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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夢境搖晃

2024-09-14 11:10:45 作者: 威威貓七

  第19章 夢境搖晃

  這一晚好像過得很長很長,比周安吉長達二十五年的人生還要長。

  他不知道它是在何時結束的。

  馬奶酒惹得他的整個世界搖搖欲墜,周安吉很幸運地在人生的第一次醉酒經歷中,就體會到了像是翹著腳漂浮在雲端的快樂。

  以至於今後一些年歲里,他總是企圖用這種單一又笨拙的方式,喚回曾經的這種快感。

  等他昏昏沉沉地感覺到頭痛的時候,發覺自己已經躺在溫暖的床上了。

  他的雙腳懶散地蹬了幾下,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灌進耳朵里,襯得周圍安靜極了。

  周安吉的眼皮稍微睜開了一條縫,看見漏進眼睛的光還是黑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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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還沒亮。

  接著他又發現,那套束縛了自己一天的蒙古袍被脫下,換成了他熟悉的阿樂借他的白色睡衣。

  周安吉重新滿足地閉上眼,暫時沒去思考蘇和額樂是怎麼把他這個醉鬼從門口抱到床上,接著小心翼翼地脫掉他身上一件接一件的衣服,再給他套上了睡衣塞進被窩裡的。

  可能幾杯馬奶酒在他身體裡作祟的時間實在有點長,以至於周安吉在昏昏欲睡的此時此刻,腦海里閃現的最後一句話也是:蘇和額樂真好。

  可能因為經歷了這說不清道不明的一天,這晚周安吉做了個奇怪的夢。

  夢裡他正站在沿海家鄉的海岸邊,周圍沒有一個人。

  遠處像是剛下過一場氣勢恢宏的暴雨,黑壓壓的雲層抵住漫遊在天際線周圍的小小漁船,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它卷上天去。

  深藍海水翻湧著白色浪花打在他的赤腳上,一陣接一陣的冰冰涼涼,洇濕了他一節褲腿。

  然後海水離他越來越遠,越來越遠,周安吉很快反應過來,是退潮了。

  「是月球和太陽的引力在地球上興風作浪的結果。」他下意識地想。

  潮退後,他看見面前的這片沙灘上,出現了好多密集的坑窪,每個坑窪里都殘留著不足一節指頭深的海水,以及一條被衝上岸的魚。

  魚還活著,啪嗒啪嗒地用尾巴拍著水,像是在很艱難地祈求有人來救它。

  水坑裡的水被魚尾揚出去,水位越來越低了。

  「怎麼這麼笨啊?」周安吉想,「退潮了都不知道往回遊。」

  他捧起一條亂蹦的小魚,費了好些勁才抓穩它滑溜溜的身體,往海的方向走。

  在把魚拋回海之前,周安吉對著它說了句:「你知不知道,把求生的希望寄托在人類身上,是最不靠譜的一種辦法。」

  接著對著海浪揚起一條拋物線。

  可周安吉覺得,自己現在也快變成那條瀕死的魚了。

  此時此刻在他斑駁的夢境裡,周安吉好像正浸泡在熱帶雨林地區那些看似平靜的沼澤里。

  一旦一腳踏進去,濕熱、沉重、暈頭轉向、無處可逃。

  人體皮膚是個很神奇的觸覺器官,而周安吉的則比旁人的更靈敏一些。

  他總是很輕易地就能覺察出空氣中的濕度變化。

  以前在沿海家鄉時,他的家離海邊很近。

  每天早上起床後,打開窗戶就能迎接到撲面而來的海風。

  窗戶外的濕度比房間裡的濕度要高很多。

  周安吉喜歡只伸一隻手出去感受,因為這樣他可以明顯地體會到,留在屋內的手掌是乾燥的,手指與手指摩擦起來還會沙沙作響。

  而伸到外面的手則會在很短時間內,被覆上一層看不見的潮氣,像是因為緊張而出汗的手心,摸起來濕潤、黏膩。

  周安吉以前還上中學時,他每天早起後都會用這個固定的動作來醒瞌睡。

  沿海的風有一股特有的氣味,文學作品裡喜歡把這種味道描述為「鹹濕」,但周安吉知道,這其實就和海鮮市場的味道一樣,是從海洋上飄來的一股腥氣。

  不過味道淡淡的,並不難聞。

  然而此時,在周安吉的感官世界裡,他曾經在沿海家鄉習慣了十幾年的味道正在以極快的速度被放大。

  周圍的黏膩潮濕裹挾得越來越濃重,像是一隻不會輕易被戳破的泡泡,正把他一整個團在裡面,以至於呼吸不暢、悶熱難耐——

  他變成了那隻被潮汐衝上岸的將要瀕死的魚,奄奄一息地擺動著魚尾激起水坑裡的骯髒鹹水。

  魚的嘴唇還在持續無意識地張合,像是想要說些什麼,可又被異物堵住了喉嚨,只能發出咿咿呀呀的隻字片語。

  周安吉知道,它是在祈求一個人類救它的命。

  可是不應該這樣的,烏蘭察布離海超過五百公里,氣候明明很乾燥。

  這又濕又腥的味道從哪裡來的?

