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陸 是你啊

2024-09-14 12:08:09 作者: 揺冕

  肆拾陸是你啊

  回到昧谷,夜色沉沉。

  長長的押送隊伍蜿蜒過狹長的山谷,像是一條在暗色中流淌的黑色細流。

  沈南清眼神空空,眺望遠處的石崖。眼皮下的石牢正傳來此起彼伏的悽厲慘叫,求生的慾念與刻骨的絕望不斷湧入地下,匯聚於未成雛形的霸零。

  假葉饒有興味的雙眼落在底下的一處石牢,伸手在虛無處點了點:

  「這就是你們所謂的守護?」

  面前的女人像是剛剛回神,順著他的指尖落下目光。那裡是一對父女,年長者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正想盡辦法與零搏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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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葉撚了撚自己的髮絲,若有所思,片刻後,他頗帶點陰陽怪氣地開口:

  「我真理解不了你們人類,擁有那麼多自以為是的感情,還自以為是地認為愛是盔甲。為情所絆,為義所累,洋洋自得地認為這是上天對人的獨特恩賜。」

  「你看這些所謂的為愛犧牲,在絕對力量面前,都有什麼意義?」

  假葉的語調隨意而散漫,與其說是不解,倒不如說是以一種高者的姿態質疑人類的愚蠢。

  「真不知道是該夸一聲有勇氣,還是該說他們不自量力……」

  低低地笑過一陣後,他斜睨一眼面前沉默的人,想到因為擁有了人類軀殼而獲得所謂情感,內心驀地騰升起一抹興趣:

  「——你說呢,疏桐?」

  石崖上寒風呼嘯,未被收緊的髮絲被風吹散。

  聽見假葉的話,沈南清並不急著回答。她不緊不慢地將髮絲攏在耳後:「等目的達成後,你打算怎麼度過你的永生,假葉?」

  她拋下這個疑問。

  又或者說,得到窮奇的力量後,統治了這個世界後,甚至重新占領了極陰世界後,你該怎麼度過你根本看不到頭的生命?

  沈南清餘光瞥見假葉有片刻怔愣,耳畔旋即傳來他帶著笑的回答:「自然是繼續輔佐窮奇大人,助它去往無人之巔。」

  「到達無人之巔之後呢?到那個時候,你會怎麼做?」

  假葉冷哼一聲:「等到那個時候,我自然會知道接下來該幹什麼。」

  沈南清淡淡地望他一眼,又看向眼底的那間石牢:

  「你說的對,在沒有力量的時候,守護的信念就像是螻蟻一樣渺小。」

  你沒有情感,怎會理解信念在人心中種下的根,發出的芽。

  「所謂『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人類對自己的渺小總是一無所知,妄想通過所謂的牽絆扭轉干坤。」

  不曾為人,又怎會知道千里之堤毀於蟻穴。

  「他們目光短淺,偏安一隅,有時候我都驚嘆,為什麼世界上會有這麼多不求上進,容易知足的人。」

  無情無感,自負貪婪。對力量的無限渴求,註定靈魂在貪婪的道路上永不停歇,不斷追逐,不得歸途。

  「明明自私而弱小,卻偏偏要用這樣那樣的理由來讓自己變得高尚,聊以慰藉。」

  前赴後繼地犧牲,在你們眼中不過是飛蛾撲火的愚蠢。自以為是,陰險狠辣。邪妄陰冷,自傲輕狂。

  「依我看,人類,包括俠嵐,總歸會自取滅亡。那點聊勝於無的反抗?對於窮奇大人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終有那麼一天,你們零會為藐視生命、自大狂妄付出代價,墮入深淵、萬劫不復……!

