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2024-09-14 12:06:15 作者: 桓天

  第 25 章

  盤踞許久的凶獸的一朝潰散,震天巨響和搖撼大地的轟鳴是最好的傳信使,引來了諸多飢餓的禿鷲,準備找準時機分一杯羹。

  青沙幫的據點裡一定堆滿了搜刮劫掠到的資產,大部分趕來的尋寶人都這樣覺得。這些人有些是獨自流浪的打穀者,還有些是餓到鋌而走險的普通人,他們與聚集此地的青沙殘黨混在一起,很快就再也無法分辨。

  被包裹在布袋中的散沙向外流出,重新回到土地上,隱沒進沙丘。青沙消失了,但它從未離開,只是回到了巴諾拉的每一個角落裡。

  不論去留,不知曉發生了什麼的人們對隱藏的真實一無所知。新趕來的人都對廢墟有所希冀,力氣小些的會在碎石塊里摸索,力氣大些的會嘗試撬動沉重的塊狀水泥,把壘在上層的掀開,去翻找底下的夾縫。

  克勞德呆愣地看著每一個從他身邊走過的人。他開始發怵,一遍一遍比較著人們的眉眼,審視著他們的動作,不安地揣摩著那層人皮之下是否生著血肉。

  他們在笑,他們在哭,他們在思考。他們到底是真的有心,還是只是過去某人的逼真投影。克勞德窮盡目力,還是無可奈何地發現,那些叫喊走動著的人形都長著同一個輪廓。

  被克勞德所救的流民小男孩躲在遠處,想靠近獲救的同伴,卻被流民女人一把推倒在地。女人目眥盡裂,倖免於難後崩斷了最後一根神經,悽厲地叫喊著,尖銳的嗓音唾罵著她見到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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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掃把星,都是你引來了那兩個人,我們才會被青沙幫盯上!!!你怎麼不去死!!」

  小男孩怯生生地爬起來,站在原地低著頭,任憑女人責罵。存活下來的流民中有些人眼神有些空洞,好像已經看不到有光的未來,只是活過了今日,也還要想法子活過下一日。幾個男人很快也加入了女人的叫罵聲里,將怒氣傾瀉到男孩頭上,甚至想對他拳打腳踢。

  克勞德注意到那邊的混亂,沉默著擡頭望去。幾個流民注意到他,紛紛停下動作,聲音雖然小了下去,嘴角卻仍怨恨地下垂,刻意躲避開克勞德,向街頭巷尾散去。

  叫罵著的女人不依不饒,見克勞德走到男孩背後,堪稱迅速地矛頭一轉,把克勞德也罵了個狗血淋頭。「裝什麼好人!!都是因為你,原本好端端的,偏偏遇上你!大家都是老實人,就因為你拍拍屁股走了,我們可倒了血霉了!!」

  克勞德張口結舌,前方只是飛濺來了幾滴唾液,落在他的皮膚上卻燙得嚇人。他輕輕地咬著下唇,幾度想要打斷女人的聲音,卻被如海浪般連綿不絕的音波逼壓回去。

  「砰——」

  刺耳的高分貝喊聲在樓宇間迴響震盪,突然間爆出一聲清脆的槍響,像五線譜上的墨痕,遮蓋了下一個音階。女人的腦袋爆開肉花,腦漿四濺,唾罵聲也戛然而止。一位不知名的尋寶者放下捂著耳朵的手,一邊不耐煩地收槍,一邊罵罵咧咧地從屍體邊走過,加入了翻找廢墟的人群。

  小男孩迷瞪瞪的,抖著手指觸碰女人的胳膊,在感受逐漸消去的餘溫後,崩潰般地連連後挪,半瘋半驚地向遠處的陰影中跑去。

  克勞德怔然地蹲下,在這瞬息之間,他的周身就再度空無一人。女人的皮膚看起來依舊柔軟,肢體保持著倒下的動作,沒再動起來給克勞德二次驚喜。克勞德用手背抹了一把鼻子,默不作聲地站起來,隱晦地瞄了一眼薩菲羅斯的位置。

  薩菲羅斯還是獨自站在石塊上。廢墟高處的視野更加廣闊,能看遍土瓦堆里的人來人往。人潮綽綽,和背景相融而變得淺淡,成了景深模糊的一部分。

  他不自覺地忽略了大部分背景,取景框死死鎖住克勞德的身形,捕捉著克勞德不起眼的一舉一動,好似在這鏡頭之中,唯有克勞德的顏色分外艷麗,所以能抓住他的眼球。

  克勞德正背對著他,肩膀有些前躬,與脖頸的弧度呼應出一個柔和的角度,顯得脆弱而頹然,讓薩菲羅斯揣摩著,這並不寬闊的肩頭能承載下幾斤幾兩。還太單薄了不是嗎,連自己的宿命都無法一肩扛下,向其他人伸出的手臂只能既是給予又是索求,然後被積木奇巧般耦合的重量束縛,一起墜入無底深淵。這樣的鳥,是無法起飛的。