  或許是為了解答他的疑惑,夢的視角忽然轉變了。

  周安吉的眼前驀地出現了許多密密麻麻不規則的噪點,視線可以到達的每個角落都被籠罩著一層失真的濾鏡。

  他眨了幾下眼睛,睫毛掃在相機的取景框上,然後看到了眼前晃晃悠悠、難以對焦的一幅畫面。

  他發現蘇和額樂的頭髮已經生長到了肩膀,他深藍色織金蒙古袍的袖子被挽到手肘上方,露出男人小麥色的皮膚,此時正單手用力撐在門板上,小臂泛起嶙峋的曲線。

  他的眉頭微微皺起,眼神向下,泛紅的嘴唇向兩邊抿成了一條直線,神情嚴肅得像是一尊不可褻瀆的神祇,又像是在忍耐什麼難以忍受的滿足感。

  視線再往下,他蒙古袍的下擺被掀開一角,有一團物體躲在裡面,微微的動作帶起了袍子下擺的輕輕晃動。

  蘇和額樂腰帶上繫著的古銅色小刀也跟著晃晃悠悠地發出一陣似乎很輕的、本不易被察覺的金屬碰撞聲。

  然而在周安吉的聽覺世界裡,金屬聲卻被無限放大了——

  小刀的聲音隔著一層布料,就響在他的左耳旁。

  緊接著,他感受到了蘇和額樂的手指順從地插進了他後腦勺的髮絲里,大拇指在溫柔揉搓黑色頭髮的同時,其他幾根手指卻強制地壓著他的腦袋往前拱。

  他感受到齒間頂著一股巨大的火熱,熱源持續向里靠近時,幾乎快與他即將跳脫出胸口的心臟相碰。

  猛地一下,比腐爛海鮮還要濃重的腥氣從喉嚨往外擴散。

  他終於累了。

  他頂端的人好像也累了。

  恰好是在同一頻率上的,周安吉聽到了兩個人同時從喉嚨里泄出的一聲低喘。

  周安吉驀地驚醒了。

  黑夜依舊,靜謐的蒙古包被他的喘息聲占滿,過快的心跳在此時無處遁形。

  他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看一旁的蘇和額樂,幸好對方仍睡得很沉。

  於是周安吉欲蓋彌彰地憋著口氣,努力控制著放緩了呼吸,生怕把蘇和額樂吵醒。

  他在床上呆坐了好一陣,才緩緩地擡起沉重的手背,擦乾了額頭和脖子上細密的汗。

  他沒辦法去細想剛才的夢,卻又怎麼也逃不開。

  「幸好天還沒亮。」周安吉慶幸。

  在沒有讓這場迷亂程度過於駭人的夢暴露在蘇和額樂面前的同時,他自己也羞亂地不敢去面對自己透紅的臉。

  第二天,周安吉醒過來後總是想要下意識地避開去看蘇和額樂。

  一方面是為自己竟會以這樣的方式夢見蘇和額樂而感到羞恥,另一方面是害怕自己面對他時,再出現什麼失控的身體反應。

  所以乾脆選擇了可恥地逃避。

  於是這天,他有些反常地賴了會兒床,把自己埋在被子裡扭來扭去,半晌也沒起得來。

  蘇和額樂以為他是昨晚醉了酒,清醒之後腦袋疼,便笑著放任他不管,自己利落地穿好衣服後就去衛生間洗漱了。

  周安吉囉囉嗦嗦地換上了疊在床頭的自己的衣服,再把昨晚被阿樂仔細從他脖子上取下來的狼牙項鍊收好。

  接著迅速地把那套承載了些不良證據的白色睡衣裹成一團,捏在手裡拿進了衛生間。

  正在洗漱的蘇和額樂用餘光瞥了他一眼:「睡衣髒了嗎?我昨晚看都還挺乾淨的。」

  他故意把「昨晚」兩個字說重了點,似乎在提醒對方什麼。

  不過他不知道身旁的周安吉正被另一件事所困擾,無暇顧及。

  他把睡衣舉到鼻子邊假裝嗅了嗅:「昨晚有點熱,出了好多汗。」

  「哦,你是潔癖呀。」蘇和額樂含著牙膏口齒不清地說。

  「是。」周安吉把睡衣扔進盆里接了水,然後倒了點洗衣液進去,心不在焉地揉著。

  兩處水流嘩啦啦地交織在一起,襯得這個不大的衛生間氛圍莫名尷尬——

  至少從周安吉有些心虛的視角來看,是的。

  「那你頭還疼嗎?」蘇和額樂放下牙刷,一邊接水,一邊丟過來一句不輕不重的問候。

  周安吉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昨晚他喝了好多杯馬奶酒。

