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2024-09-14 12:05:56 作者: 桓天

  第 14 章

  死亡有什麼意義呢?

  在胸腔中的那顆肉泵停止工作,肝臟和肺里的細胞缺血壞死,負責思考的腦細胞歸於平靜,所謂死亡就只是這般簡單。

  每時每刻都有生命消散,不單單是指死去的人,還是那些被碾壓在路邊的蟻蟲,又或是從枝頭落下的一片葉子。

  薩菲羅斯曾在一片鮮活軀體的簇擁下數著掛在枝頭的玉蘭花,潔白花瓣底下有仿若血管破裂的紫紅瘀傷,每一瓣都順從地隨著刀風搖曳。刀舞斬得斷骨頭,自然也斬得斷樹枝。任務的目標是什麼他早就拋卻到腦後了,他用溫熱的血洗刷了院子,玉蘭花也不再純白無瑕,花瓣浸透,花心含血。

  等他解決掉最後一個人,花的香味依舊甘甜誘人。樹上還剩下1946朵花,有許多花瓣正在慢慢墜落,而落下的那些已經和血肉融為一體,成了這滿園月色中骯髒而腐朽的布景。那時薩菲羅斯難得地在花下停留了片刻,隨後就跨過腳邊的屍體,離開時沒帶走一個人,就像沒帶走一朵花。

  死亡沒有意義,生命也就沒有價值,因為生的終點永遠是死。生與死被放置在天平上稱量,薩菲羅斯挑選著不同的砝碼,稱量了所能想到的一切,比如那些讚揚和榮譽,它們就像一顆充滿氣體的球,看著碩大無比,而捏在手上卻輕如無物。

  事實上在他看來,天平橫樑永遠不會偏向任何一方,搭在中軸上的是一團混沌模糊的現實,它只是存在著,不偏不倚。而想要改變它們也很簡單,只需測量者向某一方伸出手指,就能賦予生和死不同的重量。

  現在薩菲羅斯得到了需要稱量的新東西,瀕臨死亡的克勞德,一具正呼吸著的屍體,一個正冷卻著的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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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勞德躺在地上宛若舊時落在血泊里的白玉蘭,胸腔上有數個血洞,無法再做出任何回應。薩菲羅斯斬盡了四周靠近的喪屍,安靜地站立在克勞德身邊。

  失望,名為失望的情緒攀上薩菲羅斯的心尖,他從未在生命消逝時品嘗過這種念頭。

  鋒利的刀尖慢慢擡起,半虛半實地搭在克勞德頭頂。當克勞德的皮膚染成青色,或是那雙眼睛下一次睜開時不再透徹,薩菲羅斯都將會毫不猶豫地貫穿刀下的顱骨,讓正宗切碎那東西的大腦。

  他心裡默默數著數,用刀尖整理著克勞德被血黏合在一起的額發。聽說人死都會有葬禮,為了紀念死者,為了安撫生者。薩菲羅斯經歷了無數死亡,但還沒參加過一次葬禮。

  這是第一次。薩菲羅斯承認自己十分生疏,但他將親手為克勞德送上白花,花朵會開在克勞德的頭頂,把蒼白的皮膚重新映出生機。他將是儀式的祀祝,也是葬禮唯一的悼念者,讓克勞德體面遠行,就當是送給那陪了他許久的孩子最後一份禮物。

  「咚——咚——」

  克勞德依舊躺在地上,像只破碎的玩偶。若不是薩菲羅斯一直都能聽到克勞德微弱的心跳,他肯定早就認為克勞德已經藥石無醫。

  真是奇怪,克勞德還活著,卻沒有立刻變成怪物。薩菲羅斯用刀擡起克勞德的下顎,審視著青年慘白缺血的臉龐。他收回刀,彎腰蹲下,用手撐開克勞德的眼瞼,看到散瞳的碧藍眼眸時意識到一個問題。

  他對喪屍轉化時間的判斷也許存在漏洞,因為伊羅安酒店之中所有的工作者都是新人類,更不用說那些富豪們,所以他以為的三分鐘轉換期也許只是針對新人類而言。

  克勞德說不定還有救,在思維閃過的一瞬間,身體也同步地做出反應。薩菲羅斯的雙臂從克勞德身下鏟過,把克勞德平抱在懷裡。金燦燦的腦袋無力地搭靠在他的胸口,湧出的血液沾染了他的手套,薩菲羅斯眨了眨眼睛,很快接受了自己居然要主動去找麻煩,做出一些可能沒有任何結果的舉動。

