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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情郎

2024-09-14 11:10:39 作者: 威威貓七

  第15章 情郎

  

  六月初四這天似乎總是被蒙古族的神明所保佑的,在周安吉清晨起床之後,掀開蒙古包的門帘,看到的第一眼就是一望無際的好天氣。

  此時時節已到盛夏,當太陽直射北半球時,中國廣袤大地的白晝便像是纏繞在蒙古族阿嬤手裡的羊毛線,被一隻無形的手緩緩拉長。

  周安吉這天起得不算晚,但此時的太陽已經完全躍出了地平線,瑩瑩的光線肆無忌憚地灑落在草原上,連草尖兒上還沒來得及蒸騰的露水,都跟著泛起淺青色的五角光芒,照得人心裡亮堂堂的。

  可能因為天氣好的緣故,飄在瓦藍色背景板上的雲比平日裡的更少了些,有的高高地遊蕩在貼近天空的地方,呈現一種代表距離遙遠的亮白色,如果晨起時晃眼一看,一定會有人分不清那些是不是跑到天上去的羊群。

  而有的則垂落得很低很低,在背光的一面呈現出暗灰色,仿佛他稍微踮起腳伸一伸手就能夠碰著似的,在草原上投下一片稍黯淡的陰影。

  周安吉很早之前就知道,天上的雲是有層次的。

  每次他坐飛機起飛的時候,都會被那個高速的金屬機械帶著穿過很長時間雲霧繚繞的對流層,才能到達雲海上方。

  所以每回坐飛機時,他都愛選擇靠窗的座位,因為那是他認為的,可以離雲最近的時刻了。

  只要他把手覆在窗戶上,他和雲之間就只隔了一層薄薄的玻璃。

  而這天的雲卻出奇的少,周安吉坐在蒙古包門口看了半晌之後,仿佛比他剛起床時更少了些。

  從隔著遠距離的雲朵和雲朵之間,透出面積廣大的湛藍天空。

  這是一種周安吉自來到內蒙後還未曾見識過的深藍。

  這讓他想起了自己曾經到過的西域雪山和川西高原。

  那裡的天空有一種很神奇的作用,只要人孤身至於天穹之下,就可以瞬間感覺到自己的渺小,甚至卑微。

  而內蒙古今天如洗的藍天就好像被附帶上了同樣的加持作用,此時周安吉佇立於浩瀚蒼天下,輕輕呼吸了好幾口氣,忽然就覺得自己以前經歷的那些痛苦故事有多麼的微不足道。

  就像以前張守清時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人類在認識了宇宙有多浩瀚之後,自身的痛苦便會被無限地稀釋。

  他這天有些異常的興奮。

  甚至想要像那隻被阿樂偏愛的小羊羔一樣,跑到草原中央,在那些濕漉漉的、還泛著潮氣的野草間肆無忌憚地打個滾兒。

  可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這套阿樂的白色睡衣,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

  但身為天文學高材生的周安吉秉持著尊重科學的理念,在心裡得出嚴謹結論,自己今天的美好情緒來源,並不全是出自於雲這種事物。

  等蘇和額樂已經收拾完自己,出門催促周安吉趕緊進去換衣服,他這才後知後覺地知曉,昨晚阿樂告訴他的「不能遲到」,原因竟是由於他今天也會在那達慕大會上參加一項賽馬比賽。

  蘇和額樂今天穿了套嶄新的深藍色蒙古袍,衣領、下擺和袖口都用金絲線繡著精緻的花紋,再整整齊齊地扣上鑲嵌好的金色紐扣。

  而且很罕見的,今天的蘇和額樂還往自己的兩隻耳垂上各吊了只小巧的銀環耳飾。

  與這樣比起來,周安吉平日裡無數次在心裡誇讚過的,被阿樂穿起來很好看的蒙古袍們就稍顯樸素了。

  同樣織金的黑色腰帶被他鬆鬆地系在腰間,懸在胯骨上方,勾勒出一截精細又健壯的腰身,古銅色的小刀仍被習慣性地安放在右側腰帶上。

  黑色的皮靴也比他平日裡放羊時穿的更嶄新些,很明顯是為了今日的賽馬好好地打扮了一番——

  這與平日裡隨性張揚的蘇和額樂有些不一樣。

  周安吉蹲坐在矮小的木凳上,揚著笑眼饒有興趣地仰頭欣賞了好一會兒,把蘇和額樂的形象通過自己劉海發束中的不規則空隙,像拼圖一樣印在了腦海里。

  直到髮絲點在眼皮上微微發癢,他把視線從腳上的皮靴一點點地移到頭時,才發覺面前的阿樂同樣噙著一副不可名狀的笑,眼神溫和地看著比他矮了半身的自己。

  又是那副居高臨下的姿態。

  周安吉立馬就明白過來了,自己穿一身白色睡衣縮成一團,真的好像一隻伏在主人腳邊的小羊羔啊!

  並且此時小羊羔還正用了一種崇拜的眼神望著面前的人。

  怪不得阿樂時常調侃他像只小羊。

  現在這副樣子,連他自己也沒理由說服自己反駁這個比喻。

  好吧,當一隻無憂無慮的小羊羔也沒什麼不好。

  周安吉想。

  尤其是在遇到了蘇和額樂這樣負責又溫柔的主人的時候,那些小羊的羊生一定會過得非常幸福。

  「怎麼了?看這麼起勁。」蘇和額樂很耐心地叉著腰等他看了自己好幾十秒,還是決定說點兒什麼來打斷這份沉默,「我又不是第一次穿蒙古袍給你看。」

  周安吉的反應慢了半拍,耳朵只抓住了阿樂話里的最後幾個字。

  給我看?

