「我就這麼承認我是臥底,你會信我?」
「不信。」
「那不就好了。」
「告訴我理由。」
「理由?」她思索了片刻,「為了好玩?追尋刺激?」
「哈。」
「別不相信啊。」
「你當我是呆子嗎?」
我看你就挺像呆子的。
她瞥他一眼,沉默了一會,琢磨起沈南清的語氣和口吻:「就有這麼難理解麼?」
「……你倒是說啊。」
「我在組織我·的·語·言。」疏桐嘴角抽了抽,努力維持住語氣。
她頓了會兒,慢慢開始說道:
「……一個你信賴尊重的師長,教你所謂的仁義道德,胸懷蒼生。」
「到頭來卻自己搶走了神墜,將你打成重傷。他弒師、奪神墜、殺同伴,陷你還有同門於不義,從來不關乎風尖浪口上的別人的死活。」
「暗無天日的日子裡,還差點被輿論壓死,那一刻,我就想好了,我一定要親手為師爺、為死去的同伴報仇……」
「如果你看見山鬼謠,別手軟……」疏桐頓了頓,感覺嗓子像是被什麼扼住,說不出接下來的話。
真有你的,沈南清。她眼裡迸出興奮的光,探過身去,附在他的耳側,咬牙切齒地硬生生說完下面的話,
「……一定要殺了他!」
話語間的氣流鑽進對方的耳朵,明明是低語,卻更像魅惑。芮興微微側過臉,他感到自己的臉頰輕輕擦過什麼溫軟的東西,目光不自覺地落在她的唇上。再擡眼的時候,只看見那雙流光轉動的暗藍色瞳孔深邃地如同漩渦一般,一點一點吸走周遭的色彩。
這樣興奮中帶著殺意的『沈南清』,讓芮興隱隱感到陌生。
「他雖然強,但倘若熟悉他的招式,重傷他並不難。」
他沉默了一會,開口道:
「還是那句老話,為什麼要信你。」
「你可以自行判斷情報的真假。如果害怕我懵你,你大可在出手前觀察一下。」疏桐無所謂道。
「至於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她思索片刻,憋出了一個意義不明的含糊理由,「因為你是我重要的人,我不想你一直誤會我。」
「另外,我臥底的事情只有破陣統領和你知道,記得給我保密。統領不想我告知旁人,你實在想向破陣求證也行,都隨你。」
她說的雲淡風輕,破陣那老頭子應該也知道,以沈南清謹慎的性格,就算自己暴露了,為求穩妥也不會說出山鬼謠的事情。至於『沈南清』為什麼要向芮興自爆——管他呢。反正擅長自我感動的破陣一定會替她想出合理的理由,什麼人的情感啦私心啦,根本用不著她操心。
但如果芮興和破陣透露了她想殺山鬼謠的意圖,破陣應該能察覺不對。但是那又如何呢,沒有俠嵐的信任,對於她而言,頂多只是微微的遺憾罷了。
想到這裡,疏桐嘴角的笑意擴大了三分:
「對玖宮嶺來說,殺死或者重傷山鬼謠百利而無一害吧?」
「畢竟,一個親手殺死自己師父的人。」
「——能有什麼隱情呢?」
「你說對吧?」
疏桐回正身體,舉起自己被捆住的手:
「芮興,你意下如何?」
·
給山鬼謠明里暗裡使完絆子,疏桐頓覺心情舒暢。她找來一根樹枝,一邊畫有助於自身恢復的陣法,一邊整理自己的思緒。
她的意識還沒有完全穩定下來,因此不能急著回昧谷,倘若三魂之幽的零髒再排斥她,她又得憋屈上許久。
「枉我想復活你,你和我居然也不是一條心的。」疏桐氣得折斷了手裡的樹枝,隨意地把它丟在一邊。
至於假葉坑她的那筆帳,以後慢慢再算。現在當務之急是先復活窮奇。
召喚來零鴉,疏桐告知假葉自己有事,短時間內不會回來。思索片刻,又模仿沈南清的口吻給山鬼謠留了密信「一切安好」,皺著眉將它發出去。
沈南清封鎖記憶勉強算得上及時,連疏桐都不得不承認,她的精神真的很強大。
沈南清從她這知道些什麼重要情報、往玖宮嶺那裡傳了多少信息、破陣的計劃究竟是什麼,她都沒能窺視成功。剩下的情報對於疏桐而言都是些無關緊要的玩意兒。
至於山鬼謠——反正假葉也不忠,身邊多個有二心的山鬼謠那簡直是太好了。
不過正因為如此才感覺憋著一口氣,感覺有點便宜了這對師徒,像是一拳頭砸在棉花上,只好摳出來山鬼謠的情報丟給芮興,好讓他使使絆子。
「你倆不是心連心麼?」
疏桐陰陽怪氣地自言自語:
「那就感受一下心連心的好處吧。」
她哼著曲回到自己的意識中,來到沉睡的沈南清身旁,指尖捲起她的一縷長發。
思索良久,疏桐心中仍是有解不開的疑惑。
「而你……到底在謀劃著名什麼呢?我真有點看不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