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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我想穿過曠野的風

2024-09-14 11:10:49 作者: 威威貓七

  第22章 我想穿過曠野的風

  蘇和額樂的動作在離周安吉只有幾公分的時候停住了。

  此時在他的視線範圍內,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周安吉臉頰上半透明的絨毛、微微凸起的皮膚顆粒、像海子一樣清澈的眼神,和捲曲著上翹的潮濕眼睫。

  他整個人被籠罩在燦爛陽光與自己製造的一片陰影中,營造出一種不真切的金屬光澤般的柔和輪廓。

  周安吉的皮膚很白,至少比蘇和額樂這樣從小在內蒙古高原上曬大的人白得多。

  他把手輕輕地覆了上去,用溫熱又略顯粗糙的指腹緩緩地滑過他的下眼瞼,再掠到柔軟的臉頰上。

  「真的很軟。」蘇和額樂又在心裡重複了一遍這個形容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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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拇指輕輕蓋上去時,會惹得皮膚下陷成一塘小小的低洼。

  「阿樂。」周安吉的嘴唇微動,輕聲喚了一下對方的名字。

  回聲在兩人緊貼著的胸腔之間輾轉。

  他將指著天空的手緩緩放下,最終落到了對方的背上,張開五指,溫柔地撫摸著他背後凸出的脊骨。

  蘇和額樂的指腹一點一點地順著皮膚描摹到了周安吉的嘴唇上,那裡帶給他了一點同樣乾燥的觸覺。

  他仔仔細細地沿著嘴唇的輪廓環繞了一周後,仍不捨得放開。

  直到周安吉微微張開了一點唇,把他的半節拇指銜了進去,指尖的觸感瞬間由一種溫暖的乾燥變成了縈繞的潮濕氣息。

  周安吉伸出軟軟的舌尖繞著阿樂的指甲蓋舔舐了一圈,然後將對方的手指含在兩排牙齒之間,緊接著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