  四周一片喧囂,道路的盡頭忽然駛來好幾輛車子,風似地衝到廢墟前方,發現青沙的營地不復存在後急得跳腳。

  「這他媽的怎麼回事現在怎麼辦?」

  「外圍的怪物絕對不正常,跟嗑大了一樣,現在都開始亂跑了。」

  「大團一起動啊不會要進城吧?」

  「鬼知道啊。」

  他們在人群里懊惱地嚷嚷著,帶回的糟糕消息極快地傳播開,點燃了其他人的恐懼。克勞德聽得清楚,更加擔憂尼福爾海姆是否是受到影響,二話不說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啊,他走掉了。」

  傑內西斯站在另一塊混凝土上說著風涼話,他是最了解巴諾拉的人,這樣的戲碼看了一場又一場,本已經沒有新意了。說實話,如果只有克勞德一個人參演了這齣情景劇,他甚至懶於多看一眼,並斷定閉幕的片尾曲會和以往如出一轍。你看,就和現在一樣,克勞德像只落水的動物,受驚後慌亂地扎進了道路的盡頭。

  一切如常,有趣的是那驕傲而從容的薩菲羅斯正不滿地皺著眉頭,目送克勞德的背影遠去,卻遲遲沒有跟上去。

  薩菲羅斯冷著臉,隨手切碎了幾塊水泥板,頗有些煩躁地閉了閉眼。克勞德,他撿回來的折翼之鳥,靠著他的關係養好了傷,變得更加強壯,然後居然試圖飛離他的身邊。真是個忘恩負義的小混蛋,也許這該算作背叛?他把些陰暗念頭壓進眼底,隱晦地蒙上一層暗色。

  「你的寵物看起來不太想要你啊,我還以為你們的關係好到可以玩盲人摸象。」傑內西斯嘴角一歪,下巴向後收起,詠嘆的音調回歸中庸,平淡地陳述著自己看到的場景。

  「你要繼續說這些廢話嗎?」

  「也許你需要我安慰你?這個我不會,但我聽說失戀的人都會找個地方灌醉自己,喝完後一了百了,下一個更好。」

  薩菲羅斯露出一絲異樣的神情,隨即剜了傑內西斯一眼,對傑內西斯此時的嘲諷並不怎麼寬容。傑內西斯惡意地揚起嘴角,他早就想看薩菲羅斯這副失去掌控的表情,從前的薩菲羅斯是個兢兢業業的好同事,但傑內西斯總是看不出他在意什麼。名利金錢愛情總有能讓他求而不得的東西吧。

  「他也只是一隻不聽話又會咬人的不合格寵物吧,下一次找只親人些的忠犬吧。」傑內西斯用劍尖指著地上的一顆顆人頭,挑出一顆黃色的腦袋。「那個怎樣,也是金髮,雖然長得砢磣了點。」

  「……」

  「那個呢,年紀相仿,藍色眼睛。」

  「傑內西斯。」

  「哦,這個品相不錯,你——」

  「收起表演吧。」薩菲羅斯冷不丁終止了傑內西斯的演說,他與紅色衣袍的男人對立著,手掌握成拳頭。「看來你覺得我是個無知無覺的愚蠢之徒。」

  「真是自信啊……」

  傑內西斯霎時收起笑意,掃過薩菲羅斯的刀刃,重新認識了一下他闊別許久的老友。薩菲羅斯是個怎樣的人來著?他從記憶中搜尋,完美的榜樣、稱職的長官、還算包容的朋友,他捕捉出的氣泡總是和眼前的這個人有所不同,也記不得那時候的薩菲羅斯是否如現在這般鋒芒畢露。撕裂感好像是記憶出現的一串水沫,曾經理所應當的認知出現差分,又或是薩菲羅斯變了,他還沒來得及習慣,只是人沒法總從過去里印證現實。

  「旁敲側擊沒有意義,就像榮譽、希望、信念,愛也是個一眼就能知曉的概念。包括你和安吉爾在無人的訓練室里接吻,或者半夜三更製造噪音,那可不怎麼光明磊落啊。告訴我,傑內西斯,你愛他嗎?」

  「我們通常不那樣講。」

  「就這樣,真虧你能沾沾自喜地來指點。」薩菲羅斯哼了一聲,從廢墟上跳下,陰沉的氣場逼退了周身的人,厚重的靴子踏在地上,敲出沉悶的鼓點。

  傑內西斯環抱雙臂,沒想到被反將一軍,但關於這一頭他只能無法辯駁地承認。他從來沒和那個人說過愛,只是習慣了待在一起,從小到大一直是如此,從未認為對方有一天會離開。他覺得他們不用說那些話的,他們不該被束縛進繩索之中,於是不曾許下任何承諾,以前沒有,未來更不會有。就算有一天會反悔,作為傑內西斯來說,他可能已經不再有伸手的機會了,因為他被感染了。安吉爾的性子剛正,一定看得黑白分明,怪物就是怪物,是怪物就失去了一切資格,也不再有被包容的權利。愛啊,是有條件的。

  但那也是他所恐懼的,從他發現了喪屍的擬態能力後就在憂慮,如今站在巴諾拉的傑內西斯,真的是「傑內西斯」嗎?他開始在有限的時間裡拼命追尋解藥,結果只是見識了更多無藥可救的半感染者。

