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鷹
2024-09-14 11:10:48
作者: 威威貓七
第21章 鷹
周安吉不知道自己隨意的一句提問到底揭露了什麼關於昨晚的真相。
昨晚他吃醋了,所以吻了蘇和額樂。
然而對於那個吻到底有多深、多長……他好像忘了。
周安吉對此十分懊惱,他在醉酒後鼓起勇氣主動把初吻交了出去之後,他竟然……
忘了?
所以接吻到底是個什麼體驗,他也通通記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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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且,周安吉不確定阿樂對這件事的看法如何。
如果阿樂因此而厭惡自己,那為什麼今天又會放棄賽馬而提出帶他來放羊?
如果阿樂並不討厭他,那是因為他的心地寬容到可以接受任何一個可憐人的愛,還是只愛自己?
周安吉暫時沒辦法想明白,只好選擇了沉默不語,裝作沒聽懂的樣子,揭過了這個由他自己挑起的話題。
但心中又隱隱生出一些不甘,如果這次不坦白,下次又是什麼時候才有機會了?
周安吉想。
「走吧。」兩人休息夠了之後,蘇和額樂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蒙古袍上的泥土,對周安吉說,「該去下一個地方了。」
他把手裡的牧羊鞭遞給了周安吉,走到樹下解開敖都的韁繩拿在手裡,一邊向前走,一邊用眼神示意周安吉去趕羊群。
蘇和額樂的羊群有上百隻,包括了長毛的長角山羊和捲毛的綿羊。
正如阿樂剛剛所說,綿羊聽話,周安吉輕輕地揮著鞭子一趕,就老老實實地往前走,走到一處青草茂密的地方,便停下來細細地啃,啃得差不多了,又慢悠悠地往前走。
而山羊卻很淘氣,有的喜歡撒開了蹄子一口氣跑到前方的山坡上,然後停在坡頂往回望,像是個為隊伍放哨的排頭兵。
可有的又喜歡找准了一處草地後,就在那兒啃個不停,就算把草根都扒拉出來了也不走,任周安吉怎麼趕都不肯挪動。
一會兒羊群向左邊跑得太分散了,一會兒又向右邊跑得太超過了,惹得周安吉揮著鞭子來來回回地反覆,又不忍心落在羊屁股上。
才趕著羊群走了不過百米的距離,他就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像只倒霉又笨拙的牧羊犬。
於是周安吉在心裡得出結論:放羊這活兒真沒看起來這麼輕鬆,怪不得阿樂平時明明沒有健身的習慣,身材竟也這麼好。
蘇和額樂牽著敖都在周安吉身後哈哈大笑了幾聲,接著一腳踩著馬鐙跨上馬。
「駕——」他控制著敖都小跑了幾步到周安吉身邊,彎腰一把奪過了他手裡的牧羊鞭,騎在馬背上揮舞著鞭子,來回幾下便把羊群聚攏成白白的一團,乖乖地往前走。
阿樂騎著馬向前跑了百十來米的距離,而周安吉卻忽地怔在了原地。
剛剛星星點點的白色羊羔匯聚成了一群,就好像天上的星星匯聚到一起,成了一團白色的雲一樣,對於周安吉這個天文學高材生來說,這是不真切的,是不符合宇宙間基本定律的。
然而在周安吉眼中,它確確實實發生了。
