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敕勒川,陰山下
2024-09-14 11:11:15
作者: 威威貓七
第37章 敕勒川,陰山下
夏季是內蒙古最美的季節。
綠草蔥蘢,牛羊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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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一簇簇的白雲偶爾從遙遠的太平洋上帶來一陣透涼的雨水,澆得整片草原又瑩潤了幾分,從綠草尖兒上滑下去的水珠都閃著五角的星芒。
周安吉來內蒙後除了跟著蘇和額樂去過一趟白雲鄂博,差不多整個七月都呆在烏蘭察布這片野草原上。
他倒也不覺得無聊,白天偶爾會跟著阿樂一起去放羊,不去的時候就自己一個人呆在家裡學習。
雖然跟學校的導師那邊請了長假,但研究上的事還是得一一跟進,不能夠懈怠。
只要研究不被耽擱,張守清就不會怎麼過問周安吉的生活現狀。
有的時候蘇和額樂放羊回來後會陪著他一起學,兩人把兩台電腦都擱在餐桌上,面對面坐著,保持一種很默契的沉默,像是在大學的圖書館裡一樣。
學得認真了幾乎會忽視對方的存在,可一旦到了那種看文獻看得腦袋疼的時候,周安吉就總是忍不住分出心神,擡眼去看看對面的蘇和額樂。
在他看來,多看一眼對面的人,都會讓他放鬆不少。
所以周安吉在無數個這樣悄然擡眼觀察對方的時刻里,看到了很多不同模樣的蘇和額樂:皺眉的、面色焦灼的、或者一臉安然的,亦或者……
同樣擡眼看著自己的。
每到這種時候,兩人就會不約而同地相視笑笑,接著蘇和額樂就會放下手裡的滑鼠,把身體往後仰過去靠在椅背上,發牢騷般地說一句:「不學了不學了,學累了今天。」
周安吉知道他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因為蘇和額樂以前在白天放過羊的晚上也會學,這個習慣的形成早在認識自己之前。
也不一定是要學多少專業上的東西,有時候也會學一些雜七雜八的感興趣的知識,或者趁夜深人靜的時候看一些閒書。
習慣一直都不會變,只不過以前是一個人,現在是兩個人而已。
周安吉會由著對方在自己面前耍小孩子脾氣,這時他總是樂於順著蘇和額樂的意思,說一些他愛聽的話給他聽,譬如說「不想學了就休息會兒」、「注意眼睛」,或者一句簡單的「我愛你」。
蘇和額樂已經習慣了這種忽如其來的表白。
他拉開自己的凳子,繞到周安吉的背後,盯了盯對方屏幕里的英文文獻,輕聲問了句:「還剩多少?」
「不多了,還有幾頁就看完了。」
蘇和額樂在背後用手臂繞過周安吉的肩膀,交叉在他的胸前環抱著他,將下巴擱在他的頸窩處,淺淺親了一下:「不急,我陪你看完。」
周安吉也跟著回過頭來淺淺地啄了一下對方的嘴唇,輕輕「嗯」了一聲。
有的晚上學習任務沒那麼重,他們一般會一起學到十點多,再一起洗個澡,關燈躺在床上聊會兒天再睡。
有的時候DDL就近在眼前,蘇和額樂就會陪著周安吉熬到凌晨。
他自己畢業好幾年的人了,學不到這麼久,為了陪對方的時候,就會把自己的電腦關掉,從周安吉的床頭把那幾本詩集拿過來看,翻書的聲音都被他控制得很輕。
蘇和額樂喜歡寫漢字。
在他六歲之前接觸的一直都是蒙語,上小學後度過了一段挺艱難的練習第二語言的時光,所以他現在說漢語幾乎沒什麼口音,漢字也寫得很不錯。
所以周安吉經常看見坐對面的蘇和額樂拿著白紙,把詩集上的詩工工整整地謄抄下來,尤其是那些自己以前念過的,都被蘇和額樂抄了一遍。
還有些時候兩人熬得太晚了,蘇和額樂還會生起爐子煮一鍋奶茶,或者麵條來填肚子。
周安吉一開始總是拒絕,說等會兒還要再刷一次牙太麻煩了,到最後也經不住蘇和額樂誘惑他,就著對方的碗吃同一碗麵。
在一起之後,兩人的作息幾乎都是同步的,大多數時候都是蘇和額樂遷就周安吉。
這晚睡前,兩人已經上床後,蘇和額樂又讓周安吉念一首詩。
周安吉忽然從他的肩窩擡起頭道:「阿樂,你知不知道我小時候學會的第一首詩是什麼?」
「嗯?」
