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見青山
2024-09-14 11:11:16
作者: 威威貓七
第38章 見青山
他們今天也不是為了要登山才來的。
況且蘇和額樂為了避開人群和城市,選擇停車的這個地方也是一片荒原,緊湊和富有深意的樹林間也沒給他們留下什麼上山的路。
但周安吉還是牽著蘇和額樂的手,靠在越野車的引擎蓋上,在這兒呆著看了好一陣。
他總覺得,自己從小背得朗朗上口的那些詩里的事物,真正出現在眼前的時候,比起看一座普通的山更多了幾分浪漫色彩。
原來蘇和額樂也是很愛浪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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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前來過嗎?」周安吉歪著腦袋問。
蘇和額樂搖搖頭:「你小時候背的那些詩,我以前也背過。但是沒有你的話,我也從沒想著要來親眼看看。」
「怎麼?你以前不是很愛去飽覽大好河山嗎?」周安吉笑著問。
蘇和額樂頓了一下,也沒打算撒謊,便如實說了:「父親去世之後,就沒再離開過內蒙了。」
周安吉前一秒還笑著,聞言後立馬收住了上揚的嘴角:「阿樂……」
蘇和額樂反而笑了,伸出手來捏了捏周安吉的臉:「阿吉,能不能不要每次提到我父親的時候,都看起來這麼難過?」
周安吉愣了一瞬,他以前對於這種難以釋懷的事情的處理方法就是採取冷態度,不處理、不解決。
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給困境,最終是打敗它,還是被它打敗,都是未知因素。
不然家裡的那些事也不會一直這麼困著他。
但蘇和額樂好像不一樣。
「你不難過嗎?」周安吉問他。
「當然難過。」蘇和額樂側了點身體,轉過來與周安吉面對著面,「但這樣的事我們改變不了,對吧?」
周安吉點了點頭。
蘇和額樂接著又很坦然地道:「既然我們在一起了,那以後你肯定會了解關於我更多的往事,或者習慣。」
「就像你剛剛隨口問我的『有沒有來過陰山』這樣的問題,這樣的小事我沒辦法把它們作為前情提要一樣,在談戀愛之前就一股腦告訴你。」
「但我的很多往事都是與我的父親息息相關的,快樂的也好,難過的也罷,只要你問到我,我都不會瞞你。」
「所以以後我可能還會無數次提到我的父親,但我不想每次提到他的時候,你都這麼難過、這么小心翼翼的。」
「我的父親是個很好的人,雖然他已經離開我了,但我會儘可能在我的腦中記住以前的點點滴滴。現在多好,有你幫我一起記住這些往事。」
「如果以後我老了,忘了,還有你可以幫我回憶起來。」
蘇和額樂向前攏了攏身體,輕輕環住了周安吉,習慣地將下巴擱在了對方的肩膀上:「所以我現在應該多跟你說一點才對。」
後來,周安吉掏出手機,對著面前的一片綠意拍了兩張照片。
而後兩個人又靠著車前蓋,在這座山面前接了一個溫柔又綿長的吻,就上車離開了。
蘇和額樂說,這算是一個見證。
上車過後,蘇和額樂把著方向盤,問周安吉還想去哪兒。
周安吉回他說,還想要其他的見證。
蘇和額樂笑著問他,是不是要內蒙古的山啊、河啊、草啊都知道他們之間的愛情。
周安吉也沒反駁,只笑著點頭。
「你之前不是說想家嗎?那我帶你去看海好不好?」
周安吉一驚:「你在說笑嗎?內蒙古哪兒來的海?」
阿樂笑著沒說話,周安吉也沒追問,只等著對方帶他去看。
蘇和額樂畢竟是學地理專業的人,對於自己從小生活到大的家鄉到底臨不臨海這一點,肯定是不可能弄錯的。
後來蘇和額樂也確確實實帶他去看了。
不過他口中的「海」並不是真正的海。
在蒙語裡面,蒙古族人喜歡把遍布在草原上廣闊的湖泊稱為「海子「。
就和身居內陸的人對大海有嚮往一樣,身居草原的蒙古族人也有這種天生的渴望。
草原上的湖泊在夏季雨季來臨時,會綿延成望不到頭的一連片,像極了大海。
因此無論在何地,浩浩蕩蕩的「達來」都會被蒙古族人像崇拜神山一樣敬仰。
這天下午,蘇和額樂帶周安吉去的這個地方同樣沒什麼人,遠遠眺望過去才看得見很遠的地方有幾座白色的平房。
如果不是有蘇和額樂這個當地人帶著,周安吉也看不到這麼美的風景。