眼前不過幾十秒內發生的景象,向他展現了一個如此生動的蘇和額樂,那個三歲就學會了騎馬的少年,那個屹立於廣闊天地間的牧羊人,那個他心愛的阿樂。
而此時此刻,面前的人引著馬韁轉過身來,燦爛地大笑著,向他招了招手:「來啊!快追上來!阿吉!」
就是這個瞬間,周安吉才在心裡真真正正地確定了,自己的確是愛上了蘇和額樂這件事。
這是一個滿是風的清晨,他佇立於蘇和額樂的家鄉——
他一直鍾愛的這片草原上,在內心滿是歡喜地訴說對這個蒙古族人的愛。
周安吉擡頭望著天上明晃晃的太陽,眼睛被刺得發酸,而心中卻漸漸泛起一些既有邏輯,又十足十感性的話。
因為光速的傳播,漫天的繁星中,有的其實早就已經消亡了。
他懇求阿樂帶他去拍的那些星星,有的已經是億萬年前的星光了,遠在地球形成之前,甚至遠在太陽系形成之前。
它們在遙遠的地方閃爍了一下,然後克服千難萬險地穿越過宇宙中的黑洞與暗物質,走過漫長的荒古年月,才得以映入自己和蘇和額樂的眼中。
甚至,此時此刻正灑落在他和阿樂身上的陽光,也都是八分鐘之前的陽光了。
他所熱愛的宇宙傳遞給他的一切信息都是延遲的。
然而蘇和額樂這個人正站在他面前,脈搏連動著脈搏,心跳牽引著心跳,他只要輕輕一伸手就能夠得到。
他高大、威風。
他與自己同樣跋山涉水,獨自度過了那些不曾相識的歲月,才得以在此時此刻並肩走在草原上。
周安吉愛上了蘇和額樂的那些話,如果說出口的話,一定也可以帶著振動的頻率,穿過內蒙古高原曠野上的風,沒有絲毫停滯地送進他的耳朵。
「我愛你」這句話沒有延遲,它一定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大於宇宙萬物的東西。
放羊的地方在一上午之內轉了兩次,此時已經到了中午時分,周安吉與蘇和額樂席地坐在一片樹蔭下,終於開始覺察出肚子餓了。
蘇和額樂從馬背上解下一個包裹,拿出一壺熱奶茶,一些酸奶疙瘩和風乾牛肉遞給周安吉:「中午只能湊合一下了。」
周安吉順勢接過來,打開包裹開始往嘴裡送,吃了幾口後,又伸手直接從阿樂手裡奪過奶茶,對著對方剛喝過的瓶口愣了一秒,接著不帶猶豫地往嘴裡送。
仰頭灌了幾口,然後發出吃飽喝足的嘆息。
他擡起袖口擦了幾下嘴,轉頭看見身旁的阿樂正用一種近乎玩味的表情看著自己,他疑惑不解:「怎麼?我又像個遊客了嗎?」
「你看起來還挺適應放羊的生活的。」阿樂笑說。
「當然。」周安吉得意道,「我適應能力很強的。」
二人吃完後,蘇和額樂收拾好包裹重新掛上馬背,坐下後雙手抱胸、背靠樹幹眯上了眼。
「我們可以在這裡午休嗎?」周安吉見狀,問道。
蘇和額樂沒有動作:「我一個人放羊的時候肯定不行。」
接著睜開眼轉頭看向周安吉的眼睛,笑著說:「但今天不是有你在嗎?」
「哦。」周安吉收回腦袋,「原來我是你的工具人啊。」
過了半晌,周安吉聽身邊的人都沒有回覆,轉過頭去看時,發現阿樂早就閉上了眼,一副神情安然的模樣,也不知道是不是裝的。
周安吉沒捨得叫醒他,他打了個哈欠,也有些犯困了,但又不敢對面前的羊群放鬆警惕。
羊對於蒙古族人來說是頂寶貴的財富,眼前這麼上百隻羊肯定值不少錢呢。
於是只好頂著睡意睜大眼睛,對著草原放了一會兒空。
隔了一會兒又轉過頭對著身旁人的睡顏,端詳了好久。
他擡起手臂想去碰,但又忍住了,怕把阿樂弄醒。
過了不知道多久,身邊的蘇和額樂醒了。
他站起身來對著天空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然後回過頭居高臨下地看著眼前蹲坐在地上的周安吉:「真沒睡?」