  馬奶酒很好喝,他好像貪得無厭地喝醉了。

  只不過他被昨晚的夢境刺激到後,竟也沒覺察出頭疼。

  「不疼的。」周安吉低著頭沒去看他的眼神,之後又反應過來對方剛剛那句話,小聲地「啊」了一下,然後問:「昨晚我的衣服是你換的嗎?」

  蘇和額樂很平靜地道:「除了我,這個蒙古包里還有第三個人嗎?」

  蒙古袍的穿法繁瑣,而他喝得神志不清後被人從裡到外剝得一乾二淨,周安吉此時只慶幸自己的腦袋自動抹去了這個羞恥片段。

  「哦。」周安吉小聲說,「謝謝。」

  「那我喝醉之後沒對你拳打腳踢吧?」他又問。

  自己以前從沒有過喝醉的經歷,所以對於醉酒後的酒品如何,他對此沒有把握。

  「沒有,就是……」蘇和額樂頓了一下。

  周安吉順著視線看過去:「就是什麼?」

  「你忘了?」蘇和額樂轉過頭對上了周安吉的眼睛,對方的一節白皙小臂還埋在充滿泡沫的水盆里,眼神清澈如初。

  也不能說全忘了,只是周安吉不確定阿樂想讓他回想起什麼,他的記憶被酒精沖刷成了一個個只有幾秒鐘的片段。

  如果把這些斷裂記憶都放進一個剪輯軟體里,連起來的長視頻也前言不搭後語。

  奶白色的酒、碰杯、離地的腳、星空和月亮、青草香、小指上不知來源的溫熱觸覺、胸口的微弱痛感、舌尖上跳動的又熟悉又陌生的酸甜味覺……

  他下意識地舔舐了一下唇角,上面似乎還殘留了一點不明經歷、不知來源的甜蜜氣息。

  然而周安吉暫時沒辦法把它們形成一個有邏輯的閉環,反應了幾秒後,只好愣愣地搖了搖頭。

  「哦。」蘇和額樂的神情在某種不易被察覺的程度上,由期待變成了一點失望,「沒什麼,你喝醉之後挺乖的,就知道睡覺,」

  周安吉在收到了對方的「乖巧認定」後,終於放心地把頭收了回去,氣氛重新陷入沉默。

  每一瞬走過都像是有一根秒針滴滴答答地敲在心尖上,反響出的噪音格外的大,捉弄得這個本來很平常的清晨莫名躁動。

  周安吉有一下沒一下地揉著盆里的睡衣,為了緩解狹小衛生間裡的尷尬氣氛,只好找了點不自在的話題:「你昨晚也喝酒了,要我幫你把睡衣一起洗了嗎?」

  蘇和額樂聞言愣了一秒,低頭看了眼自己的一身黑色睡衣,然後彎腰衝掉了嘴裡的泡沫,才道:「你是在嫌棄我臭嗎?」

  周安吉慌忙地搖搖頭:「不,沒有。」

  蘇和額樂沒說話了,用清水澆了幾把臉後,接著便對著面前的鏡子自顧自地開始解身上的紐扣,兩三下解完衣服上的,利落地脫了下來。

  然後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正欲勾著睡褲的邊,把它往下褪時,周安吉轉過頭來正好對上了眼前這幅畫面:「你,你幹嘛?」

  蘇和額樂撅著屁股彎著腰,剛把睡褲褪到腿彎處時,忽然停下來,擡眼道:「不是你主動提出要幫我洗衣服?」

  他得了便宜還賣乖似的站定在低頭認真洗衣服的周安吉面前,把睡衣睡褲遞過去,還故意彎腰放低了身體,含著一雙笑眼去找對方的眼睛,然後對他說:「謝謝。」

  蘇和額樂身上明明帶著牙膏的薄荷香,可氣味此時卻又很有壓迫性地,又一次沒有預料地涌過來,一點也沒給他反應的時間。

  這讓周安吉瞬間回想起了昨晚夢裡的場景。

  他逃避似的把頭低得很矮,沒讓蘇和額樂得逞地找到他的眼神,卻又控制不住自己移動眼珠子去瞟身旁的人,映入眼的不是對方的臉,而是只被內褲包裹住的一大團。

  周安吉的臉頰瞬間開始灼燒發燙。

  只好頭也沒擡地接過來一併揉進水裡,心想,我就是意思一下,你還真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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