  什麼叫穿給我看?

  穿蒙古袍難道不是你們這裡的習俗嗎?

  於是他張口反駁:「沒有,就是覺得你今天和其他時候不太一樣。」

  「怎麼不一樣?」蘇和額樂把手抱在胸前,腳尖點著地,好像真要聽他答題似的列出一點兩點。

  周安吉伸出手指對他上下擺動了幾次,最終停留在那雙到小腿長的皮靴上:「鞋子要更新一點。」

  「好看嗎?」蘇和額樂又問。

  「好看啊。」周安吉語調輕快,佯裝平靜地回答。

  「噢。」蘇和額尾音上揚,故意想要逗他,「今天的那達慕大會上,會有很多英俊的蒙古族男兒,你到時候可以去挑一個自己的情郎。」

  什麼情郎?

  周安吉的臉刷一下就紅成一片。

  不過這時他還沒有分出太多思緒去思考這句話背後所蘊含的潛在意義,而是膚淺地認為,阿樂一定和他的家裡人一樣,又把他當女孩兒了。

  「我又不是女孩子。」他撐著膝蓋猛地一下站起身來,又變回了只比蘇和額樂矮三厘米的高度。

  不過由於一大早起床還沒來得及吃早餐,有些低血糖,猛地一下起身讓他腦袋暈乎乎地往阿樂身上倒。

  蘇和額樂下意識地接住他,不知道是被他猛然的一句話驚到了,還是被他就快要暈倒的動作驚到了:「先別暈,今天還有一整天的安排呢。」

  等周安吉眯著眼使勁晃了幾下腦袋,回過神來,從阿樂的胸口擡起頭,苦笑了一下,然後很誠實地道:「你別把我當女孩兒,阿樂。」

  「當然不會,我逗你呢。」蘇和額樂眯著眼低頭對他笑,「你是周安吉。」

  接著對他昂了昂腦袋:「去換衣服吧,不然真的快來不及了。」

  直到周安吉掀開門帘進到了蒙古包內,在門口等人的蘇和額樂才默默地低下頭,卻仍掩不住臉上的笑。

  敖都還是像往常一樣,肩負了載著兩人的任務。

  周安吉在內蒙古草原上生活了半個月,早就已經習慣了騎馬時被阿樂穩穩噹噹地護在身前,漸漸地,一開始的害怕情緒消失得無影無蹤,於是也開始不安分地去拽敖都的馬韁。

  「怎麼,想學騎馬嗎?」蘇和額樂的嗓音從他的右耳傳過來,還順帶了些濕熱的潮氣,像一層黏膩的膠質穩穩地附著在周安吉的耳廓。

  「怕我學不會,再從馬背上摔下來怎麼辦?」周安吉回,他頓了一下,「你會再養我半個月嗎?」

  本是句玩笑話,但他又確確實實緊張地等著對方的回覆。

  接著他聽見背後傳來輕輕的一聲哧笑:「養啊,養你又不難。」

  周安吉的手仍緊緊地拽著馬韁,跟隨著一節馬韁的長度單位里傳輸過來的蘇和額樂的力度,手臂也被帶著一上一下地擺動。

  有時敖都跑得快了,他像是要被顛下去了一樣。

  周安吉在騎馬方面並沒有什麼自信,忽然,蘇和額樂的手掌順著馬韁直直地朝他的覆了上來。

  掌心粗糙又溫熱。

  阿樂的手掌比他的更大些,捏著他骨節分明的拳頭用了點力,說:「別握這麼緊,鬆鬆地牽住,不讓敖都脫離你的掌控就好。」

  「手臂要跟著馬奔跑的頻率上下地擺動,你肌肉這麼緊張,把敖都勒死了也學不會騎馬。」說著,又騰出一隻手拍了拍他的小臂。

  然後用不重的力度踢了一下周安吉的小腿:「腿也放鬆,不要把馬背夾得那麼緊。」

  「你要讓馬感覺到舒適和自由,這樣它們才願意帶著你跑到很遠的地方。」

  周安吉又不笨,他學什麼都很快,即使是在自己不擅長的領域,他也儘可能地放鬆自己去感受敖都顛簸的頻率。

  漸漸地,他主動地把自己放空得越來越小。

  在他的視野里,周圍的草原和藍天慢慢地幻化成了線狀,模模糊糊地映在他的眼裡,如同一隻色彩斑斕的調色盤。

  他真的很放鬆了。

  等到周安吉再次反應過來的時候,他正軟著身子向後倚在阿樂身上,對方的身體像一塊堅硬又火熱的鐵壁,無聲無息地包容著他。

  直到眼前出現了一片熱鬧的白色建築,他才意識到他們的目的地到了。

  阿樂扶他下了馬,雖然算不上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但周安吉也完全可以從中解讀出,在騎馬這一方面,自己絕對算得上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差生。

  「沒事,學不會就算了。」蘇和額樂搖了搖腦袋,「以後還是我帶你騎吧。」

  不過後面一句話周安吉暫時沒有聽進去。

  就在他們下馬的時刻,不遠處人潮洶湧的一片景色里,猛然爆發出劇烈聲響,接著就是五彩斑斕的幾簇煙霧升上了天。

  那達慕大會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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