周安吉喃喃地回:「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蘇和額樂從被窩裡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再用了點力氣將腦袋重新按回自己的肩窩,笑著問道:「怎麼是這首?」
周安吉回他:「小時候學校里訂的古詩集,詩集翻開第一首詩就是這個。」
接著聲音又昂揚起來:「這首我背得最熟了!」
「小時候我周圍的同學都不喜歡背詩,就我喜歡,還因為這個老被語文老師夸。」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你說是不是真的有緣分這種東西啊?怎麼就恰好是這首呢?」
蘇和額樂很認真地回答:「當然,當然有。」
他把手又環抱得緊了些:「那小周詩人,想去看看陰山嗎?」
陰山山脈橫亘在內蒙古自治區的中部,其中的大青山脈正好坐落於烏蘭察布。
這天天氣很晴,蘇和額樂罕見地沒有帶周安吉騎馬,而是選擇了開車。
從他們所在的地方出發,開車不到兩小時就可以到達陰山腳下。
這天周安吉又穿上了蒙古袍,戴上了那條狼牙項鍊,還特意把項鍊露在了衣服外面。
兩人坐定在黑色越野車的前排後,蘇和額樂就帶著他沿著草原上不算寬敞的公路往陰山的方向駛去。
這是周安吉第一次坐蘇和額樂開的車。
他心情很好的時候總是會在身體上有所體現,比如說現在,周安吉一會兒去翻翻車前的儲物盒,一會兒又在車載屏幕上點過來點過去。
修在內蒙古草原深處的公路人跡罕至,車輛更是少。
道路平坦,沒什麼起伏,路的兩側綠草遍野,一眼望過去視野非常開闊。
不像城市裡的車水馬龍,在這樣的路上開車是件很舒服的事。
但蘇和額樂也沒敢把速度踩得太快,有時候還得停下來等一等在公路上穿行的羊群。
白色的羊群倒對這個黑色機器見怪不怪,咩咩叫著,從它身邊慢悠悠地晃過去。
有時趕羊的人還會舉手朝車內的人打聲招呼。
周安吉看得新奇,身體向前傾著,安全帶勒得他不自在。
等羊走完後,蘇和額樂重新踩上了油門。
這時周安吉轉過頭來問:「你們認識嗎?剛剛放羊那人?」
蘇和額樂笑著搖搖頭:「不認識。」
周安吉「哦」了一聲,重新靠回座椅上,心裡瞭然:內蒙古不像北京。
在北京的時候,人和人在地鐵站擦肩而過,從沒想過要和陌生人打招呼。但在內蒙古,這件事就變得稀鬆平常。
周安吉回憶起了之前阿樂教他說的那幾句用蒙語打招呼的話,心想著等會兒他也可以試試。
陰山作為一座海拔兩千多米的山脈,其實不需要開到山麓的位置,當他倆還行駛在公路上時,周安吉就能遠遠望見了。
蘇和額樂伸手往前指了指:「那就是陰山。」
夏天的時候,陰山山頂也沒有積雪,深沉的綠意覆蓋在連綿的群山深處。
車繼續往那個方向行駛,離得越近,漸漸地就看不見山頂了。
「阿樂,你跟我講講陰山是怎麼形成的吧。」周安吉忽然說。
蘇和額樂一手握著方向盤,目光看著前方,思考了一會兒。
周安吉就這麼保持著轉頭的姿勢看著對方,等著他說話。
於是在沿途開到陰山山麓的路上,蘇和額樂給周安吉講了,大概在幾千萬年前,陰山不過是海拔幾百米的丘陵地帶。
又講了它是怎麼通過地殼作用逐漸隆起的,往後察哈爾的火山噴發再次擡升了它的高度……
直至現在,兩千多米的陰山山脈,巍峨地坐落於他們眼前。
周安吉聽得似懂非懂,他在高中的時候本身就是學的理科,對於地理知識的掌握程度不深。
平時他研究天上的星星更多,但有時候在專業課中也會接觸這樣的地球科學。
不過專業名詞對他來說仍有難度。
蘇和額樂講完後,趁著空手的時候伸手過來捏了捏他的左臉:「聽懂了嗎?小周同學。」
「聽懂大概百分之七八十。」周安吉實話實說。
這時蘇和額樂把車停下來,他們開到了一處人煙罕至的荒郊。
「到了。」
其實真正站立在陰山腳下時,反而看不清楚這座山的全貌了。
只是周安吉覺得這裡的景色不同於他呆慣了的那片草原。
他踩在腳下的草稀疏了不少,到處都堆滿了不規則的落石。
山麓的地方長著高大的樹,樹林一直沿著山坡的方向爬升,茵茵的深綠色比他平日裡看慣的淺綠更沉重了幾分,當然也更符合一座延綿不絕的山脈的氣質。
「來。」蘇和額樂拉著周安吉的手,帶著他朝山的方向走了幾步,停在了平地與山坡交接的位置。
「這就是陰山,詩里的陰山現在在你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