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2024-09-14 12:05:55 作者: 桓天

  第 13 章

  再一次路過山腳小鎮的時候,克勞德依舊保持了謹慎的態度。雖然此地已經被薩菲羅斯清掃了一遍,但說不定就有幾隻潛藏起來的漏網之魚。

  小鎮比他昨天來時更加安靜,克勞德繞過教堂,從另一邊繞去出山的公路。這條路是山腳小鎮與外界唯一的連接,綿延數千米後併入州際高速路,高速路的另一側就是他家所在的尼布爾海姆鎮。

  

  其實要說起來,他家那片小鎮子還挺有潛力的。鎮背靠西部大陸數一數二的名山尼布爾海姆山,風景獨樹一幟不說,山里還有還有好些珍貴礦物。神羅集團很早就來實地考察過了,據說是要建什麼西部藍色矽谷,投來不少錢幫著鎮子搞建設,只是折騰來折騰去也沒見搞出什麼名堂來,只留下了一些頗有歷史感的破舊公館。

  好在這一來二去吸引了更多有錢人來採風,鎮上頻繁有外來人進出,閉塞的山城開始與外邊兒的世界接軌,年輕人也一股腦地往城裡面涌去,克勞德就是其中的一個。

  克勞德腦子裡閃過無數家鄉一角,交叉的腳步越走越快,走出去沒多少距離就發現路況比他預料中的更糟糕。一大批連環追尾的轎車摩肩接踵地堵死在路上,車框扭曲變形,有些車門都不翼而飛,看得出是發生了慘烈的事故。

  他猜這種慘狀可能是所有公路的縮影,試圖求生的司機們大部分會選擇棄車出逃,於是路堵上了,而人也不一定能走。

  手裡只有一把槍和一柄小刀的克勞德並不想在公路上和一群喪屍玩生死時速,於是從公路的半坡上側滑下去,憑藉模糊的印象尋找著從前那條小路。

  克勞德撥開擋路的蘆葦,深一腳淺一腳地摸索著前進。這是在兩個鎮子間做生意的人都熟知的捷徑,能直接從高速路下的橋洞穿過去,省下大把繞山路的時間。

  他摸索了好一會兒才找到記憶中的橋洞,橋洞被植物半遮半掩,而橋上的情況和他料想的大差不差。車流永遠沉寂在了熄火的那一天,排布地毫無秩序,有的甚至摞在一起。諸多喪屍在車輛的空隙中遊蕩,它們之間靠得很近,一起行動時像一群吸上頭的癮君子。

  公路邊的欄杆缺了一截,橋洞邊上側翻著一輛小卡車。克勞德屏住呼吸匍匐在地,輕而慢地借著卡車的影子掩藏自己。

  喪屍是靠什麼來分辨活人的來著?聲音?畫面?氣味?克勞德不得不開動腦筋,複習一直被他置之腦後的關鍵情報。其實並不是他粗心大意,只是先前他過得有些「安逸」,即使有意抓取情報,大部分時刻都排不上用場。這是跟在薩菲羅斯身邊時的特權,那個男人能夠選擇用簡單粗暴的方式解決問題,而當眼下只有他一個人時,他必須要小心再小心,踏錯一步就可能萬劫不復。

  容錯率完全不同,他羅列出所有動物常見的感官類別,以最壞的情況來做預期,每動一下都提心弔膽。

  克勞德用手肘和膝蓋撐著身子前進,他身下的蘆葦都被壓彎,但兩側豎立的蘆葦都有半人多高,向中間靠攏就能把他完全遮住。他一邊爬一邊輕而柔的呼氣,就算被石頭硌著也不躲開,直到掩藏於橋洞中時才長舒一口氣。頭頂的牆壁傳導著喪屍走動時撞到車輛的悶響,還有汽車之間互相擠壓的嘎吱聲,雖不響亮,卻像懸在他頭上的劍。

  很好,喪屍並沒有發現他。克勞德輕手輕腳地穿過橋洞,繼續趴在蘆葦叢中緩慢前進。他爬了好一段距離,發現四周的植物越來越稀疏,甚至土地也不再鬆軟。

  黑色的石塊越來越多,沒有植物的遮擋,碎裂的骨片也滿地都是。克勞德伸手時摸到了一個圓滾滾的東西,他剝開雜草一看,赫然是一顆殘缺的人類頭骨。而這樣的骨頭,在前方的山地上比比皆是。克勞德爬起來,扔掉手裡的顱骨,茫然地看著眼前的一片焦土。

  荒蕪。殘破。

  本該是進村之路的長峽口土崩瓦解,深層的石塊全都暴露在外,碩大的深坑的一個接著一個,粗糲的土壤變成一盤散沙,被風一吹就簌簌揚起。

  克勞德在滿目瘡痍的景象前凝固了,他曾經山清水秀的家鄉就像村口那顆百年巨樹一樣死不瞑目,深扎的根系脈絡寸斷,被炸出的腐爛枝節散落在或近或遠的每一個角落,從後落下的薄土中探頭,掙扎著呼吸,哀嚎著求生。

