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那達慕
2024-09-14 11:10:41
作者: 威威貓七
第16章 那達慕
周安吉和蘇和額樂下了馬並肩往場地走,周圍人聲鼎沸,為了防止走散,周安吉一直緊緊地貼在阿樂身邊。
由於剛剛出門的時候耽誤了點時間,此時阿樂的步子邁得很快,周安吉同樣邁著長腿並肩在他旁邊,蒙古袍的衣袖偶爾摩擦,又陡地分開。
他瑟縮了幾下手臂,始終低頭將視線鎖定在阿樂搖擺的袖口上,終於還是下定決心想伸出兩隻手指準備去拽住阿樂的衣袖。
可還沒來得及伸手,蘇和額樂就仿佛有感知一樣,擡手搭在了他的後背,張開手掌用一股力量推著他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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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還沒走到被欄杆圍起來的場地正中,周安吉就瞧見有好幾個同樣穿著蒙古袍的小伙子,笑嘻嘻地朝他倆走過來。
接著他就看見,那幾個蒙古族小伙子選擇性地無視了自己,笑著對阿樂說了幾句蒙語,然後就把他從自己身邊摟了過去。
幾個身型健壯的蒙古族小伙勾肩搭背地走在了周安吉前面,時不時有人熱情地拍一下身邊人的肩膀,然後面對面地哈哈大笑。
只留下周安吉一個人呆在原地。
他目視著前方幾個人的背影,他們很快便融進了周圍一圈周安吉分辨不出樣式的蒙古袍里。
然而蘇和額樂的織金深藍色蒙古袍在他眼裡卻顯得尤為特殊和亮眼,仿佛和阿樂的比起來,周圍的袍子都立馬變得黯淡了。
周安吉看得出來,阿樂好像是幾個人裡面最受歡迎的那個。
他被幾個小伙擁在正中間,肩膀和腰都被不同人的手緊緊摟著,像是被推著往前走。
有那麼幾次,蘇和額樂還趁機轉過頭來用眼神尋找被落在身後的自己,好像還扯著嗓子對他說了幾句什麼,不過周圍人聲鼎沸,周安吉也沒聽清。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周安吉總覺得,在阿樂轉過來找自己的時候,他身邊的那幾個好友似乎都在發出什麼看起來不懷好意的微笑。
他們把蘇和額樂摟得很緊,他沒法掙脫,很快就走遠了,微笑表情被撕扯得模模糊糊。
一句接一句嬉鬧的蒙語揚在遠方,周安吉聽不見也聽不懂,沒辦法解讀出什麼深層意味。
就這樣被莫名其妙丟下的周安吉倒沒覺得有什麼失落,只當是蘇和額樂和他的好友們太久沒見面了。
他已經獨獨一人霸占阿樂夠久了,今天就當把他重新還給草原吧。
周安吉想。
正好也給自己留一點精力來感受這場盛會。
他最近越來越清晰明確地察覺出,只要蘇和額樂呆在他身邊時,自己好像就沒太有辦法從他身上分出太多心神去專心干別的事。
寫蒙古族文化調研也好,學蒙語也好,甚至是學習簡單的鹿棋遊戲也好,都很難做到專心致志——
他漸漸地,越來越依賴阿樂了。
可他曾經也是自己一個人拖著行李箱,從南方城市到北京開啟大學生活,除了剛開始有點水土不服,後來幾年並沒覺得有什麼不適應。
因此,他在心裡把自己定義為一個適應能力和獨立能力都很強的人。
然而現在越來越離不開蘇和額樂這件事,在他的身體裡生根發芽,似乎想要衝破什麼桎梏,茁壯成長起來。
周安吉內心很清楚,太依賴另外一個人不是件好事,但他現在仍自我麻痹般地放任自己沉溺在阿樂對他的各種好當中。
至於以後什麼時候,必須要承受一種離別與割捨帶來的強大鈍痛時,他又該如何自處?
