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斯樂難常
2024-09-14 11:11:21
作者: 威威貓七
第41章 斯樂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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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蘇和額樂之前所說的,周安吉終究是內蒙古的客人。
其實在這之前很久,甚至久到他們倆在一起前,蘇和額樂就在心裡想像過,自己是怎麼再一次站在烏蘭察布的高鐵站台上,送走周安吉的。
就是他們凌晨依偎著在蒙古包外唱了《烏蘭巴托的夜》這一晚,回到床上後蘇和額樂抱著周安吉,不經意地問了他一句:什麼時候回北京。
周安吉一開始有些驚訝:「怎麼?就和我呆煩了?」
蘇和額樂的手還是從背後把他抱得很緊:「阿吉,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周安吉動動身體轉過來和他面對著面,儘管在一片黑暗裡誰也看不清誰:「那你是什麼意思?」
蘇和額樂能聽出來對方的聲音裡帶點生氣。
當然,周安吉生氣是應該的。
兩個人才確定關係不過十多天,正是濃情蜜意的時候,然而蘇和額樂這樣問他,像是想要把他推開。
可這件事在蘇和額樂心裡已經壓了很久了,或者可以說成,從他們倆一開始在一起,這就一直是蘇和額樂心裡的一個顧慮。
難道真的要周安吉為了和自己的這份愛情,自私地將他留在內蒙古嗎?
周安吉這麼優秀,明明該擁有更廣闊的天地。
他是一隻即將遨遊世界的自由鳥,蘇和額樂羨慕他,卻沒辦法成為他。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竭盡所能去鼓勵他、幫助他到達那個理想世界。
儘管最後能陪在周安吉身邊的人可能不是自己,蘇和額樂也心甘情願。
他沉默地嘆息了一聲,心裡因為周安吉的質問啞了火,本來兩個人都挺開心的晚上,他不該在這時候提這件事的。
沉默了良久之後,他還是沒忍心把心裡已經過了好幾遍的話說出來,只好拍了拍周安吉的背,輕輕說了句:「先睡吧,我們明天再說。」
給他一點時間,不說周安吉,連他自己也需要從這件意味著離別的事裡逃避一下。
周安吉沒說話了,卻動了動身體從他臂彎里拱了出來,起床拿著自己的枕頭睡到了另一張床上去。
背對著蘇和額樂,不想理人。
這晚仿佛又回到了周安吉剛來內蒙不久的時候,兩人霸占著相隔幾米的兩張床,一起睜眼沉默到了天亮。
第二天早上起床後,蘇和額樂也沒有立刻出門去放羊。
他洗漱完後做好了早飯,然後走過來蹲在周安吉的床邊,溫柔地叫他起床。
周安吉仍保持著昨晚睡覺的姿勢沒動,蘇和額樂先是揉了揉他的頭髮,再貼過去親了口他的臉,湊近他耳邊說:「該起床了,寶貝兒。」
周安吉平時不賴床,說起就起。
可這天一直假裝著閉眼沒理他,蘇和額樂笑了笑,捏了捏他的臉:「還生氣呢。」
蘇和額樂知道他在賭氣,蹲在他旁邊哄了哄,而後又乾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趴在周安吉的床邊靜靜地看著他睡。
周安吉裝不像的,眼球一直裹在眼皮里咕嚕嚕地轉動,惹得睫毛也跟著輕輕地顫。
蘇和額樂看得細緻,周安吉彎彎上翹的眼睫上還掛著早晨睏倦引來的淚花,像極了草原上早晨帶著露珠的青草尖兒,短促地顫動一下就要掉下來。
忽地,周安吉睜開眼,眼睫擡上去,直愣愣地看了他十幾秒,然後說:「我不喜歡北京,阿樂。」
蘇和額樂被對方說得輕微怔了一下,然後掀開被子把他拉起來,將他的衣服遞過去:「先起床再說。」
周安吉這天早上沒像昨晚那樣任性了,規規矩矩地換好衣服後進衛生間洗漱,然後坐在餐桌旁安安靜靜地夾起餅子開始吃。
蘇和額樂給他倒了一碗奶茶遞過去,他也乖乖地端著碗邊吹氣邊喝。
可就是不說話。
除了那句「我不喜歡北京」,一大早起床後就沒說過別的。
蘇和額樂給自己也倒了一碗奶茶,然後坐定在他旁邊,深呼了一口氣才緩緩開口道:「阿吉,我們談一談。」
周安吉沒擡頭,仍自顧自地吃著餅,嘴裡嚼著東西說話都有些不清不楚:「談吧。」
看到對方這漫不經心的態度,蘇和額樂也沒生氣,沉著聲音說了句:「你先吃完我們再談。」
周安吉把剩下的餅一口塞進嘴裡,嚼了幾下咽下去,然後正襟危坐地看著蘇和額樂的眼睛,向他昂了昂頭。
蘇和額樂盯了他幾秒,之後又把視線移開了,眼神聚焦在遠處的某個點上:「我很不想讓你走,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
「可你註定是要回到北京去的,我不該用我的自私來捆綁住你。」
「可這是我自願的!」周安吉有些激動地回答他。
蘇和額樂握上了他的手:「阿吉,你先聽我說完。」
「你研究生還有一年才畢業,我不知道你的導師給了你多久的假期,但至少在九月份之前,你肯定是要回去的。」蘇和額樂笑了笑,「總不可能為了我連畢業證書也不要了吧?」
周安吉沒反駁:「當然。」
蘇和額樂繼續說:「你成績這麼優秀,後面還可以繼續深造讀博。但內蒙古沒有合適你的大學,你應該留在北京,或者你不喜歡北京的話,你也有能力可以申請去海外。」
「可那就離你太遠了。」周安吉的聲音越來越弱,後來幾乎聽不見了,「北京就已經很遠了。」
周安吉望著蘇和額樂有些強顏歡笑的臉,心裡也一千個一萬個知道他說的「不願意」是真的,語氣中沒表現出來的難過也是真的。
繼續讀博深造這件事其實一直都在周安吉的計劃之中,計劃早在他剛上研一的時候。
這不單單是為了和那個不怎麼愛他的家庭做對抗,周安吉成績優異,他本身就是讀書的這塊料。
關乎自己一生的發展,這不是他可以任性的,甚至於這本來該是周安吉一直都很堅定要做的事,猶豫都不應該猶豫。
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在內蒙古這個地方,他遇見了蘇和額樂。
權衡於理想和愛情之間的決定,永遠都是難以抉擇的。
如果選擇了愛情,那他的理想可能就葬送在這裡了。
可如果選擇了理想,愛情會隨之葬送嗎?
