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2024-09-14 12:06:38 作者: 桓天

  第 41 章

  「愛麗絲,你的父親是位偉大的科學家,你很好地繼承了他的品格啊。」曾先生誇讚著,西裝革履的背影站得端正,詠嘆的聲音里飽含著尊敬,又在面對愛麗絲濃匯成清甜的石榴汁。

  愛麗絲罕見地垂著頭,褐色的劉海帶著小小的弧度,遮住她咬緊的嘴唇。她捏緊手中的滑鼠,藍色的螢光照亮她的前身,奪取了其他的色彩,使得皮膚與布料展現出相似的慘白。

  「......我討厭這片天空......」她的聲音極小,在安靜的室內與電腦的運作聲融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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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別無他選,總要有人這樣做。如果我有資格,我也會為此奉獻一生。」

  「告訴我,曾。我該向什麼祈禱,星球也會覆滅吧...」

  「星球會死,但我們不會。對自己祈禱吧,這是屬於人類的復興之路。」

  安吉爾向守崗的軍官出示了證件,帶著身後的兩人光明正大地走進了神羅封鎖起來的秘密軍區。軍官久久凝望著薩菲羅斯的背影,最終沒有阻攔那位公告中已經殉職的王牌將領。他在這片不為人所知的地帶駐守了許多年了,即使是這樣也不敢說對神羅的一切知根知底,何況是像薩菲羅斯這樣特殊的存在。那是他的長官親自領來的人,知道該知道,無視不該知道的,在層層相扣的等級下,有些人的出現也許是他不該窺伺的機密。

  軍人的天職是服從,他只是服從了安吉爾的命令而已。

  克勞德跟著薩菲羅斯上了吉普車,快速搶占了前排的副駕駛座。這坐落在圓盤最邊陲的軍區地處一片原始森林中,四周皆是生長地枝繁葉茂的喬木,只有一條被反覆碾壓出的土路鑽入幽深的叢林之中。

  在寸土寸金的圓盤中,這片森林的存在格外珍貴,它本該被砍伐乾淨,擴充出一片居民區來容納更多人,可時至今日仍然被封鎖著。這裡的奇聞秘史從未被任何挖掘過,也絕不允許出現在任何都市異聞里,克勞德沒有在任何雜誌訪談里見過它。「森林裡居然還有這種地方,從沒聽說過。」

  「你只會聽到你該聽到的。」薩菲羅斯的胳膊肘撐在窗框上,手背頂著側臉頰,看樹幹從視野里閃過。其實也不因為什麼,那只是一條紅線而已,知道的人都縫好了自己的嘴巴,如果他們做不到這一點,會有掌控一切的洪流吞噬他們,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知曉的自由也很珍貴。」

  「...至少眼前看到的東西不會被隱藏。」

  「眼前嗎...但眼睛也是會騙人的,你可別被騙了。」

  克勞德對被欺騙有近乎陰影的牴觸,他記起從前被騙錢的經歷,那時候的他笨拙的可笑,以為米德加上的神聖殿堂有近路可走,結果理所當然地狠狠摔了一跤,身上僅有的兩千塊錢也打了水漂,害他吃了不少苦,險些被都市嚼得屍骨無存。

  車子這時顛簸了一下,克勞德分不清嘴裡的酸味是因為暈車還是想起了些陳年舊事。安吉爾插話告訴他們馬上就要到了,克勞德往前方看去,樹影掠過一叢又一叢,越過樹冠頂,能遠遠地看到一座灰白色的環形堤壩和緊密複雜的鋼鐵鷹架。這些架構互相勾連,又接通了塔吊和大樓,像一排排十字架從荒野上拔地而起。

  「前面就是基地。那些東西已經工作了很多年了,大概比你的年紀還要大。」安吉爾握著方向盤,一邊給面露驚訝的克勞解釋,一邊從檔位前的空槽里拿起一包煙,靠到嘴邊叼了一根出來,單純地咬在牙齒間。「啊,比我的年紀也要大,是神羅的老員工了。」

  「你開始抽菸了。」薩菲羅斯把目光從側窗移到後視鏡上,剛好能看全安吉爾口中軟塌塌的菸捲。

  安吉爾用吐煙的架勢噴出一口氣,眉頭皺起來,把菸蒂的海綿咬扁。「不算開始......原來那會兒他不喜歡煙味,但他已經回不來了,索性就撿起來了。」

  「他是...傑內西斯?」克勞德看著安吉爾的側臉,對薩菲羅斯過去的朋友們相當在意。即使他現在和薩菲羅斯已經足夠親近,但克勞德總覺得接觸男人的舊識,就像又更貼近了薩菲羅斯一樣。但說實話,他對傑內西斯沒什麼好印象,也實在想不到那樣傲慢的男人竟然會有一個如此樸實的友人,並且感情非常要好。「他不是要來見你嗎?」

