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絕對可愛
2024-09-14 11:10:38
作者: 威威貓七
第14章 絕對可愛
周安吉不知道蒙古族的夏季轉場到什麼時候才會結束,阿樂也沒有給這份陪伴定一個十分確切的時間點。
不過周安吉不在乎,他在心裡告訴自己,和阿樂待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是用他前二十幾年的痛苦經歷換來的。
所以,快樂是他應得的。
蘇和額樂也是他應得的。
就這樣,蒙語學習計劃在有序推進,《蒙古族文化調研》也完成了大半。
只是最近天氣不太好,星空還沒拍成。
請記住𝖇𝖆𝖓𝖝𝖎𝖆𝖇𝖆.𝖈𝖔𝖒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於是周安吉在學習之餘,又重新拾起了閒置的相機,把沒邊又沒頂的草原拍膩了之後,又開始對著蘇和額樂和他心愛的那隻小羊羔搞各種創作。
這晚,他們吃完飯後,像往常一樣端著小木凳子在蒙古包門口閒坐時,周安吉大方地把自己的一系列偷拍作品拿到蘇和額樂面前炫耀。
像個小孩子在驕傲地分享自己心愛的玩具。
蘇和額樂雖然不懂攝影,但也能夠憑藉他直白的審美方式判斷作品的好壞。
他接過相機,饒有興致地翻著相冊里阿吉拍的各種場景的自己。
光線、構圖、色彩全都在線,是他這個外行人看了也忍不住夸幾句的程度。
「怎麼全是我?」他揚起一點嘴角,並沒有立刻展露心中的讚賞,問道,「就這麼喜歡拍我嗎?」
周安吉被問得不知所云,只覺得阿樂看似隨意地拋給他了一個頂級的難題,他答喜歡也不是,答討厭也不是。
蘇和額樂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喜歡為難人了?他想。
「不,沒有啊。」周安吉只好頓了一頓,「你翻翻後面,還有小羊和敖都。」
「你這麼喜歡拍照的話,過幾天跟我去那達慕大會上拍吧。」蘇和額樂把玩著相機沒擡頭,很平靜地發出邀請。
「那達慕大會?」周安吉一驚,心裡猛然升騰起不久前阿樂許給他的承諾,關於他年少時的故事,居然近在眼前了,「是什麼時候?」
「後天。」蘇和額樂答。
每年農曆六月初四,正值水草豐茂、牲畜肥壯的時節,蒙古族人民會在草原上舉行一年一度的傳統盛會。
那達慕,蒙語裡是「娛樂」或「遊戲」的意思。
在過去的那些歲月里,人們會在這天舉行規模龐大的祭祀活動,喇嘛們要焚香點燈、念經頌佛,祈求神靈保佑,消災消難。
蘇和額樂告訴周安吉,現在的盛會和以前有些不同了,在這天,人們主要會舉辦摔跤、賽馬、射箭這些傳統項目,會有烏蘭牧騎的人到場表演節目。
盛會一直持續到夜幕降臨之時,草原男女會穿上蒙古袍,伴著馬頭琴聲,在篝火旁邊輕歌曼舞。
周安吉以前只在電視裡見過這種民族風情極其濃厚的盛會,自然是非常期待。
尤其是當這份期待同時承載著節日本身,以及蘇和額樂的年少故事兩個重要因素時,周安吉高興得差點要從木凳上跳起來。
不過為了不再次重複「阿樂嫌棄他像個遊客-他生氣-阿樂道歉」的步驟,他只能忍住了。
雖然遊客不是個貶義詞,但周安吉能感覺得到,阿樂好像全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對遊客敬而遠之的不耐煩,因此才給自己選了這個離遊客們遠遠的野草原居住。
