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有一個地方很遠
2024-09-14 11:11:23
作者: 威威貓七
第43章 有一個地方很遠
和離開時不一樣,時隔一個多月,當周安吉再次踏上北京這座城市的滾燙地表時,手裡除了他那個20寸的小行李箱。
以及蘇和額樂給他裝的大包小包的特產之外。
他還帶走了那把殺過狼的古銅色小刀,和他常穿的那身蒙古袍。
甚至他還偷摸走了兩包蘇和額樂口袋裡裝的內蒙古的烈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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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狼牙項鍊也還掛在他的脖子上,周安吉不準備再取下來了。
北京的八月依舊很熱,從他剛踏出高鐵的那一刻,窒息的熱意就緊緊裹挾著他,沒走幾步就出了汗。
出了高鐵站,周安吉招呼了一輛出租載他回學校。
計程車內的劣質皮革被太陽烘烤出一股令人頭暈目眩的味道,周安吉坐在后座,難受地捏了捏鼻樑,又沒辦法大口呼吸點兒新鮮空氣或者打開窗戶透透風——
外面溫度太高了。
車好不容易開到了學校門口,周安吉把自己的行李卸下來,頂著大太陽走回了宿舍。
宿舍里沒人,黃嘉穆應該在實驗室里呆著。
他簡單把自己的東西收拾了一下,而後打開了蘇和額樂昨晚給他裝的那個巨大的包裹,才發現對方很貼心地把特產分成了好幾份。
一份帶給導師,一份帶給項目組的其他成員,一份留給室友。
還有一份專門給周安吉的,是蘇和額樂給他準備的,和別的包裹不一樣的,買不到的玩意兒。
比如說他愛喝的奶茶、還有娜仁額吉做的風乾牛肉、酸奶豆腐和幾小瓶密封的馬奶酒。
周安吉收拾完後,坐在床邊給蘇和額樂打了個電話。
本來他想著可能對方這時正在草原深處放羊,信號不好接不到電話,沒想到忙音剛響一下就被接通了。
蘇和額樂:「到宿舍了嗎?」
周安吉:「到了。」
蘇和額樂:「我估摸著也該到了。」
周安吉:「你在等我嗎?」
蘇和額樂:「嗯,在等你給我來電話。」
周安吉頓了一下:「下次想我的時候,能不能主動打給我?」
蘇和額樂笑了笑:「好,聽阿吉的。」
……
傍晚的時候黃嘉穆回到了宿舍,他提前知道周安吉從內蒙給他帶了好吃的,連食堂都沒去,餓著肚子就回來了。
此時正半癱在書桌前的躺椅上,一邊吹著空調一邊啃著牛肉乾:「怎麼樣?內蒙古好玩兒嗎?」
「好玩兒啊。」
「怪不得你去了這麼久都不願意回來。」黃嘉穆翹著腳,哼哧地笑了一聲,「散過心了,那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周安吉回他:「能有什麼打算,明天就去張老師那裡報到唄。」
「走了一個多月,積累的任務估計都摞成山了。」
黃嘉穆點著頭「嗯」了一聲,然後向他伸出一隻手,道:「歡迎回到現實生活。」
周安吉沒再說話了,黯淡地收回了目光,走過他身邊順帶拍了一下那隻舉在空中的手。
是的,現實生活。
這才是現實生活。
倘若不是他的相機里實實在在地記錄著烏蘭察布的那片草原,以及他和蘇和額樂的點點滴滴。
那過去的一個多月就仿佛一場若即若離的美夢。
回到學校後的生活如常,周安吉整天整天地輾轉於宿舍、圖書館、教學樓和食堂,四點一線。
新的項目剛申報成功,得開始準備前期工作了。
想來那次的申報表還是他和蘇和額樂瘋玩兒了一天回家後,憋著一股勁兒在蒙古包里熬夜寫完的。
暑假留校的同門師弟師妹見他回來都挺開心,一個勁兒地跟他吐槽,說他不在的這段時間裡,自己是怎麼被張教授訓的。
