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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不敢愛海

2024-09-14 11:11:22 作者: 威威貓七

  第42章 不敢愛海

  其實對於蘇和額樂的蒙古包為什麼會選擇建在這片野草原上,周安吉一開始就疑惑過。

  後來也簡單地把這件事理解成了,蘇和額樂喜歡安靜,不愛和這裡的遊客們打交道。

  可事實並非如此。

  當年蘇和額樂的父親出事時,他匆匆從外地趕回來也沒見上最後一面。

  後來就直接病倒在了父親的病房前。

  

  那一病就是好幾個月,醫生說他是由於心結所致,讓他對於父親的去世要放寬心、學著接受。

  在蘇和額樂病好之後,整個人也跟著瘦了一大圈兒。

  那時候父親的身後事已經打理得差不多了,骨灰選擇了埋在烏蘭察布一片人跡罕至的草原上,由父親的表弟,也就是住在附近的烏日嘎大叔幫忙照看。

  母親和大哥為了寬慰蘇和額樂,建議他養好身體之後繼續跟著朋友去遊歷,放鬆放鬆心情。

  可蘇和額樂這次死活也不願意去了。

  他好像就在一夜間忽然長大了一樣,覺得自己已經快26歲了,不該再像之前那樣任性,是時候像父親和大哥一樣承擔起這個家庭的重擔了。

  母親和大哥尊重他的決定,也知道一個至親之人忽然離世這件事沒那麼好接受,那時候母親和大哥也自顧不暇,一家三口都沒辦法讓自己輕鬆從悲慟里脫身。

  於是三年前,蘇和額樂憑藉自己的高學歷在離烏蘭察布不遠的白雲鄂博找到了一份專業對口的高薪工作。

  沒過多久,他又跑回烏蘭察布,用自己賺的錢在埋葬父親的那附近建了一座蒙古包,他說守護父親的活兒應該交給他這個當兒子的,不該麻煩烏日嘎大叔。

  還說每年冬夏兩次轉場的時候,會回來幫母親的忙。

  因此時間過去三年,蘇和額樂一直輾轉於烏蘭察布和白雲鄂博兩地,從沒說過什麼要再離開內蒙古的話。

  這三年間,母親一直住在那片房屋連片的熱鬧居民區,周圍的親戚朋友相互幫扶,日復一日地過著和之前沒什麼差別的生活。

  大哥結了婚,離開了蒙古包,和嫂子一起住進了城區。

  只有蘇和額樂依舊還守著這片野草原。

  三年時間,足夠一個人從悲痛里走出來了,可蘇和額樂是不幸的那個。

  大哥和母親都曾經在私下勸過他,讓他別再耿耿於懷了,讓他去過自己的生活。

  「你總不能在這兒守一輩子吧!」某次在大哥家裡聚會,兩兄弟都喝了點酒,在餐桌前聊天時大哥問他,「以後你成家了怎麼辦?讓人家姑娘也跟著你住在那片野草原嗎?」

  蘇和額樂笑著擺擺手,咽下去一口酒,然後又拿起酒瓶給兩個人斟滿:「說那麼遠的事情幹嘛?現在不是挺好的嗎?」

  「我在單位的工資也不低,呆在內蒙古咱們一家人還有個照應,不挺好的嗎?」

  大哥把酒杯送到嘴邊,沒喝一口,而後又慢慢放下了:「阿樂,你想想,這是不是你真正想要的生活。」

  「父親的事我知道你心裡有遺憾,可你沒必要為了這個遺憾把一輩子都搭在這裡,你以前那麼自由的一個人,是不是?」

  大哥語重心長地說:「你知不知道我以前很羨慕你,羨慕你成績比我好,可以有能力考出去,還羨慕你是這個家的小兒子,父親母親疼愛你,你做什麼事都不必有顧慮。」

  「可你現在把自己逼得這麼緊又是為什麼呢?連母親都已經走出來了,你還沒有嗎?」

  蘇和額樂端著酒杯的手頓在空中,眼神直愣愣地盯著某個點,半晌才說出了一句話:「就是因為父親母親疼愛我……」

  這天上午,蘇和額樂帶周安吉到了父親的墓前。

  那裡沒有立碑,如果不是蘇和額樂說已經到了,那兒看起來就像是一片普普通通的草原。

  父親離世三年之久,當初埋葬時所挖掘開的土地早就又成了一片綠茵。

  這三年蘇和額樂時常來這裡呆著,墓旁有一棵參天的大樹,在內蒙古的草原上很少見的巨樹,棕色的樹根盤根錯節地交織屹立在大地上。

  蘇和額樂常坐在一塊樹根上,在這片人跡罕至的地方,跟自己逝去的父親說說心裡話。

  不知道說了多少遍「我愛你」,多少遍「我想你」……全都被這樹聽了去。

  蘇和額樂拉著周安吉的手,跟他一起坐到了那塊樹根上去。

  沉默了好一會兒,蘇和額樂才開口:「阿吉,我不值得你為了我留在這裡。」

  周安吉此時已經不像剛開始那樣激動了,聞言也沒什麼情緒,只是轉過頭來看了蘇和額樂兩眼,然後又注視著遠方,淡淡地道:「沒什麼不值得的。」

  「喜歡你,愛上你,答應要和你在一起,這都是我自己的選擇。成年人就該為自己的選擇負責,是不是?」他轉過頭問。

  「當然。」蘇和額樂回他,「可我現在都想不清楚,當初提出和你在一起這個決定到底是對是錯,我明知道你會離開的……不然咱倆也不會像現在這樣難過。」

  周安吉的視線仍舊看著遠方:「就算你不提我也會提的,這是個必然的結果,阿樂。」

  蘇和額樂沒否認,當初如果是周安吉提出要在一起,自己也不可能拒絕他。

  於是他順著周安吉的話往下說:「所以我們即將分開也是個必然的結果,是嗎?」

  周安吉沒說話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問:「能跟我說說嗎?阿樂。為什麼執意要留在這裡?」