  這裡被轟炸過了。克勞德撚起地上黑色的沙土,很容易就聯想到了伊羅安酒店之中燃起的火光。想必同樣的火光和震響也曾在這一方土地上肆虐,同一種境遇,同一種結果。

  走進這樣的村子需要有幾分勇氣。克勞德囫圇地邁動雙腿,驅使自己從一堆堆似曾相識的廢墟邊走過。坍塌的屋子,燃燒成焦炭的車,掩埋在磚瓦土礫下的白骨。放眼望去一片破敗,唯一存在的活物是喪屍。

  路上鋪著諸多頭身分離的骨頭架子,頸椎下的部分看起來沒什麼磨損,頸椎上的頭骨大多布滿了彈孔,有的甚至缺損了半邊。

  這些骸骨應該都是喪屍。根據伊羅安酒店的情況來推測,在被轟炸摧毀前,小鎮大概就已經喪屍肆虐了。也就是說尼布爾海姆鎮死了兩次,所有生息早在喪屍出現時就已經斷絕,墜入了死亡女神的掌中,變成了沒有人類能生存的禁區。

  但顯然不能再用人類的標準去衡量患病的怪物。

  仍從轟炸中存活下來的喪屍渾渾噩噩地行走在生前走過的胡同里,數量倒是比公路上要少了很多。克勞德藏在一塊水泥橫樑之後,一時分不清自己家的房子在哪個方向。

  他咬緊的牙關有些打戰,腦子裡有火焰不斷被點燃。這些火在他的血管里灼燒,又被泛起的無邊悲傷冷萃,使他心灰意冷地認識到小鎮裡什麼都沒留下,希望不過是妄想。

  他在廢墟之間躲藏著,路過了一堆看起來很像水塔的破爛後,終於找到了回家的方向。但就算找到了也無濟於事,和其他屋子一樣,他的家也早就變成了可以用一堆來形容的地方。克勞德剛欲再靠近些看看,就看到有隻喪屍從廢墟前路過。他趕緊把身子藏回掩體,那喪屍走走停停,在靠近他的牆角駐足不前,渾濁的眼珠錯開轉動,像是在捕捉空氣中不同尋常的信號。

  喪屍在原地轉了幾圈,生前穿的長褂已經變成了布條,忽然面向克勞德所藏的方向停住,抽動著鼻子向前走。

  克勞德屏住心神掩藏著呼吸,頓時出了一身冷汗。好在那喪屍走了兩步又退了回去,像是被其他東西拉走了注意力一般,向東邊離開了。克勞德鬆了口氣,耳道內充斥著骨頭傳導而來的心跳鼓譟聲,強烈的震顫下卻有一道微小的呼喚聲如雨後春筍般冒頭。

  「克勞德……」

  「……克勞德,我的孩子……」

  被呼喚的青年渾身一震,捕捉著被風吹來的斷線尾音,血液瞬間凝固。

  是母親,是母親的聲音,不會錯。克勞德急促地喘息,一切外物化為煙影,那雕刻於他記憶里的嗓音如甘霖天降,讓他不由自主地拋卻理智。

  他追隨著聲音的源頭,貓腰穿梭在廢土間,然後撲在一片廢墟之上。那聲音就是從這附近傳來的,像是從地底的深處,又像是從雲端的彼方。

  是在下面嗎?她在廢墟里嗎?她在叫我。克勞德發瘋一般掀著沉重的橫樑,用手挖著堆疊在一起的建築殘渣,連手掌磨破出血也渾然不知。

  在這裡,他聽到了,就在這裡。

  「…我的孩子…」

  在身後。克勞德恍然擡頭,那輕柔慈愛的聲線如夢似幻,讓他禁不住眼眶發紅。他想看看她,於是站起身子,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被一隻利爪穿透了肩胛骨。劇痛緊跟著步步緊逼,機體的自我保護機制讓他踉蹌著往前翻滾,躲過了抓向他後頸的第二爪。

  「呃啊!媽……媽……?」 克勞德撲在泥灰間,忍著痛苦翻身,終於見到了「她」。

  「…孩子……活下去……克勞德……」

  發出天籟的怪物有惡魔的外貌,它長著一顆畸形的頭顱,臉上竟有三張嘴巴,軀幹遍布無數溝壑般的疤痕,若是仔細觀察,甚至能辨認出人體四肢的走勢。怪物腰背彎曲著,猙獰的骨刺沿著脊柱生長,胳膊像是由不同結構壓縮絞緊而形成的繩結。