  沈南清笑眯眯地眯起雙眼,掩住眼底的戾氣,笑著調侃道:

  「您說對吧——假·葉·大·人?」

  長篇大論的批判,取悅得假葉仰天大笑了幾聲。

  他滿意地勾起唇角,指向下面的石牢:「再抓一批人來,不要讓我失望。」

  他湊過來,壓低了聲線,慢慢道:

  「我不介意——和志同道合的人分享成功的果實。」

  沈南清微微欠身,笑道:

  「我的榮幸。」

  假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目光中帶著幾分探究與審視。凝視片刻,他撚著垂髮離開。

  看到假葉闊步離開的背影消失在遠處,沈南清的眸色寒得像冰。她回頭看向那幾隻重零,冷著聲吩咐道:「你們留在這。」

  在得到幾聲勉強算作回應的嘶吼後,她離開了這個能俯瞰石牢的石崖。

  接下來的演化會由山鬼謠把關,再待片刻便可見到自己的老師,沈南清明明知道這一點,但卻不知為何起了不想見他的心思。

  隱隱的逃避心理正在心底叫囂,從頭至腳的每一處都在逃避,她害怕山鬼謠一看見底下哭喊的人群,就會聯想到這些人都是她抓來的。

  蟄伏多年的計劃即將實施,一切都是箭在弦上之際。她現下只盼望著能快點、再快點結束這一切,和山鬼謠一起回到玖宮嶺,不再藏匿於黑暗,而是堂堂正正地站在陽光之下。

  沈南清輕呼一口氣,從懷中掏出那張地圖,破舊的圖紙上幾處圈出的地方已經畫上了叉,唯一一處沒被畫叉的,便是下次抓捕村民的地點。

  倏地,她的右眼皮跳了一下,一股不太妙的感覺湧上心頭。

  她向來不信什麼左眼跳財右眼跳災。眼皮跳肯定是因為沒睡好,於是根本沒把這回事放在心上,捲起那份地圖,沈南清招呼來一隊重零,還有五敗之斷,繼續前往村落。

  那片村莊乾涸缺水,村民為了為數不多的井水掙破頭,催生惡念,想來也是假葉選擇這裡的原因。

  村落離昧谷不近,建立傳送通道花費了一些時間,等沈南清和斷從傳送陣走出來,到達村莊時,正巧趕上了夜色的尾巴。

  公雞未鳴,這片村莊正在睡夢中。

  五敗之斷耐心不多,扭頭就開始催促:「你們幾個,快開始吧!」

  重零聞聲行動,煉獄再次上演。此起彼伏的哭喊著尖銳異常,不斷地刺激著沈南清的大腦。

  她守在傳送陣前,看著重零挾持著絕望的村民挨個走入傳送陣。已經到達昧谷的前半支隊伍的似乎發生了騷亂,五敗之斷擠開擋在前面的人,往傳送陣走去:「都讓開!這群廢物,居然這點事都做不好!」

  沈南清看著五敗之斷離開,隊伍的最末一人也走入轉送陣。她正欲擡腳跟上,正是走神之際,突然,斜後方一團猛烈的火屬性元炁直奔她的後背而來!

  她快速躲開,大覺不妙,立刻催動元炁將傳送陣關閉。

  沒想到那團火屬性元竟然在半空中炸開,散開劇烈的熱風,沈南清伸手納炁抵禦,餘光卻瞥見了身後的陷阱,她翻身想躲,又是兩道俠嵐術封住了她的退路,她甚至還未來得及擡手反擊,一支泛著寒光的利劍已然抵上她的脖頸。

  她就這樣被架住,一時間動彈不得。

  來者在她身後氣喘吁吁,像是剛剛到達此處,還帶著未均勻的氣流。

  被視為弱點的後背暴露在別人面前,沈南清汗毛豎起,渾身肌肉緊繃。

  「我還以為趕不上了,真是意外的收穫……嗯?」

  聽聲音莫約是個二十多歲的男性,聲線熟悉卻也陌生。

  沈南清剛想細想,利劍的轉向便打斷了她。冰冷的劍刃貼著她的脖頸滾了半圈,這把火屬性元炁凝成利劍的主人也從背後站至她眼前。

  在黎明的細微白晝中,那人背光,五官模糊在微弱的光線里,沈南清只能感覺到對方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良久。

  片刻後,晨光熹微,沈南清也逐漸看清了他的臉。

  「哈,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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