  「難道真的認為你的父親還沒有原諒你嗎?」

  「我記得你之前還為了寬慰我,告訴我『人生是自己的』,你忘了?」

  蘇和額樂搖搖頭:「父親當然不會不原諒我,父親是個很好的人。」

  他的臉上輕飄飄地扯出了一絲苦笑,而後又低下頭,把兩人握在一起的手掌舉到眼前:「其實說實話,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不願意離開。」

  「可能是為了逃避吧。」蘇和額樂的嗓音低沉,「外面的世界越是美好,我就越是能感受到,父親為了我們一家人,甘願一輩子都留在了草原該有多痛苦。」

  「我曾經翻到過他年輕時的日記,他也是有他的遠大抱負的。」

  周安吉用手指輕輕撫摸著蘇和額樂的手背,像是在安慰:「原來敢在草原上用小刀殺狼的阿樂,也是會怕的。」

  蘇和額樂笑著晃了晃頭:「當然會怕,年紀越大一點,越是會怕命運這個東西。」

  他轉過頭來盯著周安吉的眼睛,努力地向他揚起一個周安吉平日裡最常見的那種好看的笑容:「愛你已經是我這些年做過最勇敢的事了。」

  「可我不能讓我一意孤行的勇敢最終卻導致你這輩子的遺憾。」蘇和額樂說,「去追你的理想吧,阿吉。」

  「那你呢?」

  蘇和額樂頓了一下:「再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

  周安吉點了點頭,他只能說好。

  蘇和額樂不能讓周安吉為了自己留在草原,周安吉也沒辦法讓對方為了自己離開草原。

  草原與蘇和額樂之間連著親人、連著信仰,周安吉只小心翼翼地觸碰過這層脈絡,他珍惜都還來不及,又怎麼敢生生將其折斷?

  「那你有跟山神講過你的故事嗎?」周安吉問。

  「講過,講過很多次了。」蘇和額樂回。

  周安吉想像得出來,在他還從未踏足過內蒙古草原的那些年裡,蘇和額樂是怎麼一次又一次地孤身一人騎馬到敖包面前,獨坐在那裡對著天地講述這個救贖的故事。

  」可我沒有福氣,我沒有得到原諒。」

  蘇和額樂望著周安吉的側臉,眼睜睜地看著他那雙明亮的眼睛從盛滿朝陽到蓄滿淚水,最後到終於裝不下了的時候,向自己靠過來,緊緊抱住了自己的肩膀。

  「可阿樂,我真的不想……」

  「我也不想,寶貝兒……」蘇和額樂吸了吸發酸的鼻子,伸手溫柔地揉著周安吉的後腦勺,「可你執意要留在這裡,耽誤了你的大好前程,我身上的負擔會更重的。」

  「就當是為了我,為了愛我,好不好?」

  周安吉趴在蘇和額樂的肩頭哭了好一陣子,才緩緩擡起頭,抹了一把臉上的淚,噙著一雙把眼角哭成桃花色的眼睛,問道:「那我走了之後,你怎麼辦?」

  蘇和額樂捏著袖口把周安吉臉上的淚水擦乾,然後撐著樹幹跳到地上,在周安吉面前轉了一圈兒,笑著說:「我都這麼大個人了,能照顧好自己。」

  說完之後又坐回來把周安吉摟住:「再說夏季轉場就快結束了,我過段時間就該回白雲鄂博了。」

  提到白雲鄂博,周安吉心裡又是一驚,之前發生的災難他一直心有餘悸:「再回礦區工作嗎?」

  「當然。」

  「可是很危險。」

  蘇和額樂笑著安慰他:「礦洞坍塌的概率沒那麼大,再說我運氣應該也不會這麼背吧,一輩子遇到過一次就夠了。」

  周安吉頓了一下,心裡非常想勸蘇和額樂換一個更安全點兒的工作,可話到嘴邊還是忍住了,蘇和額樂已經是一個成年人了,應該不喜歡別人幫他做任何決定。

  被人操控的感受有多不好受他是知道的。

  他盯了兩秒阿樂的眼睛,而後又緩緩地垂落下來:「可是,哥……」

  「我會心疼你。」他說,「你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蘇和額樂心裡當然一萬個知道。

  他回答周安吉:「有了你之後,我會學著把自己照顧得更好一點。」

  「那你會想我嗎?」

  「會。」

  「會繼續愛我嗎?」

  「會。」

  「我們還會再見面吧?」

  「當然。」

  ……

  這一天,在蘇和額樂父親的墓前,他幾乎把這一輩子所有的承諾都說給了周安吉。

  可對方仍不知足。

  到了晚上,兩人關了燈後在床上相擁而眠時,周安吉又一次擡起了靠在蘇和額樂肩膀上的腦袋,問他:「阿樂,我們倆之間,不是段露水情緣吧?」

  蘇和額樂一股腦兒把他的腦袋按了回去:「想什麼呢!」

  作者有話說

  1、「不敢愛海」出自沈從文《八駿圖》:「這個世界上也有人不了解海,不知愛海,也有人了解海,不敢愛海。」(But放在這裡做標題和原文表達的意思無關,《八駿圖》講的是另一個完全不一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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