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月亮月亮
2024-09-14 11:10:28
作者: 威威貓七
第9章 月亮月亮
周安吉盯著門內像是被幽閉著的燈光,直到身後的門帘已經放下了許久,才慢悠悠地回過頭。
這都不肯講,蘇和額樂好小氣。
他心裡想。
周安吉也沒有立刻跟回去,仍坐在門口,托著下巴看了好一會兒的星星。
過了不知多久,身後的門帘又重新被掀開了,光影從背後灑過來,門口立著蘇和額樂高大的黑色影子。
周安吉轉過頭,發現對方已經洗漱完換上了睡衣。
他逆著光,正用一種看不出情緒的表情,居高臨下地望著自己:「還不進來嗎?」
語氣平靜,並不是像在催促。
周安吉點了點頭,撐著凳子站起來。
不料久坐的雙腿有些微微發麻,他起身後腳下一軟,猛地踉蹌了一下,身體直直地往後倒。
「小心。」蘇和額樂眼疾手快地握住了他的小臂,才阻止了又一場「災難」發生。
周安吉被溫熱手掌拉回原位,睜大的眼神飄忽,好像還沒從剛才的驚悸中緩過神來。
他看見蘇和額樂的臉上似乎升騰起了一種不可捉摸的無奈神色,緊接著就感受到自己的後背和腿彎猛地升起一股力量——
他被蘇和額樂打橫抱了起來。
周安吉覺得自己儘管是個病號,但幾步的距離也不至於此。
但他又怕摔,也不敢亂動,只好用雙手隔著一層空氣,輕輕地環在蘇和額樂的脖子上。
他聽見對方嘴裡喃喃念叨著:「平地也會摔。」
語氣不是疑問句,是肯定句。
蘇和額樂這時一定在心裡肯定了周安吉「羸弱,且不靠譜」的身體狀態。
對方用後背頂開蒙古包的門帘,抱著他直直走到了床上。
將他放下後,再去拾回了那隻被他遺落在門外的凳子。
周安吉平日裡在學校為了做項目、寫論文,是個熬夜熬慣了的人。
這晚,蘇和額樂將他塞進被子裡,關燈睡下之後,時間還不到十一點。
「阿樂?」他試著叫了聲。
「嗯?」
「你困嗎?」周安吉問。
蘇和額樂翻了個身,與他面對著面:「還不怎麼困。」
周安吉嘆了口氣:「那我們為什麼要睡這麼早?」
「那你想幹什麼?」對方笑著反問,「還在對我的故事感興趣嗎?」
周安吉在黑暗中點了點頭,實話實說:「我的過去都對你坦坦蕩蕩了,我不想還對你一無所知。」
剛剛在蒙古包外,蘇和額樂承認了他們之間的朋友關係。
既然是朋友,也都談過心了,那麼交換故事就是拉進彼此關係最簡單的方法了。
「我的過去其實很無趣。」蘇和額樂沒反駁,「我好好理一理吧,等那達慕大會結束,就告訴你。」
「哦,好吧。」至少得到了一個具體的期限,周安吉沒再深問下去。
雖然對於那達慕大會召開的具體時間完全沒有把握,但周安吉仍覺得自己在這場無聲的戰役中勝了一籌。
「那現在困了嗎?」蘇和額樂又問。
周安吉還是搖了搖頭:「還沒有。」
他在心底里埋怨對方明知故問,難道在得到一個承諾後就會使人神思睏倦嗎?
當然不會。
他只會對蘇和額樂的故事越來越好奇,然後滿心歡喜地期待那達慕大會的到來。
這時,周安吉聽見蘇和額樂那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黑暗中,他看見一個身影掀開被子坐了起來:「你是學天文學的,應該知道很多星星的故事吧。」
對方無端地發問。
周安吉也跟著支起了身體:「對啊,你想聽嗎?」
蘇和額樂笑了:「星星的故事應該比我的故事有趣得多。」
正當周安吉在心裡把這一幕理解為,蘇和額樂在向他討要睡前故事時,對方卻「啪」的一下打開了燈。
「那走吧。」
「去哪?」周安吉仍支著身體呆在床上。
「你不是還不困嗎?我們騎馬去一個更廣闊的地方看星星。」蘇和額樂回。
這是周安吉第三次攀上敖都的馬背了——
同樣是在一個深藍色的夜晚。
不過與騎馬相關的一切,對他來說仍很陌生。
他顫顫地立直身體,雙手緊握著馬鞍前的把手,很自覺地把韁繩的控制權交給了身後的蘇和額樂。
蘇和額樂安然地用手臂將身前的周安吉攏緊,勒緊韁繩讓敖都先慢慢地小跑。
「阿樂。」周安吉目視前方,叫著身後人的名字,「你是幾歲學會的騎馬?」
「三歲。」
「三歲,好厲害啊。」周安吉喃喃地道。
「怎麼,你想學嗎?」蘇和額樂說話時聲音沉沉,連帶著胸腔的振鳴、心臟的搏動、血液的流轉,都在一瞬間通過兩人緊貼的身體都通通傳給了周安吉。
很幸運的是,他在這樣的時刻居然也能分出心神,去把蘇和額樂感受得真真切切。
「想學的話,我可以免費教你。」對方說著說著就笑了。
周安吉知道,阿樂是在拿他之前說過的話堵他。
他搖了搖頭,細軟髮絲掃在蘇和額樂的下巴,心裡似乎也有什麼東西跟著癢絲絲的。
「我手腳不協調,學不會。」他回。
對方在背後發出哧哧的笑聲:「怎麼?周安吉難道是在妄自菲薄嗎?」
他不知道為什麼蘇和額樂這時突然會叫他的全名,雖然他因為兩人都心知肚明的原因不太待見這個稱呼,但又沒辦法去阻止別人叫。
「小的時候,家裡人送我去學過一段時間的民族舞,後來……」
「後來怎樣?」
「當然是放棄了,在我成為舞蹈班裡最差最差的一個學生之前。」周安吉說。
這時,敖都的速度突然加快了。
篤篤的馬蹄聲堪堪蓋過了身後傳來的笑聲和話語。
周安吉不知道蘇和額樂在笑什麼,總之,他聽起來似乎很高興也很滿足。
迎面闖來的夜風清朗,偌大草原仿佛和頭頂的深藍天幕一樣廣闊。
蒙古族人似乎天生就帶有一種識別路途的能力,不然在這麼黑的天穹下,蘇和額樂怎麼知道那個看星星的地方在什麼方向?