  「…你要……活下去……」它一步一步靠近著克勞德,動人的嗓音正從右側嘴巴的尖牙利齒後嗡鳴而出。

  沉重的腳步聲與柔軟的女聲交相呼應,就在這幾步間震碎了克勞德的黃粱一夢。

  果然,這裡什麼都沒有,命運不會憐惜他,而世界也不允許有期待。

  還回來……還回來!!克勞德掙扎著爬起來,血絲爬上眼珠,無邊的憤恨一瞬湧上心頭。他的左臂已經動不了,於是用右臂單手持槍,不管不顧地瘋狂連射。

  彈殼崩落了滿地,槍吟和怪物的嘶嚎一起響徹天空,小鎮裡所有的怪物都會知道他在哪裡,但克勞德不在乎。衝鋒鎗的強大后座力一輪接著一輪襲擊著他的胳膊,震顫的波動順著筋脈遊走至他的整個上身,也再一次襲擊了他受傷的肩胛骨。克勞德不是第一次受傷,但這次受傷像是傷口上同時淋了酒精,四周的皮膚也似中毒一般炙熱,疼得他無法開口。

  單手射擊更加難以控制,克勞德的子彈在怪物身上留下無數彈孔,甚至打爛了它左側的嘴巴。吃痛的怪物發出尖利的嘯叫,張開其他兩張滿是尖牙的口腔,四肢並用地衝撞過來。

  克勞德雙目赤紅,子彈傾瀉而出,在怪物衝到面前時清空了彈夾。利爪在眼前划過,他側頭閃過的同時掄起槍背,狠狠砸到怪物頭上。這一下沒有對怪物造成什麼影響,怪物如同瘋魔的野狗一般用嘴巴追逐著他的胳膊,牙關每次合攏都發出明顯的咯噔聲。

  殺了它。克勞德被腎上腺素蒙蔽了痛覺,他用胳膊肘狠狠肘擊著怪物的側頰,隨後把槍管用力搗進怪物正中嘴巴的喉管。怪物反抗時胳膊亂舞,稍一用力就將克勞德打飛出去,並隨手將留在自己身上的衝鋒鎗用力掰碎。

  克勞德撞進一片搖搖欲墜的廢樓里,猛地咳出一口血。他呻吟著抽出腰間的匕首,用有些渙散的眼睛追尋著怪物追擊而來,如果被這樣直接撞上,他一定會變成石頭上的一塊肉泥。怪物如旋風一般突到克勞德臉前,克勞德用平時觀察薩菲羅斯而得到的經驗,提前數秒預判側身,讓自己與怪物之間產生一道錯位。

  怪物一頭撞在危牆上,搖撼下無數的灰塵和石塊。克勞德雙腿一勾盤在怪物的腰間,上身整個攀附到它的後背之上。尖利的骨刺穿透了克勞德的軀幹,卻也幫助他固定了自己,他一口咬住怪物脖子,將匕首用力捅進怪物的眼眶中,直到刀尖穿透後框壁,觸及藏在顱骨里的大腦。

  「啊啊啊啊啊——」悽厲的尖叫聲像地獄的前奏,怪物的聲音變成男人和女人們的合唱,釋放著能將人靈魂侵蝕的音波。它在原地瘋魔般地搖晃,並不斷用身子撞擊危牆,試圖把後背上的東西給甩下來。

  克勞德牢牢扒在怪物身上,咳出的血順著嘴角流下。他注意到本就搖搖欲墜的殘垣終於不堪重負,於是用盡全力把刀刃送的更深,在橫樑墜落前一腳蹬在怪物的後背上,把自己從刺上拔下來,勉強摔到塌方範圍外的地方。

  石塊墜落,巨大的煙塵漫開,渾身是血的克勞德仰躺在地上,看著那怪物被重物掩埋,重回到地獄之中。

  「…」

  憤怒褪下,克勞德已經宛如燃燒殆盡的殘灰,他的血液從軀體上大大小小的空洞中流出,浸透了布料。他被喪屍抓傷了,就算能活下去,也無法再回到從前了。

  四周的喪屍聽到動靜全都靠了過來,不斷收縮的包圍圈就像是克勞德生命的倒計時。已經失去知覺的克勞德氣若遊絲,他不確定在變成喪屍和被喪屍提前分食之間哪一種結果更好,不過反正他已經不會感到疼痛了,死亡也沒有他從前思考過的那般折磨和恐怖。

  他漫無目的地想著,他甚至還沒和任何人告別,沒和蒂法敘舊,也沒跟愛麗絲和扎克斯再喝一次酒。還有薩菲羅斯,跟他一起逃亡的昔日偶像。不過那個男人的話應該不用他擔心,他懷疑如果世界上死到只剩下最後一個人,那這個人一定是薩菲羅斯吧。

  不知道男人醒來發現他不見了會怎麼想?啊,說不定也完全不會在意吧,畢竟他們從昨天下午開始就沒再好好說一句話了。薩菲羅斯一定也不會知道,前一天一起烤火的人會在不知名的地方變成一堆肉塊吧。

  「呃唔——嘶——」

  克勞德毫不意外地看著一張張圍攏上來的青紫面孔。喪屍們對他展露獠牙,涎水順著嘴角飛流直下。在意識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克勞德看到的所有畫面定格在同一秒,那些張開的血盆大口,近在眼前的烏黑指甲,蜿蜒凸出的綠色血管,還有那如銀河倒瀉般的凌冽刀光。

  怎麼回事,這就是我生命最後一秒的走馬燈嗎?好像出現幻覺了啊。克勞德自嘲一笑,雙目緩緩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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