  他看向天空,眼中光芒漸盛,隨即雙腳慢慢脫離地面,在衣物翻飛間擡升到天空之中。

  一根骨骼刺破了他右側肩胛骨的衣服,極速拉長生長,緊跟著鮮紅的肌肉纖維如枝丫一般抽條而出,像蛇伸長脖子那樣憑空舞動,順著骨骼的走勢攀附而上。僅僅幾秒鐘的時間,一隻巨大烏黑的羽翼就怒振於空中。

  是有些疼呢。薩菲羅斯評價著無中生有的新肢體,雖說他不是依靠這單邊翅膀來飛行的,但翅膀作為他真正施展能力的標誌無法隱藏。

  這異能力出現在兩年前。擁有特殊異能在神羅的新人類士兵之中不是新鮮事,據醫療部說所有新人類士兵都有激發力量的可能,靠的不是努力,而是單純的運氣。比如他的老朋友傑內西斯就能夠駕馭火,並驕傲地上報給神羅,得到了老神羅的親手授勳。

  薩菲羅斯對傑內西斯送上過祝福,但關於這件事他有不同的想法。力量永遠不嫌多,只是對他來說,現有的就已經足夠了,因此他選擇隱瞞下來,沒告訴任何人,也沒再動用過它。

  新生的力量就這樣成了他的秘密,一個沒有被神羅獲知的秘密,這種東西光是存在都讓他心情舒暢。

  或者說,這能力也許永遠沒有顯山露水的時刻,但卻是一張全權握在他手裡的隱秘底牌。

  想不到竟然在這種時候派上用場。薩菲羅斯抱著克勞德懸浮於空中,山川草木盡收眼底,樓宇公路都變得渺小。他直接飛越無數障礙,以最短的距離直線向倖存者營地趕去。

  當有個長著翅膀的人突然出現在天空中,大部分人的第一反應都是呆愣在原地。在據點中生活的倖存者們大多也是平淡活過了半輩子的普通人,他們看到那從天而降的男人時,有人甚至以為看到了天使而跪拜誦經。

  天使不怎麼講禮數,懷裡抱著個奄奄一息的人類,落地時激起一陣塵霧。薩菲羅斯直接闖進據點之中的半坡上,不由分說就要進到山體之中的避難所尋人。

  「有不明入侵者!!」

  在洞口外巡邏的男人迅速起身,慌忙按下警戒按鈕,據點內霎時亮起醒目的紅燈,山洞內的避難所更是里響起刺耳的警笛。

  哪有天使只有半邊黑色翅膀的。原先還在邊上觀摩神跡的倖存者這才如夢初醒,紛紛往山洞裡狂奔,有些不死心的神徒還邊跑邊回頭,試圖辨認那是哪一種墮落的惡魔。

  山洞內的自衛隊正端著武器向洞外狂奔,他們有的手裡端著槍,有的拿著冷兵器,很快將薩菲羅斯團團圍住。

  「你這混蛋——」□□首當其衝,他站在自衛隊最強方,把炮筒扛在肩頭,雙手扶住炮口對準那不速之客。

  蒂法手上戴著一副指虎,正曲肘把拳頭端在身前。她看到男人懷中血淋淋的青年時驚叫一聲,僅僅過了一天時間,原本完好無損的同鄉就變成這幅破破爛爛的模樣。

  「克勞德?是克勞德嗎?嘿!克勞德,醒醒——他怎麼了?」蒂法呼喚了兩聲,面對張開單翼的薩菲羅斯也不敢輕易上前。

  「救他。」薩菲羅斯往前走了兩步,四周頓時響起一片槍械上膛的聲音。他壓低眉頭,再一次對著黑頭髮的姑娘說了一遍。「救他,叫那個女人來。」

  □□謹慎地靠近一步,隔著墨鏡仔細打量著克勞德的情況。他很快就察覺到青年出血的速度正在減慢,而身上創傷的形狀像是被尖銳物體穿透,不難猜到是被什麼東西給襲擊了。

  「救他?別開玩笑了,那傢伙是被喪屍給打傷的吧?」□□像被戲耍了般惱怒質問。

  被感染的人還算什麼人在場的所有人一片譁然,這長著翅膀的怪物新人類居然帶著孵化中的喪屍闖進他們的營地,其用心不良可見一斑。

  「他已經沒救了,就算活下來最後也要變成怪物,現在讓他解脫才是最好的選擇吧!」

  「就是啊,滾出去!這裡不歡迎感染者!」

  「你也是個怪物!快滾!」

  「滾出去!滾出去!」

  人群之中爆發出強烈的抗議,附和的聲音越來越多,很快變成同一種整齊劃一的吶喊。巨大的齊喝聲傳進山洞裡,很快有更多倖存者探出頭來,他們躲在手握武器的自衛隊身後,用力揮舞拳頭,加入了這聲勢浩大的聲討中。