然而野草原還是被他這個不聽話的遊客闖了進來,那自己一定是阿樂生命里最獨一無二的一個遊客。
周安吉想。
「可是我沒有蒙古袍可以穿。」周安吉欣喜了半晌後,又後知後覺地給自己潑了半盆冷水。
雖然他知道,像這種一年一度的民族盛會,肯定會有不少像他一樣的外地遊客去湊熱鬧,那些人總不會也一人一身蒙古袍。
因此就算他穿著平常的衣服,混在人堆里應該也沒有大礙。
只是周安吉下意識地問出口,企圖向阿樂尋求一個解決辦法,是因為他不想讓自己看起來真的像一個只是來看熱鬧的匆忙旅客。
明明來內蒙呆了還沒一個月,但他總是樂於把自己也假裝成一個土生土長的蒙古族人。
原因並不是在於某種當地人之於旅客來說的虛榮心,他只是妄想通過這片土地和這裡的人來治癒自己,這是在周安吉尚且脆弱的時刻,能夠找到的唯一解決辦法。
尤其是在與蘇和額樂的接觸越來越多之後,他好像才第一次真正地感受到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一些地方,有一些人,願意無窮無盡地包容人世間的各種苦難。
原以為是神明才有能力辦得到的事,但周安吉在遇到了蘇和額樂之後,便不再願意去那些掛滿紅色綢布,參天的古佛下祈求平安順遂了。
屬於他的順遂早就於他下定決心踏進草原深處的那一刻,變成了具象。
「家離這兒不遠的烏日嘎大叔家裡有個小兒子,身型跟你差不多,要不去找他借一套?」蘇和額樂當真在很誠實地幫他出主意。
周安吉短暫地「啊」了一聲:「穿別人的嗎?這樣好嗎?」
蘇和額樂道:「如果要給你量身定製一套新的蒙古袍,現在肯定來不及了。不然就只能去鎮上,那些專門租服裝給遊客拍照的店裡租一套。」
租一套的話,那大概率是被無數人穿過且從未清洗的蒙古袍。
周安吉這個潔癖立馬就在心裡否認了這個選擇。
他抿了抿嘴,聲音一軟,輕輕地建議到:「我能不能穿你的呀?阿樂。」
是在撒嬌嗎?不確定。
不過這確實讓蘇和額樂立馬從相機屏幕里擡起了頭,他抿著一點笑意,移動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阿吉,然後道:「我現在的蒙古袍你穿上可能有些大。」
聽起來像是某種殘忍拒絕。
好吧,畢竟蒙古袍這種服裝要合身穿起來才好看。
周安吉在心裡安慰自己,如果他執意穿上阿樂的蒙古袍後,下擺都拖到了地上,手掌也藏在衣袖裡露不出來,周圍人肯定會笑話他的。
他只能輕輕地「哦」了一聲,默默地在心裡打消期待,然後轉回腦袋,思考自己是直接穿自己的衣服,還是去借烏日嘎大叔家小兒子的蒙古袍。
「不過我額吉那裡應該還有我上學時穿的衣服。」蘇和額樂後面的話卻讓情況出現轉機,「你想穿的話,我明天去拿。
阿樂上學時穿的衣服……
周安吉允許自己的思緒短暫飄然了一會兒,在腦袋裡描繪出了一個少年時期的蘇和額樂。
在他的想像里,小阿樂應該比現在矮一點,瘦一點,但皮膚還是和現在一樣,呈現一種得益於青天白日的健康又漂亮的小麥色。
十多歲的蘇和額樂,眼神中是不是還不具有現在這樣的悲憫和沉穩,一水兒展現給眾人的,全是滿滿當當桀驁不馴的自由與放縱。
是那個在草原上肆意狂奔的少年牧羊人,是總熱衷於「把別人心情搞壞」的蘇和額樂。
周安吉想,如果他在十多歲的時候就能認識一個像蘇和額樂這樣的大哥哥,是不是自己現在的生活也不會被他過得這麼亂七八糟和痛苦不堪?
