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2024-09-14 12:05:48 作者: 桓天

  第 8 章

  數架戰機從園區上空划過,所經之處震響不停,恐怖熾熱的火花綻放開,把土地崩裂成焦黑的碎塊,又讓碎塊埋葬了一切生命。滾滾濃煙自西向東蔓延而來,風卷攜著火藥味匆匆報信,緊隨其後的爆炸如壓紙機一般平鋪碾來,掃平每一寸角落,確保不留下一絲的瑕疵。

  克勞德看著滿盤的顯示器與按鈕頭暈目眩,他彎腰看向駕駛座下,試圖找到油門和剎車,擡頭時狠狠撞到了後腦勺,發出咚的一聲。

  「我不會開直升機——!!」他捂住腦袋,衝著飛機艙門外的薩菲羅斯大喊。

  薩菲羅斯肆意揮舞著他的長刀,如颶風一般清掃著試圖靠近直升機的感染者。他的刀光揮向左邊,左邊就會有成片的內臟爆裂;他的鋒刃指向右邊,右邊就會有數十的人頭落地,血跡以他為圓心環繞了一圈又一圈,耗費了所有感染者的生命力,揮灑出一個無人欣賞的怪圈。

  男人清理了東區全部的感染者,長腿一跨就躍進飛機之中。他掃視了一遍儀盤,啪地一聲打開能源閘,接著飛快地按下一排標註著不同符號的按鈕,啟動了直升機的主屏幕。

  轟炸的範圍越來越靠近近,已經有一顆飛彈炸毀了東區的大鐵門,濃煙如洪荒巨獸般吞噬了一棟棟小別墅。

  克勞德見狀老老實實地坐去椅子上,看著薩菲羅斯有條不紊地檢查屏幕中的數字。直升機的螺旋槳開始轉動,薩菲羅斯丟給克勞德一隻耳罩,自己直接拉起集合體。

  在被「巨獸」吞進肚子前,直升機起飛了,螺旋槳的轟鳴聲震得克勞德耳朵發疼,急忙戴上薩菲羅斯丟給他的耳罩。只是起飛並沒有萬事大吉,從遠處靠來一架殲滅機,從他們身後掠過,在飛行軌跡上投下了數枚炸彈。

  本章節來源於𝖇𝖆𝖓𝖝𝖎𝖆𝖇𝖆.𝖈𝖔𝖒

  薩菲羅斯找克勞德要來槍,把飛機駕駛交於智能AI操控,翻過座位來到敞開著的機艙門前。

  殲滅機的駕駛員對清掃區出現的直升飛機感到疑惑,但他收到的命令是掃平一切隱患,也就是所謂的不留活口。在他向指揮部發送擊落請求的那一瞬,幾發子打穿了擋風玻璃,從離奇的角度登堂入室,擊穿他的太陽穴後又從另一側鑽了出去。接線頻道中響起一串雜音,馬上就沒了動靜,接線另一端的總指揮官反覆呼叫著戰機的飛行員,而後就在園區的上空看到一架正在墜落的飛機。

  「不可能……是誰!!」

  「沒關係,放他走。」路法斯沉穩地下達了指令。

  作為老神羅的兒子,路法斯一直待在護城河外的臨時軍令部里,作為神羅的二把手坐鎮一線。他站在裝甲車上,在望遠鏡的加持下看清了從城內飛出的直升機。那直升機是老神羅留在東區的備用機,想要啟動它需要鑰匙或是口令,所以能動用它的人少之又少。並且他根本不必再費心猜測其他的可能,因為薩菲羅斯正毫不掩飾地出現在望遠鏡的視野中央。

  新人類右手撐門,左手正緩緩放下槍,長發被風吹拂,在身後翻湧成滾滾海流,短些的劉海貼著臉側廝磨,顯露出半個耳朵。他微微側頭,明亮的蛇瞳轉向岸邊的軍令部,目光擱著千米之遠,半虛半實地瞥了路法斯一下。