  安吉爾對著克勞德笑了笑,眼下的皺紋鑿深了幾分,在青年水藍的虹膜底色里啞然失聲。他放緩速度開過最後一段路,通過設施的大門,最後停靠在圓拱基地的停車場裡。

  基地的停車場也兼有停機的作用,克勞德從車上跳下來,發現車道上時不時就有推著小車的地勤人員走過,整片場地出乎意料地忙碌。混凝土地面上用黃色油漆畫出標識,路邊的貨車似乎剛剛卸完貨,車廂里空蕩蕩的,反倒有血跡從車裡一直滴落到車外的路上。

  薩菲羅斯擡頭仰望著正轉移方向的塔吊,那塔吊上掛著一個貨櫃,在順時針轉了九十度後,把貨櫃慢慢放了下去。放下去的貨櫃被前方的一棟樓宇遮住,也看不到最後放去了哪裡。

  「那邊是?」克勞德順著薩菲羅斯的眼神看去,鋼鐵機器巨大的吱呀聲讓他的心臟有些不太舒服,好像被起搏器反覆擠壓一般強迫鼓動,卻沒有復甦的實感。他被未知的前方迷惑了,有說不清的吸引力在拉扯他,呼喚他前去一探究竟。

  克勞德怔然地往前方晃蕩,側方驟然響起一連串清脆的喇叭聲,他隨即被巨大力道向後拉去,踉蹌著撞在薩菲羅斯的前胸上。倒行的貨車一個拐彎從兩人面前開走,克勞德聽到輪胎摩擦聲才回過神來,恍恍惚惚地站直身子。

  「小心,前面還什麼都沒有。」薩菲羅斯微微皺著眉頭,觀察克勞德的目光細緻又認真,然後拍拍青年的後背,把持著他的手腕引路。

  安吉爾默不作聲地看著克勞德的異樣反應,每個來到這裡的半感染者都會有不同的症狀,害怕或焦躁,有些人有些會極快地崩潰,有些則一反常態地妄想逃跑。這兩種不同的狀態說不上好與壞,只會決定那些半感染者的分工,但他們總會獻出自己的力量。

  有安吉爾的跟隨,薩菲羅斯和克勞德一路上都沒有受到阻攔。或者說當工作人員見到薩菲羅斯時,都會沉默著低下頭顱,不敢與他對視。

  道路盡頭環形的堤壩外側緊貼著基地的主樓,樓宇有金屬的外牆,中間樓層排布著成片的藍色玻璃窗,像一塊與堤壩連成一體的牌位。

  這種設計看起來不怎麼雅觀,但擁有極強的實用性。主樓里能乘坐直通壩頂的扶梯,不過安吉爾並沒有領兩人走這條更便捷的室內路線,而是順著大壩外側的露天樓梯攀爬,圍繞環形走勢一階一階攀登,慢慢靠近30米高的壩頂,輕鬆的步伐像是散步。

  「民間曾流傳過神話,說是這裡以前有座神山,山頂的主峰中隱藏著未被污染的極樂淨土,所以許多人成為它的信徒,渴望能得到進入天堂的資格。」安吉爾在最前方說道,擡腿跨上最後一台階梯。

  「聽說過,朝聖的人一步一叩,五體投地,意在領會神佛的教誨。」薩菲羅斯本可以直接飛上壩頂,但難得有興致地一層層走了上去。

  「所以我總會從這條路往上走,但那大概沒什麼作用,因為......」壩頂的風輕拂過安吉爾的頭髮,他把已經嚼爛的菸蒂收進口袋裡,帶領兩人踱步到被圓壩環繞的內側。「這邊才是天路。塔克斯說這是...登天之路。」

  那是一個巨大的深洞,一眼無法直接看到底,四壁上沒有一株植物,反倒建起了規模龐大的升降梯和腳手架,目所能及的岩壁上嵌著高功率的工業照明燈。神羅對這裡的設備配置極其完備,除了這些升降梯,也建立了供直升機起落的平台,所以坑洞中也有直升飛機在忙忙碌碌。克勞德與深坑互相凝望著,即使有燈光照亮,他也覺得那深坑陰冷異常,勾起人對黑暗最原始的恐懼。

  該說那是個怎樣的地方呢?暗無天日,濃郁的陰影之下寸草不生,好像是世界出錯後留下的傷口,缺損的皮肉無法癒合,會有血和膿水向外湧出。無論是升降梯還是直升飛機,在巨大的創口中都顯得微小,克勞德以為人們會逃開隨時會破裂的疤口,但這裡的人卻都在一刀一刀地深入骨髓。

  通向地下的重型制升降梯有三條,此時都在運作,其中一台正停靠在地上,等著吊塔將貨櫃里的貨物放置上去。平台上有人在監工,他們揮舞手臂指揮方向,等貨物被壘起後,一起登上升降梯往深坑中下降而去,直到變成一個小點。

  「他們在運什麼?」克勞德眯眼看著沉入坑裡的貨物,總覺得那些箱子大得過分。

  「......方舟的部件。」安吉爾生硬地頓住,喉結滾動一番,像是沒法說服自己。「雖然我想這麼說,但恐怕不是這樣。」

  「...向一個坑裡?你有點奇怪。」克勞德的腦袋有些暈,他扶住額角,視線向四周搜尋。安吉爾說要帶他們見見方舟時,他其實是有些期待的。他以為方舟會是一艘像遊輪一般的船,或是能飛上天空的火箭,可這裡有的只是一道看起來會墜入地心的深淵,讓他有些失望。