這時,蘇和額樂順著餘光看到了一個雙手撐著下巴神遊的周安吉,不知道自己剛剛的哪番話又引起了對方的想像,只好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接著開口笑道:「想什麼呢?」
好像阿樂早就已經瞭然他這個動不動就發呆的習慣,像是息了屏的電子設備,必須要採取強制措施才能喚醒。
「啊?」周安吉後知後覺地搖了搖頭,口頭下意識地否認,「沒有。」
「那我的蒙古袍,你要嗎?」蘇和額樂對他昂了昂頭,一本正經地問。
「要!當然要!」周安吉立馬說,「我還沒穿過蒙古袍呢!」
「那好。」蘇和額樂拍了拍腿,撐著膝蓋站起來,準備收著小木凳回蒙古包里了,「那我明天就回去一趟。」
周安吉見勢也跟著快速地拾起凳子往回走,蘇和額樂用單手撐著門帘等他。
周安吉在門帘放下前的那一瞬間矮下身體鑽了進去,然後亦步亦趨地跟在蘇和額樂背後:「我要和你一起去嗎?」
蘇和額樂把木凳歸置到位,又轉過來接過了周安吉手裡的凳子,說:「你想去就去。」
「不過明天我額吉大概率不在家,她做酸奶豆腐的手藝很好,明天要去幫忙籌備那達慕大會。」
周安吉聞言失望了一小陣,就在剛剛走進蒙古包那幾步路的時間裡,他甚至都已經琢磨好了,自己明天要穿哪套衣服去見蘇和額樂的額吉。
但此時他只能短暫地「哦」了一聲,在心裡打消了見長輩的念頭。
不知道這份幼小得似乎根本不會有機會生根發芽的失落是不是被周安吉表現得有點太明顯了,蘇和額樂在解決了他的蒙古袍問題之後,好像並沒有收到想像中的,來自面前這位外地遊客殷切又企盼的表情,隨之而來的只有一聲短促的「哦」。
他順勢理了理這話中的邏輯,緊接著發現了一個微小但又確確實實存在的漏洞:「我額吉每年到這個時候,都會做很多奶豆腐,一部分拿去那達慕大會,一部分存放在家裡。」
「如果你喜歡的話,等大會結束了,我帶你去我額吉的家裡嘗嘗。」
聽到這句邀請後,周安吉有些受寵若驚,緊隨其後的便是他與剛才完全不同的,熱烈又高昂的嗓音:「好啊!」
蘇和額樂見他的反應強烈,忽然在他背後輕輕笑出了聲。
一點奶豆腐就可以把他收買了,如果真的把周安吉放到其他地方去,那他是不是也有一點太好拐賣了。
然而對於周安吉來說,他當然不會因為一點奶豆腐就被收買。
他想見見蘇和額樂的額吉,那個在他口中聽起來溫柔又慈愛的母親,妄想對方能施捨給自己一點點來自家人最頂級的愛。
儘管這個想法聽起來沒皮沒臉且概率不大,但周安吉擡頭,凝神望了望前方蘇和額樂的背影,不禁想:蘇和額樂這麼善良,那他的母親也一定是。
第二天,周安吉跟著蘇和額樂騎馬去了他母親的家裡。
這裡的平房連成片,低矮的鐵柵欄圍著一簇一簇白花花的羊群,敖都的速度還沒降下來,周安吉的嗅覺就率先被一陣一陣的羊腥味鋪滿。
這片居民區比起他和阿樂居住的野草原,更具有蒙古族特色的實感。
過往的一路上,周安吉都可以瞧見提著水桶在自己家門外洗馬的蒙古族少年、擠牛奶的阿嬤頭上纏著彩色綢帶。
還有些揮著耙子晾曬乾草的大叔,好像他們的一生也像地里長出來的野草,堅韌又頑強,就算一輩子都被暴露在內蒙古草原的天光之下,也只是讓歲月的痕跡攀爬上了他們的眼角,卻不會磨滅他們的性情與意志。
被拴在門外的棕馬相互之間打著響鼻,還有時不時幾句他聽不懂的蒙語鑽進耳朵。
被草原人民過慣了的生活,在周安吉這裡成了一抹明亮又富足的生活色彩,正在一點一點地,用極慢的速度把他的黑白人生填滿。
周安吉愛這裡的生活氣息,但不代表他就不喜歡蘇和額樂的家——
孤零零地一座屹立在廣袤大地上。
有時候周安吉覺得,阿樂的蒙古包孤獨得像是一顆迷了路的星子。
有時候又覺得,它一定是天空中最亮的那一顆,因為在那種黑雲攢動的夜晚,只有最亮的星子才能夠撥開雲霧,露出亮閃閃的一角光芒。
蘇和額樂告訴周安吉,在這一片兒居住的人,大家多多少少都帶點兒親戚關係,鄰里之間偶爾還能幫襯一下,所以他額吉在這裡住了幾十年。
周安吉被阿樂扶著下馬時,本想順勢問問,他的額吉去幫忙做奶豆腐了,那他的父親呢?也去幫忙籌備了嗎?