  「救他。」薩菲羅斯看著□□再次重複了一遍。

  「這就是你求人的態度嗎?」□□絲毫不敢鬆懈,他緊緊抱著炮筒,也沒空管四周的呼聲。

  薩菲羅斯皺起眉頭,但是很快又舒展開了。他沒有請求別人的概念,但有豐富的被請求的經驗,那些人通常會使用相同的字眼,希望從他身上獲得什麼。對,他們那時都會這樣說。

  「拜託了?」

  「哈哈哈,拜託了?最基本的還是跪在地上磕幾個響頭,然後就一起去死吧!」

  □□還沒出聲,一道聲音就從人群之後刻薄地響了起來,只聞其聲不見其人,一句話的語調愣是誇張地拐了三個彎。

  「媽的,求個屁,讓老子一槍打死這個癟三。」一個拿槍的衛兵往地上猝了一口痰,擡起槍膛,手腳麻利地開了一槍。

  子彈急速射向薩菲羅斯臉前,以常人無法捕捉的速度飛行。薩菲羅斯的眼珠轉動,尖利的瞳孔瞥向那徑直而來的彈頭,視線從子彈之上平穩掠過,漠不關心地落在開槍男人的眉間。

  沒人知道在微妙的瞬間發生了什麼,人們懵然地呆愣了片刻,這才看到那顆子彈並沒有射穿薩菲羅斯的腦袋,而是早已在半途墜落,和那開槍射擊的男人一樣嵌進了土地之中。

  現場頓時鴉雀無聲,□□快步跑到開槍男人的身邊,把已經昏迷的人從地里掀出來。「什……你做了什麼?」

  「我明白了。」薩菲羅斯的翅膀扇動,掀起一陣狂風。「你們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恐怖的鎮壓瞬間籠罩了據點的上空,無人能再移動一步,無形的巨大壓力緩慢而不容置喙地壓在所有人的肩頭,讓他們低下頭顱,彎曲膝蓋。薩菲羅斯又完成了一次稱量,生命本身沒有重量,影響天平的無非是那隨心所欲施加而上的手指。

  一個和一百個、一千個,孰輕孰重都無關緊要。他感到有些煩躁,因為這樣的比較沒有任何價值,他的目的不是一百或一千的消失,而是那一個的存續。

  「夠了,讓我看看克勞德!」愛麗絲的聲音驟然響起,她從洞內跑出來,從人群外圍擠進來,趕到克勞德身為檢查他的傷口。

  「哼。」薩菲羅斯微微彎腰,輕柔地擡手,把懷裡的易碎品展示給愛麗絲。

  「還有心跳和呼吸,失血速度減慢,應該是病毒帶來的高速癒合能力開始展露雛形,這反而是個好消息。如果病毒一直致力於維護宿主的生命,那它擴散的速度也會大幅度減慢。」愛麗絲用一塊布蓋在手上,雙指輕觸著克勞德心口。「先縫合好傷口,只要能保證他的生命體徵,病毒就會輔助他活下去。」

  低氣壓終於消散,重獲自由的人們大口喘息著,身體脆弱的那部分直接跪倒在地上。□□直起身子怒不可遏,剛欲發難,蒂法就拉住他的胳膊,示意他冷靜下來。審視事度從來是人類生存的必要技巧,有時候退一步反而能讓兩方有更多選擇。姑娘點了幾個信得過的衛兵,引領著薩菲羅斯和愛麗絲往另一條窄小的隧道入口走去。

  愛麗絲對著蒂法感激一笑,薩菲羅斯提了提手臂,垂頭掃視著克勞德沾滿血污的側臉,跟著走了進去。分給愛麗絲的「手術室」其實就是一間普通的牢房,不是長得像或氣氛像,而是如假包換的,帶著鐵欄杆的標準間。

  愛麗絲指示著薩菲羅斯把克勞德平放在床上,她大致掃了一眼克勞德身上的創口,從自己帶來的醫藥箱裡翻出縫合用的針和線。她小心翼翼地戴了兩層橡膠手套,劃開克勞德的衣服,全神貫注地清理創口裡留下的殘留物。

  牢籠外守著幾個拿槍的衛兵,他們緊盯著進行中的手術,生怕躺平的克勞德突然跳起來變成喪屍。薩菲羅斯雙手抱臂倚靠在欄杆上,從他的視角能看到愛麗絲穩健的手法,也能看到女人藏進死角里的小動作。