  直升飛機漸漸消失在天際,路法斯把玩著手裡的硬幣,觀賞曾經富麗堂皇的伊羅安酒店被推成一片焦土,繁華不再。一周前,它是世界的中心,而一周後就被捨棄,埋藏進歲月史書里。路法斯隨手把硬幣丟在地上,那些年他碰過的酒杯隨著酒店付之一炬,他的父親肯定在嘶吼著大發雷霆,就像從前一樣,斥罵著任何他想斥罵的人 。只是老頭子的年紀到底是大了,手頭最利的劍也丟在汪洋大海,他也該多幫父親排憂解難了。

  ————————

  「I get drunk, wake up, I'm wasted still,

  我在醉溺與酒醒中徒耗時光,

  I realize the time that I wasted here,

  我察覺到時光已然不足,

  I feel like you can't feel the way I feel,

  我預感你並不與我感同身受,

  Oh, I』ll be fucked up, if you can't be right here

  若你陪伴不再一切將混亂不堪。」

  今日天氣晴朗,太陽的光輝直接炙烤著地上的萬物,把開往郊區的環海公路熏出一股烤肉香味。一輛六座小麵包車平緩行駛著,排氣筒吐出一陣尾氣,大開的車窗里時不時飛出幾縷反光的髮絲,不細看酷似灑落出窗戶的一線水銀珠子。強勁的重音搖滾樂被調大了聲音,整輛車似乎都在伴隨著鼓點震顫躍動。

  「你現在有什麼打算?」克勞德把握著方向盤,這輛車是他們「借來」的,雖然車身的塗鴉很土,而且跑起來總是熄火,但好歹是能裝下薩菲羅斯那柄長刀。薩菲羅斯說那刀叫正宗,沒有刀鞘,因此帶著它總容易割破什麼無辜的東西,比如現在慘遭毒手的麻布椅背。

  「不知道。」薩菲羅斯正懶倦地曬著太陽,他把車座往後推了一些,終於能舒適地攤開自己,半眯眼睛看著路邊波光粼粼的海灣。「我只是跟著你。」

  「哈?」

  「我現在沒有工作,也沒有住處,你要罩著我。」

  克勞德臉上有些憤憤不平,他皺了皺鼻子,頗為不滿地嘟囔著說: 「你應該去告神羅,他們這樣有違人權。」

  「去米德加聯合法院提起訴訟?」

  「算了……我們現在只是兩個流浪漢。」

  「恐怕是的。」薩菲羅斯笑了一聲,發現克勞德臉上擺出了一幅無語的模樣。

  話是這麼講,克勞德現在反而沒有那麼頹喪了,儘管前途更加迷幻莫測,他卻能看到擺在幾步之前的事情了。

  比如帶著薩菲羅斯找到今晚過夜的地方。

  他們一路開到遠郊,停靠在了海岸線邊上唯一的小漁村。小漁村也是這條路上的一個中途補給站,入口就有個加油站,再往裡是些飽經風吹日曬的小土樓。樓外的牆皮像得了斑禿,要麼露出紅色的磚頭,要麼蓋著茂盛的藤蘿。

  村里唯一能住人的地方是個小旅館,老闆在門口擺了塊簡單的牌子,自己把腳搭在櫃檯上,一副愛答不理的態度。 「100g。」

  克勞德沉默著掏出他所剩無幾的家當,拿著那邊鏽跡斑斑的鑰匙上了樓。薩菲羅斯戴著墨鏡,目不斜視地路過老闆面前,顯眼的頭髮惹得老闆忍不住擡頭打量起來。

  兩人進了屋子,這屋子和他的價格十分相稱,不僅小,還主打一個破破爛爛。受潮的地板拱起開裂,牆角的地方甚至有黑色的霉斑。兩張床幾乎緊緊貼在一起,床單有些泛黃,摸上去也是濕黏的觸感。它唯一的優點是南牆有面窗,窗戶望出去一眼就能看到公路和大海。

  克勞德悄悄看了薩菲羅斯一眼,男人曾經住在伊羅安的總統套房之中,眼下輾轉到這簡陋旅店,也不知能不能接受。

  薩菲羅斯並未坐下,他撐在窗口,遠眺著海平面。傍晚時分的天色一片瑰麗的暖色,紫色與黃橙交相呼應著,不僅染出一片火燒雲,也染出玫瑰金色的海面。昏黃的夕陽照進窗里,柔和了薩菲羅斯的臉龐,讓男人臉上的冷艷蛇瞳也顯出幾分暖意。