  「走過登天之路,就能去到一個沒有苦難,每個人都能獲得幸福的極樂世界,極樂世界會從饑荒和仇恨欲望中保護人們,能留下希望的地方便是方舟。」安吉爾記得曾先生是這樣為他解釋的,塔克斯的領導者告知了他結果,卻沒有告知他原因,而他要做的只是遵從神羅本部傳達的指令,保證這座基地運轉地萬無一失。

  「你聽說過嗎?白色的階梯連接著人間和天堂,世間之王最初就是從神山之頂落下天梯,來到人間的。」薩菲羅斯低下脖子,眼睛跟隨著猶如骨架般的導軌下滑,探進幽深的空洞中,聲音也被襯托得有些涼淡。「對人來說,那是逝者才會走的路。」

  「......」安吉爾愣了半秒,眼睛也不由自主地盯著岩壁上的銀白龍骨,半晌沒有接話,直到另一台升降梯停靠在壩頂上。

  安吉爾回神,一揮手,示意克勞德和薩菲羅斯跟上,順著圓弧尋去了二號升降梯的入口。入口的精鋼平台上堆滿了蓋著防雨綢的箱子,克勞德從箱子的空隙間走過,隱約間聽到兩邊有微不可聞的唔呃聲,不細聽會認為是風吹過的呼號。他貼近貨箱停住,聚精會神地側耳傾聽,總覺得那不是他的幻聽,於是拉住薩菲羅斯來確認。「你聽到了嗎?」

  「只是風聲罷了。」薩菲羅斯被克勞德拉回兩步,快速地掃了一眼那堆箱子,聽了兩秒才回答道。他安撫似的等在原地,克勞德執拗地又聽了一會兒,這才困惑地扭回頭來,跟在他身邊往前邁步

  這時候安吉爾已經在前方的升降梯入口等候了。幾根極其粗壯的隨行電纜順著導軌上滑,精鋼框架細微地抖動,隨著齒輪摩擦出火星,相當寬闊的轎廂平台很快就從井道里爬升上來,停靠在三人面前。

  門的欄杆擡起,從裡面走出幾個疲憊的工作人員,他們見到安吉爾後點頭問好,隨後就跟趕來的同事進行換班。地面上擺放整齊的貨箱被人一個個地推上貨梯,克勞德在側方看著員工們一絲不茍地完成工作,盯著升降梯有些心不在焉。

  「怎麼樣,還順利嗎?」安吉爾在他們理完貨箱後喊住了戴帽子的員工,向貨梯上搜索還有沒有可供落腳的地方。「我們想下去,這一班還有空位嗎?」

  「抱歉,這一班不行了,而且要先去申請權限才能使用升降梯,最近太忙了,不然您去問問航空部那邊。」員工壓低帽子,趕時間似的用認證卡啟動了貨梯,帶著一平台的貨物向下駛去。

  安吉爾碰壁後嘆了口氣,向克勞德和薩菲羅斯聳了聳肩膀,無可奈何地拿起通訊器,準備去問問有沒有空閒的直升機可用。

  克勞德走在壩台的邊緣,半隻腳掌懸在空中,視線直勾勾地向深坑裡望,然後跟薩菲羅斯交換了個眼神。「不用麻煩了,我們自己下去。」

  薩菲羅斯攬住克勞德的腰,對坑的深度思忖一番,換了個更穩妥的方式,把克勞德整個橫抱起來。克勞德大概也考慮到深坑裡的不確定性,沒有反對這個姿勢,而是把自己的劍和薩菲羅斯的刀抱在懷裡,讓男人能更舒服省力一些。

  兩人隨即向深坑中墜落下去,沒有絲毫的猶豫,衣袂翻飛起來,自由地如同生來就是這樣來去自如。安吉爾在壩頂只能看到一金一銀兩個小點如流星一般轉瞬即逝,一時心裡有些鼓譟,又從口袋裡翻出一根煙來,翻指間用打火機點燃。

  這不是謊言,而是無法逃避的事實。他撒謊的技術可是糟糕透頂的,如果是謊言,是無法騙過薩菲羅斯的。但這樣就行,他做的是對的事吧?一切都是為了延續,他還保留著靈魂。

  如果是為了軍人的榮譽,安吉爾甘願付出自己的一切,他捫心自問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否澄如明鏡,思忖下來只是惘然。從他產生這種思考開始,答案就已經呼之欲出了,而困難只不過是他想說服自己,說服自己正在做正義的事情。

  這裡的每個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們是末日前的希望,在為毀滅的命途鬥爭,他應該為此驕傲才是。

  他擡頭仰望,與樓房玻璃窗里的紅皮衣男人對視,然後逃避般地閉上眼睛,嘴巴里吐出稀薄的煙圈。那個獨一無二的他,他們總會在一起,一起長大,一起墮落,他們之間沒有秘密,最終也不過是兩頭怪物腐爛在一起罷了。

  「就算沒有約定,我們能回去吧......你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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