這天回到項目組的時候,周安吉給他們帶去了蘇和額樂準備的特產。
這裡正好就是在一個多月前,他離開北京前兩天,跟黃嘉穆一起呆的那間空教室——
他說他想要去一個沒頂的地方。
趁大家蜂擁過去搶東西的時候,周安吉走到窗邊又一次打開了那扇窗戶,炙熱又熟悉的熱浪再次撲面而來。
他伸出手越過窗台觸到了外面的陽光,曬得皮膚發燙,沒過一會兒就透出一種不正常的紅。
可向天上望過去,白日刺眼,北京的天空仍然不是透藍的,白雲也有些發灰。
周安吉沒想到回到北京後的生活自己竟然花了挺長時間才適應過來,或許就像別人說的,「由奢入儉難」。
在內蒙那一個多月過得有多快樂,回到北京後就會有多強烈的反差感。
周安吉很想讓自己忙起來,忙到腳不沾地,根本沒時間去回味那段日子才好。
可他沒辦法不去想,每天與蘇和額樂通電話時,一聽到他的聲音就忍不住去想。
空曠的、悠遠的、帶著很厚重的深沉,來自草原的回聲。
周安吉的心如同一幅斑白的畫,被蘇和額樂和他的草原在畫布最中心的位置抹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後來他乾脆放棄了掙扎,選擇另一種自暴自棄的方式——
他把所有從內蒙古帶回來的東西都擺在了最顯眼的地方,這反而讓他覺得,自己似乎離那個世界不遠,不管是時間上還是空間上,都還不太遠。
包括離蘇和額樂也一樣。
周安吉很聰明地、也很努力地在北京給自己營造了一種蘇和額樂還在身邊的假象。
平日裡除了一些不允許他分神的重要時刻,周安吉都習慣性地帶著耳機。
耳機的那頭連著草原上的蘇和額樂。
白天的時候他們很默契地不會說話去打擾對方,周安吉忙學業,蘇和額樂忙著放羊,偶爾信號不好的時候還會斷聯。
因此當蘇和額樂銜著一根草芽仰躺在草原上時,頭頂是蔚藍天空,身邊是白花花的羊群,耳邊傳來的卻是大學圖書館裡的播報、聽到食堂的嘈雜、聽到熟悉的上課鈴響……
在大學裡的周安吉也一樣,當他每天都會走過的一條青苔叢生的石板路漸漸開始被金黃的銀杏樹葉覆蓋時,耳機里的聲音從馬蹄聲、羊叫聲變成了礦車駛過後留下的轟鳴。
有時周安吉的申請材料弄到半夜,蘇和額樂也在視頻那頭陪著。
還是和在蒙古包里一樣,周安吉學累了的時候,擡起頭就能看見認真敲電腦或者翻書的阿樂,只不過是被框在一個小小的屏幕里。
一切都好像沒變。
他們約定每晚會通一個很長的視頻電話。
一般都是周安吉晚上在圖書館忙完後打給蘇和額樂,趁他放緩腳步慢慢遛回宿舍這段時間聊會兒天。
有的時候黃嘉穆一晚上呆在實驗室通宵,周安吉回到宿舍後還會繼續聊。
他談戀愛這件事本沒想瞞著黃嘉穆,但周安吉也不願意把那些只想說給蘇和額樂聽的情話讓別人聽見。
但兩人同住在一起,周安吉從內蒙古回來後有些異樣的變化,黃嘉穆也不難發現——
尤其是每次當他開門回到宿舍,映入眼帘的都是一套掛在周安吉衣櫃門上的藍色蒙古袍。
他曾試探地問過:「這是你在內蒙古買的嗎?」
周安吉搖頭:「別人送我的。」
黃嘉穆又問:「你才在那裡呆了一個多月,就交到朋友了?」
周安吉「嗯」了一聲:「非常好的……朋友,比你想像的更好。」
接著又補充道:「如果以後你們有機會見面,我介紹你們認識。」
「好啊。」黃嘉穆爽快地回,「讓他再帶點兒牛肉乾。」
兩個人都很聰明,周安吉口中「比想像更好」是什麼意思,黃嘉穆大概能猜得到。
而且那套蒙古袍一看就是男式的,既然送給了他穿,那對方肯定也是名男性。
不過周安吉話語中不想挑明,黃嘉穆也不會多問。
他不是個愛八卦的人,而且自己的學業都忙得昏天黑地,當然也不會過多去探究。
這天晚上宿舍關了燈後,周安吉躺在床上和蘇和額樂互相打字說了晚安,像往常一樣習慣性地從枕頭旁摸出耳機,塞進耳朵,點開了音樂軟體里那首《烏蘭巴托的夜》。