  一個人守著真實的世界太難熬了,時隔許久,他終於得以將喪屍異化的結果吐露給第二個人和第三個人,也許絕望會蔓延,但總不至於讓他一個人在沉默中死去。

  看看,他活的那樣謹慎,期盼的又如此細微,薩菲羅斯卻用那高懸起的身姿來詰問他那些已經沉沒的冰山一角。

  「所以你是想告訴我,你非常冷靜,並從未生出多餘的感情?你在這片廢墟里幫他尋找解藥,讓他睡在你的大腿上,還戴上了那個可笑的東西,全部都是心血來潮,可以隨便給出的小小恩惠。」傑內西斯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生硬,像是被燒成灰的粉炭。

  「我不認為這是隨便,我確實給了他一些特權。」伴隨在身邊的特權,能夠親昵接觸的特權,薩菲羅斯並不覺得給出它們有什麼特殊,靠近克勞德會讓他感到舒心,所以他只是在做令自己愉快的事情,僅此而已。

  傑內西斯用鞋跟輕點地面,眸子向下垂去,不知是該感嘆薩菲羅斯仍舊不懂,還是該感嘆薩菲羅斯心如磐石。那些特權,對薩菲羅斯來說更像是記號,他將記號打在誰的身上,就代表了付出的意願,而有付出,就會期望回報。事實上,很多時候付出同樣代表著掌控,就像霸占一顆寶石一樣順理成章。

  「雖然不想這麼說,但那小子果然還是逃遠一點才更明智。」

  「那副身軀,他又能跑去哪裡,無論走向何方都是死路一條罷了。」薩菲羅斯清楚克勞德最先會去的地方一定是尼布爾海姆的據點,但就算他跑回去又能怎樣怪物仍然潛伏於人群,克勞德沒有火眼金睛,根本無法改變現狀。即使他心急如焚也無計可施,只是在徒增煩惱。

  「那副身軀?是寶物也說不定。」傑內西斯跟著薩菲羅斯走了半晌,像做了個決定,狀似無意地隨口提起。「尋找太歲的委託我跟著去過,不止一次。先前也有成功進入那個洞穴的人,但走出來的人無一例外都被感染成了怪物。你和金毛小子,是唯二保留理性爬出來的人。」

  「我還以為你準備繼續裝傻。」薩菲羅斯停下腳步,決定花費一些時間來聽聽傑內西斯的解釋。

  「他們插手了巴諾拉的一切,即使我不說,你應該也已經察覺到了。」

  「神羅。」薩菲羅斯毫不意外地應答,效用強大的特製藥、穩定的黑市交易,神羅的介入顯而易見,畢竟除了他們,眼下沒有其他集團擁有隻手遮天的實力。投放藥物的目的不難猜測,而催生大批半感染者的後果他們想必心知肚明,以薩菲羅斯對神羅的了解,被劃為試驗場的城市絕不止巴諾拉一處,尚未被波及的尼布爾海姆據點才是奇蹟般的特例。

  「我不會站在任何人那一邊。半感染者越多,臨床樣本越多,出現抗體攜帶者的概率就越大。我…想活下去。」

  「所以,因為我們活著走出來,你認為我或者克勞德的身體中攜帶抗體。」

  「哦…也許可以這樣說有許多人都對你們寄予厚望。」

  說什麼傻話,如果克勞德身體之中真的有抗體,那他就不會變成現在的模樣。薩菲羅斯眯著眼吸了口氣,一想到克勞德就有些不悅,甚至有些困惑。

  他與克勞德的路應該是相同,尋找解法是對克勞德有益的事情,只要遵從他的指引,克勞德就有更大的概率窺探到新生,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西行之路。而克勞德卻總走上岔路,不惜與他爭吵,也要固執地追尋些終會消散的價值。雛鳥羽翼豐滿後總是想飛離巢穴,這是鳥類的天性,也許他該再給予一次寬容和忍耐,又或是另尋個法子,徹底剪掉雛鳥的飛羽。

  薩菲羅斯踱步走遠,天空之中又一次掠過了一架飛機,向城市邊際飛去。

  廢墟的不遠處,一個流民扮相的男人正把玩著手裡的金戒指,把先前受到驚嚇而逃走的小男孩從陰影中拽出來,提著胳膊甩到了一眾男人眼前。「您看看,您看看。還有這個戒指。」

  「這個看著嫩,可以。之前講好的,拿好滾蛋。」

  「唉,好嘞好嘞……我從體育館摸到這邊可費了不少勁,要不再……啊啊啊啊我的手!!!」

  「嘁,不行,這就乾柴乾柴的,沒嚼勁,快滾。」

  「啊…啊…噫哈…這就滾,這就滾……」

  傑內西斯冷漠地站在人群之外,與廢墟邊緣的墨鏡男人對上視線。墨鏡男人快速移開視線,扣上衣袍後的兜帽,轉眼就從廢墟中消失。

  要開始了吧?新的演出。傑內西斯撫摸著劍柄,嘴裡念誦起詩句。沒關係,走了一個人或幾個人都無關緊要,這世界上還是有成千上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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