  那女人在似乎在隔空探查克勞德的身體狀況,移動手掌的姿勢看起來十分自然,但薩菲羅斯並沒有錯過她掌下輕盈的綠色微光。

  不過那不重要,薩菲羅斯移開視線,活動了一下右側肩膀,翅膀在走廊里有些憋屈,前後左右四處碰壁。他呼出口氣,一揮右臂,身後的翅膀瘋狂輕顫,自外部開始枯萎碎裂,竟分成幾節斷開。變成深紫色的組織里依稀能看到血管和筋膜,酷似包裹著鋼筋電線的水泥板,先後墜落到地面上,直到最靠近軀幹的翅根也分離下來。

  這就是收回翅膀的方式,看起來有些簡單粗暴,操作起來也是簡單粗暴。撕裂翅膀的痛楚無異於與扯掉人的四肢,薩菲羅斯能清晰感受到肌肉的分解與骨骼的破碎,他反手扣住翅膀脫落後留下的傷口,太陽穴突突直跳,愣是沒發出一絲聲音來。

  肢體瓦解的過程對旁人來說太過離奇怪異,兩個守衛看地一陣牙酸,胃裡翻江倒海,在心裡暗罵著:不愧是神羅引以為豪的怪物。

  此時牢籠中只剩下呼吸聲和手術刀碰撞廢料盤的聲音,過了許久,愛麗絲才摘下手套來,放鬆地嘆了口氣。

  「接下來就全靠病毒來支撐他的體徵了。」愛麗絲看著克勞德輕顫的睫毛,有些無奈。「感染的事,等他先活過來再說吧。」

  「有終止感染進程的方法?」薩菲羅斯挑起眉頭,聽著愛麗絲話中有些暗藏的隱意。

  「只能說是嘗試,我並不能做出百分之百的保證。」愛麗絲跪坐在地上,收拾著自己的醫療箱。她剛剛從克勞德身上取了一管血樣,正小心翼翼地把血樣瓶包進隔溫冰袋裡。

  收拾好現場後,姑娘挎上了自己的醫療箱,疲憊地走出牢籠,離開隧道後看到了晴朗的藍天。她蹲坐在隧道口,雙手撐著下巴,讓陽光撫摸她的頭頂。

  「辛苦了。」蒂法拿著一杯水走過來,塞進愛麗絲手裡。她探頭往監獄所在的隧道里看去,又扭頭坐到愛麗絲旁邊,有些惶惶不安。「克勞德他……算了…他都已經被感染了……」

  「普通人完全喪屍化的時間至少也要有三天,所以現在可以先安心地曬曬太陽!」

  「這完全沒有區別,我們之前也遇到過被抓傷但沒有馬上喪命的人,最後的結果不過是……」蒂法聳了聳肩膀,隨後就雙手抱膝垂下頭去。「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我能延緩感染的進度,雖然不能大面積應用。但如果我能得到更多的樣本,也許能做出血清的實驗品,那時候就能救大家了……」

  「什麼?是類似特效藥的感覺?」

  「差不多啦。所以蒂法,我想和大家商量一下,能不能暫且讓克勞德留在這裡,就在牢獄中就好。」

  蒂法的嘴角淺淺勾起,唇邊的肌肉向兩邊微微拉動了一下,露出滿是苦澀的表情。

  「這個,從來不是看我的決定。就算是大家,也沒什麼選擇的餘地吧……」

  「額……抱歉……」

  兩人並排坐了一小會,愛麗絲惦記著她的血樣,很快拍拍屁股起身,往自己的小格子間走去。這時蒂法喊住她,像是做了什麼決定,帶著她繞過半坡,向山的東側走去。

  「其實那天我就想讓你去那裡住了,但是總要和委員們商量一下的。」

  「委員嗚哇,聽起來就很不好說話的樣子。」

  「哈哈,很可怕吧。」

  蒂法帶著愛麗絲順著半坡去了更高一些的山體,這裡是據點至關重要的功能區,有許多建造在戶外的建築,高處還排布著密密麻麻的太陽光板,配電站、醫療所和蓄水站都聚集在這裡。她帶著愛麗絲走進半圓形的醫療所,在裡面見到了個穿著白袍子的鬍子男人。在愛麗絲到來前,這個男人就是據點裡唯一的「醫生」。

  說是醫生也不太準確,因為男人自述不是任何一科的大夫,只是了解很多藥理知識。他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這幢醫療所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不跟其他倖存者交流。