  本就狹小的空間塞進兩個人後更加逼仄,克勞德嘆了口氣,直接仰面摔在床鋪上。這一周就像夢一樣,假得不真實,打碎他的幻想,給了他一記重錘。即使逃離了伊羅安酒店,猩紅與死亡的陰影也一直在他頭頂揮之不去。

  他問著薩菲羅斯。「…我們會被追捕嗎?」

  「可能。」

  薩菲羅斯看起來完全不擔心,他們出城的路也沒受到什麼阻攔,順利得出乎人意。克勞德找遍了屋子才找到一個充電口,他給自己的手機充上電,久違地看到自己的桌面亮起。

  【克勞德,你還好嗎?為什麼不接電話?】

  那是5日前母親發來的信息,絮絮叨叨地發了好幾條,翻來覆去都是些擔憂的話語。克勞德的手在九宮格上停頓了一會,半晌才在輸入框裡回復一切安好四個字。他接著去翻未讀信息,發現除了沒被識別的騷擾簡訊,再就只有扎克斯給他發了一條消息。

  【嘿,釘子頭,聽我說。這一陣子別出去亂跑,等哥這次任務結束,一起去喝一杯吧,叫上愛麗絲一起。】

  這條則是3天前發來的,克勞德同樣也回復了消息,雖然有些遲了,但他還是幸運地看到了這些留言。他不禁有點期待,扎克斯是他過去在警署的前輩,後來晉升去了神羅本部,他們也有好些時間沒見了。

  「有朋友找你?」

  「嗯…也算是同事。」

  薩菲羅斯坐到他對面的床上,看著克勞德敲擊屏幕的動作。新人類曾經也有過兩個朋友,安吉爾和傑內西斯,三人一起在神羅參加過訓練。薩菲羅斯比他們早畢業幾年,但在畢業之前,他們經常在模擬戰鬥室里約架。

  那兩人是從何時開始越走越遠的薩菲羅斯已經記不清了,成為神羅的尼德霍格可是很忙的,他忙著殺人,忙著護衛,忙著接受神羅的表彰,後來只在任務的交接空隙間和那兩人擦肩而過。

  傑內西斯和安吉爾總是在一起形影不離,聽說是穿著同一條褲子長大的。他們配合默契又情同手足,神羅就順勢安排他們在同一間宿舍,一起生活,一起出任務。

  薩菲羅斯只是從其他人的閒言碎語裡知道的這些事情,那兩人從沒跟他提起過從前,他也看不懂那兩人為何能如此長久。過去的某一日,他曾站在大廈的玻璃牆後目睹兩人一同走出神羅大門,他們交換著手中的礦泉水瓶,傑內西斯的臉上也不再掛著憤世嫉俗,他把《loveless》收在腰間,只是專注地和安吉爾說話。

  那時候投進大廈的光斑和現在有幾分相似。

  旅館髒兮兮的地板上浮現出一塊似曾相識的光影,薩菲羅斯把手穿進光中,讓地板上出現他的手影。

  「出去看看吧。」他忽然站起來,拉著克勞德往屋外走去。

  「啊?」克勞德迷迷糊糊地被拽著走出旅館。

  他們順著下坡的土路來到公路邊,踩過柏油路上的警戒線,通過台階下到退潮的沙灘上。浪花一層層後退,沒跟上潮水的貝殼和小魚被困在礁石之間,有些深深地潛藏在沙子裡。

  克勞德站在沙灘上,腥鹹的海風吹拂起他的額發,連綿的潮水聲洗滌了他的頭腦。

  「我的家鄉沒有海。」克勞德脫下鞋子,把腳踩在水中,讓一進一退的水流沖刷著他的腳掌。夏天的海水溫度剛好,裹著皮膚還有消暑的用處。

  「以前在朱農州執行任務的時候,那邊的海和這裡不太一樣。」薩菲羅斯從地上撿起一塊貝殼,類似的貝殼在沙灘上數不勝數,它們兩瓣貝壁平攤著,倒扣在濕潤的泥沼里,像極些妄想飛渡海洋的蝴蝶,被浪花盡數收藏在手底。