這裡不是真正的海,所以當他們並肩站立於海子岸邊時,一眼望過去還是能看見環繞在岸邊的群山。
周安吉在這裡找不到一模一樣的來自於沿海家鄉的熟悉感,不過他也不在乎。
蘇和額樂說,這片海子沒有名字,因為它的面積不大,沒什麼特色,也不出名。
他說草原上這樣的湖泊多了去了。
這是蘇和額樂看慣了的景色,可周安吉仍被美得發蒙。
這天午後,太陽從一片亮白的雲層後顯現出半輪金黃,上下天光,一碧萬頃。
草原上的海子不同於海洋,海洋是藍色的,而海子映襯著草原,是淺綠色的。
甚至當周安吉沿著湖岸走到一處平坦開闊,又沒有被水面淹沒的草地上時,可以很明顯地想像得到,當雨季退去,旱季來臨時,這裡的湖水會被太陽照得一點一點蒸發掉。
而在湖面底下,最終又會顯露出一片綠意盎然的草原,直至下一個雨季的來臨。
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有十幾匹牧民放養的馬。
馬群撒歡似的在草原上奔跑,聲音隔著幾十米遠,也可以輕易地傳到周安吉和蘇和額樂的耳朵里。
「篤篤」的馬蹄聲是踏在乾燥草原上的響聲,而當馬群經過那一片積了水的沼澤地時,這些動物也不會刻意略過,於是聲音就變成了一陣清亮的水聲。
生活中不幸的人其實真正需要的東西很少很少,這樣一點不經意的美景就可以輕輕鬆鬆地把他們治癒。
對於蘇和額樂和周安吉來說都是。
兩人又像剛才立在陰山面前一樣,緊握著手並肩站著,也沒有說話。
儘管這已經是蘇和額樂看慣了的風景,不過他也沒去打擾周安吉欣賞。
過了好一會兒,蘇和額樂才動了動上半身,轉過頭向周安吉那邊側過去,用半邊身體遮在了對方眼前,堪堪擋住了他看風景的視線。
周安吉的眼睛不由得落在了蘇和額樂的臉上。
兩人對視了不過一秒,蘇和額樂的吻就落了下來。
又是一次他想要的見證。
自這天以後,他們就時常於天地萬物之下接吻。
兩隻手還牽著,也沒有吻得特別深,就這麼輕輕地貼著。
周安吉的眼睛閉了三秒,又睜開三秒,越過蘇和額樂的右耳和他耳側的黑色髮絲,看見遠處的湖水蕩漾出一陣陣細碎的光芒。
他的眼睛被閃得有點發酸,無意識地眨了眨,彎彎的睫毛掃在蘇和額樂顴骨的地方,弄得他有點發癢。
周安吉感受到他貼著自己的嘴唇扯動,揚起了一點笑容。
而後周安吉又眨了幾次眼睛,稍微緩解了一下發酸的症狀,卻惹得眼眶裡擠出了淚水。
蘇和額樂感受到了,輕掃著自己的睫毛濕漉漉的。
他分開了兩人的嘴唇,雙手捧著周安吉的下頜,用大拇指的指腹輕輕擦掉了那一滴將落不落的淚珠。
於是周安吉又一次閉上了眼。
鹹濕的淚水不同於近旁延綿蕩漾著的淡水湖,以至於它可以深深地嵌在蘇和額樂拇指凹陷的指紋縫隙里。
周安吉順勢伸過手環住了蘇和額樂的身體,在他耳邊說了句:「沒哭。」
蘇和額樂撫了撫他的背,同樣輕聲地道:「好,沒哭。」
如果此時遠處的牧馬人恰好轉過頭,看見了兩個席地坐在湖岸邊,依偎在一起的藍色身影,也一定會為之動容。
內蒙古高原上的草一年生長一茬,到了冬天就枯敗成暗黃,被埋在厚實的白雪下,而此時正好是綠草蔥蘢的時節。
蘇和額樂沒有打破周安吉的想像,沒告訴這個在南方長大的人,冬季的內蒙古其實是很蕭瑟的一片景象。
只是笑著任對方在耳邊給他說,等到冬天這片湖水乾涸之後,馬兒就又可以肆無忌憚地在漫山遍野里奔跑了。
周安吉沒見過冬天的內蒙古。
離此時此刻還有四五個月的冬天。
這天下午席地坐在海子前,還不等到晚上兩人回到蒙古包,周安吉就把腦袋搭在蘇和額樂的肩膀上,在他耳邊給他念了首詩。
一首小詩。
「你眼睛的面積一定小於湖,你也很少哭。
為什麼坐在你面前,就像站在湖邊,細細的霧水就扯地連天。」
他們在湖邊坐了一個下午的時間。
聽周安吉說這片海子有多美,聽蘇和額樂說他的眼睛有多美。
周安吉聽慣了來自蘇和額樂口中的誇獎,不管是「情人眼裡出西施」也好,還是哄著他也好,再或者他的眼睛本身就很漂亮。
反正只要是來自於蘇和額樂口中的誇獎,他都會全盤接受。
後來天氣漸漸陰了,太陽被雲遮住,四周起了風。
兩人才依依不捨地準備離開。
上車之前周安吉又掏出手機對著湖水拍了張照片,倚著車門回過頭望著那片湖呆了幾秒,直到蘇和額樂在駕駛座坐定後,才對他說了句:「回家吧,小周詩人。」
作者有話說
1、達來:蒙古語裡「大海」的意思。
2、「你眼睛的面積一定小於湖……」,出自馮唐《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