周安吉點點頭。
蘇和額樂忽然背著光咧嘴笑起來,儘管背光的時候視線不好,但周安吉還是看得真真切切,這像是某種得逞的笑。
緊接著他就聽到了對方說:「騙你的。我養的羊可乖了,不會到處亂跑。」
周安吉的困意瞬間消失了,但出乎蘇和額樂意料的,他竟然也沒表現出什麼惱羞成怒,只是語氣平緩地說了句:「哦,你是騙子啊。」
聞言蘇和額樂微微怔住了一下,不過只有一下。
因為此時他還有心情分出心神來欣賞周安吉氣鼓鼓的樣子,看起來簡直可愛。
但欣賞歸欣賞,他自己惹的人,終歸還是只能靠他自己哄。
於是他向面前的周安吉伸出了手:「起來吧,我教你怎麼在草原上打滾兒。」
周安吉本來是沒準備這麼快就原諒蘇和額樂的,但在草原上打滾兒這件事聽起來對他具有十足十的吸引力。
果然,蘇和額樂心知肚明該怎麼拿捏自己。
他反應了幾秒,在心裡再三權衡之後,決定給台階就下,接著伸出手握住了面前溫熱的手掌。
阿樂牽著他走到草原中央,避開了剛剛羊群集中活動的區域。
接著毫不猶豫地一咕嚕躺到了地上,把自己擺成個大字,手臂和腿還跟著到處擺動,摩挲著地表的草原。
於是在這天,周安吉看到了一個滿身都粘著雜草和泥土的蘇和額樂。
但阿樂平時明明很愛乾淨的。
周安吉見過無數次放羊歸來時的他,只有那種泥濘的下雨天,他的皮靴上才會粘上些泥土,但衣服總是乾乾淨淨的。
因此他心裡瞭然了,今天阿樂會這樣做,完全是為了逗自己開心。
他確實開心了,還忍不住笑出聲來:「真的能這樣做嗎?」
周安吉確定剛剛阿樂篤定的語氣不像是在開玩笑。
蘇和額樂躺在地上,點了點頭:「你知道嗎?那天在我額吉那裡,其實還有一個衣櫃我沒打開給你看,裡面裝的全是我小時候穿得破了洞的衣服,就是因為我小時候太調皮了」
「所以可以這樣的,阿吉,別怕。」
「反正你身上這套蒙古袍已經夠破了,我不介意它再破一點。」
於是周安吉嘗試著,像蘇和額樂一樣躺下來,又機械地學著對方的樣子擺了擺手臂和腿,有點不自在地享受。
但周安吉可以確定的是,躺在草原上之後,周圍的一切都變了。
青草味和泥土味就縈繞在自己鼻腔周圍,有幾棵茂盛的草從自己的耳邊和肩膀旁躥出來,癢絲絲的,晃晃悠悠的綠色遮住了一半的視線。
天空比他仰頭看時的天空更廣闊,而他背靠著的內蒙古高原也比他鏡頭裡的更遼遠。
周安吉緩緩閉上眼睛,隨意呼吸一口,滿都是自由的空氣。
正當周安吉在學著全力享受時,忽然,躺在身旁的蘇和額樂猛地翻了下身向他壓過來,將兩臂撐在周安吉的兩側,以一種俯視的姿態看著他。
阿樂身體遮住了半邊天,周安吉暫且收回了凝望著天穹的視線,落到了幾十公分距離遠的蘇和額樂臉上。
而這個距離仍在一點一點,慢慢地縮小。
周安吉心裡忽然生出一種被暴露於蒼涼的天光之下的隱秘快感,這使得他的視線始終游移於十幾公分遠的蘇和額樂,與幾十公里外的天空之間。
某種翺翔的黑色動物在遠處發出空曠的嘯叫。
這一聲像是喚醒了他一般,周安吉終於不再發愣了,他緩緩伸出手臂,穿過蘇和額樂的臂膀,徑直地指向了天空:
「阿樂,是鷹。」
「是你的名字。」
作者有話說
1、地球與太陽的距離大概1.5億千米,按照光的傳播速度,太陽光由太陽表面到達地表的時間大概8分20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