  蘇和額樂吃痛,瞬間皺了下眉,翻身重新躺回了自己的位置。

  「幹嘛咬我?」他問。

  「誰讓你剛剛騙我。」周安吉回。

  然後誰也沒說話了。

  兩人就這麼靜靜地躺在草原上,誰也沒再為剛剛那說不清道不明的幾分鐘吱半句聲,可又都心知肚明地知曉這件不清不白的事發生的緣由。

  休息結束之後,蘇和額樂帶著周安吉又轉移了一次陣地。

  不過這次周安吉沒像之前一樣安分地跟著他呆在樹底下,而是像只被放出了囚籠的小羊一樣,在草原上肆意撒歡。

  尤其是當他那一身蒙古袍早就在地上滾得髒兮兮時,他就更沒有什麼好顧忌的了。

  周安吉張開雙臂,像只剛展翅的雛鷹一樣在草原上翺翔。

  一會兒跑到羊群集聚的地方,嘩啦一下把它們衝散,像是在靜謐的樹林裡忽然大叫一聲,猛地嚇飛了一群黑色的鳥嘩啦啦地振翅高飛。

  一會兒又撲過去想要捉那些調皮的羊,環抱著雙臂撲了個空時,還惹得自己又一次跌進了草地里。

  這天周安吉在草原上把自己玩得髒透了,就像回到了小時候,背著爸媽和夥伴們去海邊撒歡一樣。

  今天蘇和額樂往周安吉的心裡投下了一顆石子,波瀾不驚的心湖緩緩泛起一陣一陣的漣漪,漣漪越圈越大,越圈越大,再也沒辦法平靜下來了。

  下午的時候,原本晴朗的天氣忽然轉陰,接著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

  而仰躺在草地上的周安吉卻絲毫沒有在意,任由那些細密的雨絲淋在自己的身上、臉上,也不管背後被雨水澆得泥濘的土壤裹了自己一身。

  他把雙手舉在嘴巴前,衝著眼前灰濛濛的天空大吼了幾聲。

  草原空曠,沒有回聲。

  雨越下越大,視線逐漸變得模糊了,眼前的風景被渲染成了一幅抽象畫。

  周安吉本以為自己已經看慣了的草原忽然變了一副模樣。

  他的雙手終於垂落下來,帶著涼意的雨水拍打著他的臉頰,混合著一些來源於眼睛的溫熱液體,一起流進了背後的草原。

  蘇和額樂沒有阻止他,沒有問他為什麼這麼做,也沒有自己跑到大樹下躲雨。

  就這麼直直地站在一旁,陪著周安吉淋雨。

  過了良久,才走到他跟前,對他伸出了手掌。

  兩人沒有準備雨傘,於是提前結束了放牧活動。

  他們迎著細密的雨絲騎馬往家的方向跑,周安吉坐在馬鞍的前面,淋到的雨比蘇和額樂更多些——

  他終於冷靜下來了。

  「阿樂。」周安吉安靜了許久,終於開口說話了,「我有點想家了。」

  他繼續說:「你知不知道,雖然烏蘭察布離海很遠,但其實在草原上降落的雨水,都是從海洋上飄過來的。」

  「是從我的家鄉飄來的雨水。」

  「我知道。」蘇和額樂回。

  「那你知不知道,雖然我的家人不那麼愛我,但其實有的時候我也會很想他們。」

  「我知道。」

  蘇和額樂低沉又篤定的嗓音傳進周安吉的耳朵,此時兩件濕透了的蒙古袍正緊緊貼在一起,企圖通過對方的體溫獲得一點暖意。

  回到蒙古包後,周安吉被蘇和額樂打發先去洗了澡,並換了身乾淨衣服。

  他知道阿樂身上也髒兮兮的,也被淋濕了,於是飛快地洗完出來後,看見阿樂已經煮好了一壺熱奶茶放在餐桌上。

  蘇和額樂見他擦著頭髮出來,倒了一碗奶茶往他的方向推過去:「喝點熱的。」

  周安吉放下毛巾走過來:「你也趕快去洗個澡吧,別明天感冒了。」

  見對方沒有動,不知道是不是對自己的身體素質有種莫名的自信。

  於是他走到蘇和額樂身邊,拉著他的胳膊讓對方站起來,然後又拐到他背後推著他往浴室走。

  蘇和額樂被對方這一舉動逗笑了,於是故意道:「你不是有潔癖嗎?我身上這麼髒兮兮的,你都洗完澡了還來碰我。」

  周安吉手上的動作忽地停住了,張開的手掌撐在對方背上:「我可以把你這句話理解為是,你不喜歡讓我碰嗎?」

  幾步路走到了浴室門口,蘇和額樂忽地轉過身來,湊近用鼻尖碰了一碰周安吉的鼻尖,一觸及離,然後說:「你可以理解為是,我很喜歡讓你碰。」

  話畢,便轉身走進了浴室。

  周安吉見那扇起霧的門「砰——」地一聲關上後,仍在門口愣了許久。

  他遲鈍地摸了摸自己還帶有點對方餘溫的鼻頭,不自覺地揚起了嘴角。

  等蘇和額樂洗完出來,周安吉已經喝光了自己那碗奶茶,順帶把餐具也收拾乾淨了。

  「我們今天還有什麼其他安排嗎?」他一隻手撐著下巴坐在餐桌邊,詢問正在換衣服的蘇和額樂。

  「你不是早就想去拍星空了嗎?就今晚吧。」對方回。

  「今晚?」周安吉起身走到門口,掀開門帘一看,外面果然又恢復了如同早上一樣的晴朗天氣。

  雖然他不知道阿樂一直呆在浴室里,是怎麼感知到門外的天氣的,但還是很興奮地一口氣答應了下來:「好!」

  夏季的夜幕降臨得不算早,等兩人慢慢悠悠地吃完晚飯,才背上周安吉的一眾器材出了門。

  雖然周安吉在偌大的草原上完全不認識路,但他似乎有一點感知,這次阿樂帶他來的地方,和上次兩人睡不著覺時,一起出門看月亮的好像是同一個地方——

  蘇和額樂答應他的草原上視野最好的地方。

  這裡沒有光污染,不像城市裡的五光十色亮麗得把半邊天都映紅了。

  而草原深處的黑夜,才像是真正回歸了黑夜最本真的模樣。

  六月初五這天,月亮也只是半圈兒彎彎的蛾眉月,映著地平線周圍的雲鑲嵌上一輪淺淺的昏黃。

  這晚的星星還算明亮,眨巴著五角光芒的星子密密麻麻地遍布了整個夜空。

  淡白色的銀河橫亘在夜空的中央,蔓延成一條遙遠的帶狀體。

  周安吉在草原上熟練地架好了機器,設置好參數後,便靜靜地等著月亮落下。

  蘇和額樂撐著手肘半躺在草原上陪他一起等。

  「阿吉,念首詩吧。」他忽然說。

  「你想聽什麼?」

  「想聽你喜歡的詩。」

  周安吉抱著雙膝坐在相機前,聞言後,仰頭望了望天,又低頭看了看身旁的人,然後道:「我想一想。」

  他想著想著就默默地呆在了一旁,仿佛時間都停滯了一樣。

  而蘇和額樂就這麼側著頭盯著他的輪廓,也不催他。

  周安吉想到了在大半個月前,他是怎麼心灰意冷地踏上了來內蒙古的高鐵,他又是怎麼不聽勸地一個人跑到這片野草原上來,是怎麼被蘇和額樂帶回了家。

  這一切都發生得像是在做夢一樣。

  他與阿樂在偌大的內蒙古草原上偶遇的概率如此之小,他們竟然也遇上了。

  他甚至不合時宜地想,為什麼今天阿樂會一口氣帶自己實現了兩個願望?

  是不是等到願望全都滿足的時候,他們也就該說再見了?

  想到這裡,周安吉輕輕地嘆了口氣,然後開口道:

  「我如果愛你,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愛你,絕不學痴情的鳥兒,為綠蔭重複單調的歌曲;

  ……」

  直到最後一個字都已經落下了很久時,兩人仍不約而同地沉默著。

  月亮已經消失於地平線,但周安吉仍沒有捨得按下快門來打破這片刻的寧靜。

  「原來你喜歡這首啊。」還是蘇和額樂先開了口,語調暢快,「我以前在大學詩社的時候,也很喜歡這……」

  「阿樂。」周安吉打斷了他,「所以你聽懂了是吧。」

  「什麼?」

  「這首詩里的意思,還有……」周安吉頓了一下,喃喃地道,「我心裡的話。」

  「你聽懂了是吧?」

  他側過頭來,眼睛好像比天上的星子還要明亮幾分。

  蘇和額樂垂眸沉默了一會兒,沒去看對方在黑夜籠罩下那雙仍很熾熱的眼神,半晌過後,他才伸手指了下星空,緩緩地道:「月亮已經落了,快拍吧。」

  作者有話說

  1、每個月不同的時間,對應的月相和月亮出現的時間都不一樣。農曆初五這天的月相是上娥眉月,在日落後幾個小時月亮也會落下,因此沒有「月明星稀」的干擾,適合拍攝星空。

  2、「我如果愛你……」——出自舒婷《致橡樹》,是一首書寫理想愛情的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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