如果現在問出口,蘇和額樂給他的答案肯定是不會。
然而話說出來,言語中還是帶著止不住的委屈:「可我想要和自己喜歡的人呆在一起,有什麼錯?」
蘇和額樂早就能夠預見到周安吉的委屈,他自己心裡的悲傷一點兒都不比周安吉的少。
他愛周安吉,所以他同樣害怕自己的愛會成為周安吉人生當中一道越不過去的坎兒,他不願意周安吉為了自己留在草原。
愛情應該是相互成全,而不是自私地占有。
可蘇和額樂也見不得周安吉委屈難過,尤其是這種委屈還是自己帶給他的。
他放低了一點身體,把座位上快一整個蔫兒下去的周安吉摟在了懷裡,用溫熱的指腹把他眼角的淚水擦擦乾淨:「當然沒錯,可想想我們家阿吉能夠拿到博士學位,我驕傲都還來不及呢!」
周安吉吸了吸鼻子,從他的懷裡擡起頭問:「那你跟我一起去北京嗎?」
「我……」蘇和額樂頓了一下,「阿吉,我暫時還……」
他耳朵緊貼著的心臟仍在咚咚作響,周安吉貼著那一處,仿佛從中聽見了蘇和額樂沉默和拒絕的緣由,連通著一併撕扯自己的心臟,把他好不容易癒合好的皮肉又撕得粉碎。
其實事情的關鍵根本就不在於北京還是內蒙古。
不管是在哪座城市,只要他倆能在一起都是好的。
周安吉也沒那麼幼稚,他一開始選擇來內蒙古散心,儘管一踏上這裡的土地就愛上了這個地方,但也沒辦法就這樣隨心所欲地任自己一生都紮根在這裡。
所以不管是昨晚也好,今早也好,他生氣、不理人所在乎的點,都是蘇和額樂會不會跟他一起走。
周安吉在書里讀,在詩里也讀,愛情總是美好而短暫的,可他不想自己的愛情也像這樣跟著他的心一起留在了內蒙古。
他必須得走,可蘇和額樂卻不願離開,或者說沒辦法離開。
所以這其實就是周安吉一開始預料到的那樣,來到內蒙古之後他確確實實治癒了心中埋藏了二十幾年的那個源於家庭的痛苦,而代價就是,要用另一個更大的痛苦來換。
這個效率極低、愚蠢且笨拙的方法,帶著某種意料之中,甚至是他自己的縱容,真實地發生在了周安吉這個高材生身上。
「為什麼不行?」周安吉從蘇和額樂的懷裡掙脫了出來,「我可以等你到夏季轉場結束,可以等你去白雲鄂博辭職,就算我們都去了北京,我也可以隨時陪你回來看娜仁額吉。」
「為什麼不可以!」周安吉幾乎像是抓著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抓著蘇和額樂的手,聲音里近乎某種乞求,「你的能力這麼強,就算離開內蒙到了北京,也可以找到很好的工作。」
等他焦急著一股腦說完,噙著一雙猩紅的眼睛看著面前的蘇和額樂,沉默了一會兒後,聲音又變得小了:「對吧?阿樂。」
蘇和額樂始終沒說話,更沒說出周安吉想聽到的那句「對的」。
他努力張開了嘴,乾燥的嘴唇因為缺水粘在一起,開口說話時竟然撕扯出了一絲鮮血,無聲地沿著嘴唇紋路的溝壑蔓延。
「你不要為了我留在內蒙古,阿吉。」
「我是個沒被長生天原諒的人,我不能離開這裡,可你不是。」
作者有話說
1、斯樂難常:出自曹丕《與朝歌令吳質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