周安吉想。
與上次一樣的,周安吉在不知不覺中又一次騎了很久的馬。
無限廣闊的天地總是會讓人感覺渺小。
此時周安吉又一次地腳踏草原,屹立在了無垠天穹之下。
如果說,那些比地球還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星辰,之所以看起來會如同米粟一樣渺小,是因為距離遠的話。
那麼在浩瀚宇宙中,是否也會有和自己一樣的存在,會熱衷於這樣浪費生命般地凝望自己的藍色星球。
周安吉很善於在這樣的夜幕下做一些稀奇古怪的設想。
直到蘇和額樂拉了拉他的袖口,他才回過神來。
「來躺下吧。」蘇和額樂說。
他轉過身去,看見對方已經擺出了一副十分放鬆的姿態——
一隻手肘一邊支著地,一邊撐著腦袋,另一隻手上捏著一根細細的草芽,嘴裡還含了一小節。
今晚的月光太明亮,讓周安吉臉上泛出的驚訝也一併收入了蘇和額樂的眼中。
他取下嘴裡銜的草,一隻手指著天上的月亮說:「今天就講一講月亮的故事吧。」
話畢,又重新將手裡的草放進了嘴裡,饒有興趣地望著他。
周安吉不太確定,此時展現在他面前的這個蘇和額樂,是不是就是這個牧羊少年最真實的模樣。
可還太少了,他妄想著要了解更多。
見周安吉一直站著沒反應,蘇和額樂又伸手去拉了拉他的袖口:「你看呆了嗎?」
周安吉這才收回眼神:「可是,我不想把你借我的衣服弄髒。」
然而蘇和額樂並沒有說什麼安慰的話:「一般來說,植食性動物的糞便都是很乾淨的。」
他撐了一把重新站起身,走到周安吉身邊與他面對著面。
很近。
他看見阿樂嘴裡仍銜著那根草芽。
周安吉罕見地置身於兩人都站立著面對面的情境下,於是下意識地擡頭望了望對方的頭頂,借著月光在心裡測量,大概比自己高兩三厘米的樣子。
緊接著就感受到蘇和額樂的溫熱手掌落到了自己的肩膀上:「試一試吧,不要怕髒。」
「如果你想真正地走進草原,這是最簡單直接的方式了。」蘇和額樂說。
於是在周安吉與蘇和額樂相識的第五天,他跟著對方學會了在內蒙古生存的第一法則——
要接受草原,而不是害怕草原。
因為在這片遼闊的土地上,任何害怕的情緒都將被稀釋。
周安吉學著蘇和額樂的動作,支起手肘撐住了腦袋,開始跟對方講述月亮的故事。
他一會兒看看天上的月,一會兒看看對面的人。
「月球是地球唯一的一顆衛星。」
「然而它的形成過程至今仍是個謎,科學家們對此有四個說法。」
「認同度最高的一個版本,大意就是,地球曾遭到過一個體積比它小的星子的撞擊,這個星子自己碎掉了,地球也受了一層傷。」
「不過幸好地球體積比較大,還不至於粉身碎骨。」
「被撞碎的那一層氣體和塵埃,飛到太空中通過相互吸積而結合起來,逐漸變成了月球。」
「所以在這個學說里,45億年前,地球和月球曾是一體。」
「而在這長達45億的荒古年代,他們又一直相互吸引,並且始終是彼此的唯一。」
之後一段時間,在蘇和額樂斷斷續續講給周安吉聽的那些往事裡。
他始終都要刻意地單獨隱去,這個在星空下的夜晚對他人生產生的重要作用。
「你看我時很遠,你看星子時卻很近。」
蘇和額樂不是不懂詩的人。
作者有話說
1、月球是地球唯一的衛星。在太陽系八大行星中,除了水星和金星沒有衛星之外,地球是唯一一個只擁有一顆衛星的星球。
2、你,一會兒看我,一會兒看雲。我覺得,你看我時很遠,你看雲時很近。——顧城《遠和近》(文章中根據劇情改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