不過還沒等他問出口,蘇和額樂就利落地牽著敖都往房子背後的馬廄走,順道和周圍的幾個人用蒙語打了聲招呼。
周安吉乖乖地站在門口等他,順著蘇和額樂走遠的背影,他看見不遠處一個正在擠牛奶的阿嬤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忽然擡起頭向自己望過來,然後眯著笑眼和阿樂說話。
阿樂伸手朝他的方向指了指,也跟著回了句他聽不懂的話,兩人便相視笑了起來。
等蘇和額樂走回來,周安吉就迫不及待地問:「剛剛那個奶奶跟你說了什麼呀?」
蘇和額樂開門領著他進了屋:「她問我從哪裡拐了個漢人小孩回來,還讓我對你好點兒。」
「哦。」周安吉愣愣地道,「你在你們這一片兒的風評這麼不好嗎?聽起來很不靠譜的樣子。」
屋內的景象和很多北方民居都大同小異,並沒有超出周安吉的想像。
房間整潔,只不過這裡比起阿樂的蒙古包稍稍顯得老舊一些,一桌一碗都帶有經年曆月的年代感。
蘇和額樂等他進屋,隨後放下門帘,徑直走向了床邊的一個木色衣櫃,打開後側開身體,面向周安吉:「喜歡哪一套?自己挑吧。」
周安吉跟過去,在看見一大柜子色彩鮮艷的蒙古袍之前,就聞到了熟悉的皂香。
周安吉這時可以百分百地確定,嗅覺一定是記憶存在的形式之一,因為這和他那天窩在阿樂肩頭上哭時聞到的,是同一個味道。
不同色彩的蒙古袍被搭配上相稱的腰帶,整整齊齊地被掛在柜子里,不出一眼就可以看得出,它們的主人,以及主人的母親有多麼愛惜它們。
周安吉小聲地「哇」了一下,伸過手去一件一件地撫,有的袍子袖口上還有輕微的使用痕跡,有的則嶄新。
蘇和額樂見他半晌都沒選出來,也不催他,便自顧自地走到冰箱面前,輕車熟路地用手從裡面夾出了兩片新鮮的奶豆腐,往自己嘴裡塞了一片,然後捏著另一片走過去,直接遞到了周安吉嘴跟前。
周安吉愣了一下,擡眼去看阿樂,發現他的嘴裡還在細細地嚼著,也顧不上說話,只是對著手的方向昂了昂頭。
周安吉視線落下,盯著面前這片雪白的奶豆腐看了幾秒,直接用嘴銜著一端接了過去。
細密的奶香在口腔里爆發。
周安吉此時慶幸,自己作為一個第一次來內蒙古的外地遊客,竟然也沒有吃不慣這裡的奶製品。
蘇和額樂用他額吉做的奶製品簡單地安慰了一下他和阿吉嘴裡的饞蟲,細嚼慢咽後,見他還沒選出來,便故意道:「十多年前的衣服樣式肯定不比現在的新潮,你不會在嫌棄吧。」
周安吉喜歡都還來不及,哪禁得起這樣的污衊,於是趕緊搖了搖頭:「當然沒有。」
蘇和額樂雙手叉在胸口,用一种放松的姿態倚在衣櫃旁,逗得人連忙搖頭否認後,還故意歪頭偷偷去瞧周安吉慌張的神情,然後躲在衣櫃的一扇門背後不出聲響地笑了起來。
直到周安吉挑好一套後,掩上櫃門舉著袍子給他看,他才努力忍住。
「就這套吧。」周安吉給自己選了套寶藍色的袍子。
「怎麼選了最破的一套?」蘇和額樂問。
「因為我想,穿得最破的,肯定是你小時候最愛穿的一套。」
作者有話說
1、烏蘭牧騎:蒙語意為「紅色的嫩芽」,意為紅色文化工作隊,無論是定居點還是放牧點,只要有一個牧民,他們就會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