  「是嗎,我不清楚。」克勞德深吸了一口新鮮空氣,「但這裡像是人間天堂一樣。」

  兩人順著海岸線漫步,在身後留下兩排大小不一的腳印,很快就被水流拂過抹平。海面上偶爾會划過幾隻海鷗,在靠近水面的地方盤旋一會又揚長而去。

  「伊羅安酒店也是以人間天堂為設計核心建造的。」薩菲羅斯過了一會才接著說,「取之不盡的食物,世間最美的女人們,滿地堆砌的金銀珠寶,所以才說是至高之神的宮殿」

  「…普通人對著上帝禱告也進不去的地方?」

  「你也可以買贖罪券。」

  「所以我上不了天堂。」克勞德聳了聳肩膀。

  等天色完全暗下來,兩人就回了旅店。旅店的燈是老式的燈泡,顏色發黃還極其暗淡。這一小塊地方沒有空調也沒有風扇,靠著窗外的小風乘涼有點杯水車薪。克勞德覺得屋裡的空氣都有些濃稠,他趴在床上動都不想動,聽著旁邊磨砂浴室里淅瀝瀝的水聲。薩菲羅斯好像在洗他那頭能捂出痱子的長髮,已經進去了二十多分鐘了。那想想就是個大工程,克勞德能想像出男人用頭髮填滿水池,耐心等待著小得可憐的水流,想辦法用它浸濕頭頂的模樣。

  克勞德蹺著腿百無聊賴,他打開手機翻出隨機歌單,屋子裡又填充了滿了音樂。

  「Even though sometimes,

  儘管有時候,

  You don't know who I am,

  你並不知道我是誰,

  I am you..

  我就是你,

  Everything you do,

  你做的一切,

  Anything you say,

  你說的任何話語,

  You want me to be,

  你想我成為什麼樣的人,

  You and me..

  你和我。

  We're charms on a chain,

  手被鏈條束縛著,

  Linked eternally one we can't undo,

  永遠地系在一起我們都無法解開,

  And I am you,

  我就是你。」

  他點開實時新聞,發現大多都還是些不痛不癢的雜事,譬如哪個專家又說了什麼警世哲學,哪個明星又胖了或是瘦了。他看來看去都沒翻到什麼有營養的消息,只是有個怪異的標籤下倒給了好幾條連結,連結通往一個匿名論壇,論壇里充斥著關於伊羅安的討論。

  看來還是有人發現了這件事,克勞德認真一條一條翻看著。

  【聽說那個地方有大事啊?】

  【嗯,神羅的軍隊已經圍了那邊好久了。】

  【別往外說啊,我媽在神羅工作,這兩天魂不守舍的,我偷聽她打電話提到過什麼感染之類的。】

  【我也聽說了,據說是新的致命病毒,可能是泄露了,總之這一陣別往外跑。】

  【我怎麼聽說不止伊羅安啊……你們沒有在西部大洲的朋友嗎?】

  【前兩天不是被牆了嗎?】

  【嗯……只能說我朋友在的部隊已經去了。】

  【……別說了,到此為止吧。】

  克勞德有些不安,因為他的家鄉就在西部大洲。他連忙翻開收件箱,發現寄給母親的簡訊遲遲沒有回覆,像是石沉大海一樣。他也顧不得別的了,馬上打電話給母親,等了許久也是忙音。

  也許她只是出門忘帶手機了呢,克勞德扔下手機,頭枕在雙臂上安慰自己。他出神地望著屋頂的黑色霉斑,看了一會更覺得心煩意亂。

  「Time is a valuable thing,

  時間何等珍貴,

  Watch it fly by,

  白駒過隙,

  As the pendulum swings,

  如掛鍾搖擺,

  Watch it count down,

  開始倒數,

  To the end of the day,

  直到終結。」

  又過了二十分鐘,薩菲羅斯終於出來了,他的頭髮擰成一條辮子搭在肩上,發梢仍然有些滴水。克勞德不自覺地看過去,男人的襯衫上有深一塊淺一塊的水漬,這讓他都快忘記薩菲羅斯曾經是個在酒館喝白開水的講究人。

  「笑什麼?」男人好奇地偏頭,他的頭髮隨著動作滑落回背後,堆在床墊上暈出一塊水跡。

  「沒有。」克勞德馬上別過臉去。

  別多想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克勞德蜷起雙腿,把臉埋進臂彎之中。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