周安吉強迫自己不去深入思考這個問題。
可就算是在沒有感知的此時,他心裡也暗暗地生出了一個對他來說不算友好的想法:
這趟內蒙古之旅,似乎真的能夠治癒他前二十幾年人生中經歷的痛苦故事。
但在離開內蒙古之後,自己可能又會再次面臨另一個來源於這裡的新的痛苦。
用一個痛苦來覆蓋另一個痛苦,這是個效率極低、愚蠢且笨拙的方法——
不應該發生在周安吉這個高材生身上。
但事實是,他現在對此無能為力,甚至可能會更痛,他也不得而知。
盛會場地的內圈,烏蘭牧騎的表演已經開始了。
於是周安吉給自己找了個正對著演出場地的外圍位置,擦過人縫和重疊得密密麻麻的肩膀去看表演。
他生得清瘦,但也不算矮,因此憑藉良好的身體條件,可以輕而易舉地享受這場盛會。
只是他第一次穿蒙古袍,暫時還不知道該怎麼駕馭這套服裝。
老是怕走路時會踩到下擺,所以必須騰出一隻手提著。
蒙古袍沒有口袋,隨身帶的手機也不知道放在哪兒,只能捏在另一隻空出的手裡。
好吧,周安吉必須承認。
自己雖然靠一套合身的蒙古袍與周圍的遊客有了一星半點的不同,但憑藉這幕滑稽的動作,還是可以輕而易舉地收穫本地人的笑話。
過了一會兒,他捏在手裡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打開一看,是阿樂費盡千辛萬苦才尋覓到了一絲信號,給他發來的一條消息。
消息估計早就發出來了,只是現在才傳到他手機里來。
[我被小時候的好朋友們拐走了,等會兒我們都要參加賽馬,所以暫時不能陪你。]
[你自己找個好位置看我賽馬,別亂跑,等比賽結束我會找到你的。]
[哦,好。]周安吉被周圍一圈兒人擠得手臂都不聽自己的使喚了,費了好大勁才在對話框裡敲了兩個字,點擊發送。
然而屏幕里那個灰色圓圈兒一直在打轉,手機右上方的信號顯示格旁支著把紅色小叉。
周安吉只好放棄了。
半上午的太陽變得有些強烈,明晃晃地照在半空,曬得人人都淌出了一點晶瑩的汗。
烏蘭牧騎的節目持續了好幾十分鐘,緊接著就是博克比賽,也就是蒙古族的摔跤。
選手們赤身穿著牛皮製作的卓德格服飾,邊鑲的銀釘在陽光下亮閃閃的。
周安吉伸長腦袋仔細去瞧,發現有的選手們還在脖子上掛了一圈兒彩色的布條,與之配套的褲子上都裝飾著精美的動物圖案。
這還是周安吉在來到內蒙古之後,第一次見這麼多身型彪壯的蒙古族大漢。
他們堅實的腳步踏到地面上時,似乎遠方的鳥都會被震得飛上天空。
周安吉一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緊張刺激的摔跤比賽,一邊又下意識地把這些人拿來和蘇和額樂作比較。
他發現,阿樂好像並沒有規規矩矩地按照外族人心目中刻板的蒙古族形象去生長。
他生得高大卻不剽悍,精壯又不肥胖,五官比周圍的很多人更立體、更深邃。
周安吉想起了自己以前在書上看過古代的蒙古族人,不管是男性還是女性,都會扎兩條黑色辮子放在兩肩的位置,再頭戴一頂垂落著彩色吊墜的尖頂帽。
周安吉循著視線環繞了一圈,除了剛剛表演節目的那群人,現在這個年代,會穿戴這樣一整套精緻的蒙古族服飾的人已經不多了。
現在大家為了方便,男性們一般都會把頭髮剪短,以前扎鞭子的那個形象自然也就不復存在了。
不過與蘇和額樂整日整夜都待在一起的周安吉似乎有所察覺,最近阿樂的頭髮有變長的趨勢,不知道是他最近懶得找地方剪髮,還是故意為之。
等他的思緒回過溫來,摔跤比賽已經快接近尾聲了。
以蒙古族的傳統,他們會在一輪一輪的比賽中決出勝者,然後讓勝者繼續比賽,直到決出最後的第一名。
那位成功者有資格擁有一切,因此所有人都會全力以赴。