這是周安吉回北京後才養成的習慣,現在已經改不掉了。
自從離開內蒙古之後,這首歌已經被他循環了上百遍。
但由於這首歌太過風靡,被翻唱的版本太多太多了,周安吉是挨著一首一首聽過來,才找到了一個最像蘇和額樂聲音的男聲。
可他始終不是蘇和額樂。
在先前的一些時候,他還會邊聽邊流淚,混合著歌聲與淚水慢慢進入夢裡。
以至於那段時間他每天早上醒來後,眼睛都呈現著一種不自然的紅腫。
現在稍微好些了,不會哭了。
但是……
但是還是會很想很想蘇和額樂。
「有一個地方很遠很遠,那裡有一生最重的思念……」
這晚周安吉在聽了快十遍的時候,還是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他的枕頭邊放著那把古銅色的小刀,周安吉拿起來在手裡摸了個遍,心裡卻不合時宜地自言自語:「阿樂,不是說要教我分辨東南西北嗎?」
「怎麼會食言呢?」
「阿樂,開玩笑說你成績不好,看來你真的不太聰明。」
「你知不知道我兩年前就已經是我們學校天文系的優秀畢業生了啊?一個學天文的人,怎麼會分不清東南西北呢?」
這還是他第一次把這把小刀的刀鞘摘下來,刀尖凜冽冰冷的銀色被吞噬在周圍一片如墨的漆黑中,周安吉緩緩地摸過去,手指不出意外地被鋒利的刀片割開了一道口子。
「嘶——」他扯了兩張紙巾捏在流血的地方,重新把刀收好。
周安吉不知道自己剛剛在胡思亂想什麼。
這是一把殺過狼的刀,割開他的手指簡直輕而易舉,可他偏要不知好歹地試一下。
手指間隱隱作痛,睡意被消耗得一乾二淨。
快到凌晨一點的時候,周安吉還是摸黑溜下了床,拿走了手機、鑰匙和一包煙,悄悄去了宿舍頂樓的天台。
這是他回北京後第一次忍不住碰這煙。
一開始他想著要省著點抽,因為他偷偷摸走的兩包煙加起來也沒多少支,抽完就沒有了。
如果要蘇和額樂從那邊買了給他寄過來,為了他的身體健康對方肯定是不會答應。
此時他穿著一層單薄的睡衣坐在天台的矮凳上,仲秋的夜風不至於凜冽,但也稍微有些涼。
這讓周安吉無端想起了他剛到內蒙古的那個晚上,在興和縣的草原上那個只有6℃的夜晚,他穿著衝鋒衣都抵擋不住的冷。
那天正值七月上旬,當時蘇和額樂告訴他,內蒙古的晚上即使是在夏天也是會凍死人的。
這樣細細算過來,他一共在內蒙古呆了42天,和阿樂從認識到在一起花了25天,在一起後18天他動身離開。
到現在,回到北京後的日子又過去了快兩個月了。
兩個月……
離開蘇和額樂的時間已經比他們相處的時間還要長了,時間慢慢向前走,以後還會更長……
北京的秋天陽光和煦,古建築的城牆和已經開始落葉的銀杏,讓整座城市都滿溢著奪目的金黃,那烏蘭察布的草原呢?
還是綠色的嗎?
周安吉低頭苦笑了一聲,從手裡的煙盒中抽出一支煙,銜在嘴裡,用一隻手擋著風,另一隻手摁住打火機點燃了。
凌晨黑暗中的亮色並不多,除了遠處教學樓的通宵自習室中亮著白光,周安吉嘴裡含著的菸頭占據了微不足道的一點橙色光亮。
煙依舊很烈,周安吉沒敢讓自己吸得太貪婪,擔心又被嗆到了會打擾宿舍樓里的其他人睡覺。
因此一支煙在他嘴裡輾轉了一半,在夜風中飄散了一半,很快就燃盡了。
周安吉又坐了一會兒,沒再點燃第二支,而是點亮手機,給蘇和額樂撥過去了一個電話……
作者有話說
1、第二章 里周安吉說自己不會分辨東南西北,可以理解為當時天上沒有星星和月亮,因此無法參照,也可以理解為他被凍傻了,不是劇情bug。
2、「有一個地方很遠很遠,那裡有一生最重的思念……」是《烏蘭巴托的夜》某一版本的歌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