  「介紹一下,愛麗絲,這位是霍蘭德先生。」蒂法說道。

  霍蘭德詫異地扭頭,沒料到現在還能有人來變成他的同事。他審視著愛麗絲,站起來細細打量姑娘的臉,微不可聞地咦了一聲。

  愛麗絲霍蘭德點點頭,霍蘭德的視線讓她不太舒服,她很快就把注意力移向男人身後的房間。醫療所的構造與她待過的科研基地很相似,不僅有單獨的房間,靠內的房間竟然還配置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儀器。她立刻選擇了一個房間,跑了一趟把行李也搬了過來,將一摞摞本子全部排在桌面上,準備直接住在這裡,也省了在兩頭跑來跑去。

  霍蘭德站在自己辦公室的門口,旁觀愛麗絲來來往往,把另一間隔間清理出來。他端著杯子晃動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盯著姑娘消失的裙擺,搖擺著回了屋。

  當愛麗絲忙碌了一天,再度回到克勞德的牢獄時,牢獄走廊中只留了寥寥幾盞小燈,光線極其黯淡,入眼幾乎看不清地面。蹲守在隧道門口的兩個守衛打了個哈欠,拿著手電筒往黑暗裡照,幫愛麗絲照亮腳下的路。

  薩菲羅斯依然半倚在牆壁上,聽到有人的腳步聲也懶得分出眼神。他倚靠的位置在克勞德對面,正宗插在克勞德的床邊,明晃晃的刀鋒斜對著外側。

  手電的光消失了,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的,牢獄中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愛麗絲從口袋裡摸索出一支火柴,擦了兩次才勉強點亮,趁著火光先點起了岩壁上的燭台。

  橘色的光芒鋪了半個牢房,也打在克勞德的臉上,讓他看上去更像一副精緻木偶。

  薩菲羅斯的五官十分深邃,火的殘光照不進他的眼窩,一眼看過去只能看到幾縷反光的銀線和漂浮的綠色光點。他像個高精度的探照燈一般監控著愛麗絲。愛麗絲頭皮一緊,只能加快檢查的動作。

  「你沒必要這樣提防我。」

  「你不是新人類。」

  「當然不是。」

  「在現在,通常只有新人類才能駕馭力量。」薩菲羅斯想,他認為愛麗絲擁有理性,是能溝通的存在,與一開始在酒館的醉漢異能者不同,但這二者都是普通人。

  「……為什麼非要是新人類才有」愛麗絲檢查了最後一道縫合口,確保克勞德依然有呼吸和心跳存在。「我…應該從媽媽那裡遺傳來的吧。媽媽說她的家族都是這樣,以前的人丁興旺,後來慢慢沒落了。」

  愛麗絲手上劃出一道柔和的綠光,輕覆在克勞德胸膛上。從小時候開始,她就擁有了這種奇怪的能力,像是治癒一般,能挽救將要枯萎的花朵。她把這件事告訴了媽媽,可媽媽似乎並不感到高興,只是讓她遮藏起來,永遠不要在旁人眼下施展能力。

  那時她並不明白,她想幫助更多的人,這有什麼壞處呢?但母親總是悲戚地說不想失去她,並告訴她並不是所有人都會對她溫柔以待,萬物都有始有終,留下的逝去的都是命運的安排。

  說過這些話的母親最終病死了,但即便是死,也不願意讓女兒動用能力。愛麗絲打電話給不知身在何處的父親,父親在電話里哽咽著,最後卻依然沒有回來,只是再度告誡她不要使用能力。她最終在街坊的幫助下安葬了母親,她感到迷茫,母親害怕失去她,可她同樣害怕失去母親。如果她堅定地使用了能力,一定就能拯救母親了吧,可…大家會討厭她嗎?

  過去今時大不相同了,她早就清楚了展露能力的後果,但她果然還是想幫助克勞德。並且,這個世界已經崩塌了,魔鬼另有其人不是嗎?

  愛麗絲做完檢查後便離開了,牢籠之中又只剩下了克勞德和薩菲羅斯。薩菲羅斯不需要火光,於是撲滅了牆上的燭台,讓室內歸於黑暗。

  「呼——呼——」

  他又開始靜靜聽著如鴻毛落地的細微呼吸聲,也許這也是花開花落的呢喃,又或是草木在瞬息之間的一枯一榮。

  還有什麼……他傾聽著那綿柔氣音在空氣里逸散,手放在自己起伏著的胸口,冷靜的頭腦一瞬被迷惑俘獲。

  原來還是他自己,是他自己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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