周圍的歡呼聲此起彼伏,直到第一名決勝而出,觀眾們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觀看比賽也是件消耗體力的累人事。
因此,一部分的觀眾在看完開幕式和第一輪比賽之後,就自動放棄了內圈的好位置,躋身走到了外圍的草地上休息。
這才給了周安吉繼續往前擠的機會。
接下來就是阿樂會參加的賽馬比賽了。
周安吉立在圍欄旁,歇了口氣。
此時已經快接近正午,太陽在頭頂上方火熱地烘烤。
一行汗水從他的髮絲間溢出來,流到下巴後形成一滴一滴的水珠往下落。
周安吉以前不是個愛看熱鬧的人,現在也一樣。
而他今天表現得比周圍人更具有十分的熱情,完完全全是出自於蘇和額樂。
在等待比賽的間隙,周安吉偶然聽見旁邊有兩個人正用漢語交談。
因為隔得近,那些話還是輕而易舉地穿過了周圍的鼎沸人聲,送進了周安吉的耳朵里。
他們在說,摔跤、騎馬和射箭被稱為蒙古族的男兒三藝,這個比賽就是為了把最優秀的人挑選出來。
草原上不具備男兒三藝的蒙古族人是會被鄙視的,甚至連老婆都討不到。
結合阿樂早上對他說的那番話,周安吉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阿樂今天特意把自己打扮了一番,不會是想趁這個機會,給自己找一個情人吧。
此時比賽已經開始了,在場地里一群騎著馬的烏央央的人群中,周安吉僅憑著背影,就一眼認出了穿藍色蒙古袍的蘇和額樂。
裁判一聲令下,一群賽馬便扯開腿往前奔跑,留下一陣似乎要漫上天的黃沙。
蘇和額樂騎著皮毛像牛奶一樣白的敖都,在一群更為常見的棗紅色馬群里尤為亮眼。
他痴痴地望著馬背上顛簸的阿樂,直到他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等他再次回過神來時,蘇和額樂已經被落在他身後的一群人遮住了。
阿樂騎馬的樣子這麼矯健、這麼英俊,能吸引很多人喜歡他,這是理所應當的事。
可不知怎的,自己好像面對要把蘇和額樂分享給另一個女孩子這件事,有點出乎意料地難過。
周安吉輕輕泄了一口氣,暫時把這種情緒歸咎為,他對於友誼的占有欲。
這時周安吉已經看不到阿樂了。
他被兩旁的人擠在圍欄邊一動也不能動,頭頂上烤著炙熱的太陽,四周散發著有些污濁的人氣——
一切都感覺不太妙。
他想跑,想從這嘈雜得令人呼吸都有些滯後的人堆里逃出來。
他想拼盡全身的力氣,撒開腿去追已經身在遠方的蘇和額樂。
此時那群比賽的人影已經快跑到草原和天際的交界線了,被地上揚起的黃沙遮住。
「真的好遠。」周安吉對自己說。
他一個體育成績從來都不占上風的人,怎麼可能跑得過那些賽馬?
「還要追嗎?」他問自己。
過了一會兒,當然肯定是出於幻覺,忽然有一個不屬於他的男聲在耳邊響起來:「試一試吧,阿吉。」
是蘇和額樂的聲音。
只有蘇和額樂會叫他「阿吉」。
於是周安吉的思緒飄搖,腦海中漸漸地呈現出一幅畫面:
他跑啊跑啊,已經跑得筋疲力盡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可他仍要往前跑。
不知道跑了有多遠,盛會和人群早就已經看不見了,四周重新恢復了他熟悉的寧靜。
青草蔥蘢,周圍野茫茫的一片。
周安吉追得很累了,上氣不接下氣,只能放任自己停下腳步,在草原的正中央躺下來。
頭頂藍天,背靠綠茵,然後緩緩閉上了雙眼。
不知道躺了多久,忽然感覺有一片陰影在他頭頂上方出現,幫他遮住了太陽。
他睜開眼,是蘇和額樂。
他向他伸出了白色的手掌:「我說過,無論你走到哪裡,我都會找到你的。」
作者有話說
1、卓德格:蒙古族搏克(摔跤)服飾坎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