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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零點五秒失重感

2024-09-14 11:10:18 作者: 威威貓七

  第3章 零點五秒失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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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胯下的馬鞍實實在在地把他的大腿硌得生疼時,周安吉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對方在做什麼。

  「你幹嘛?放我下來!」他大聲呼喊到,「救命啊!」

  儘管除了費嗓子之外,毫無任何作用——

  這偌大的草原除了他們倆,沒有一個人類。

  沒人會來救他。

  在心裡得出這個結論之後,周安吉掙扎得更厲害了。

  可馬背好像比他想像的更高些。

  算了,他對此本沒有任何想像。

  他從沒騎過馬,這次獨身來內蒙,也並沒有打算體驗這個項目。

  被馬顛著的感覺非常不好,這是今晚周安吉對這個遙遠民族得出的第一個結論。

  不過此時,周安吉可以肯定的是,在他的雙腳胡亂嘗試過很多次後,仍沒有找到馬鐙。

  看來馬這個物種真的很高。

  「你別亂動,會摔的。」蒙古族人又開口說話了,聲音沉沉又平緩,似乎不帶有什麼熱情,「敖都平時性格溫和,但不喜歡陌生人騎它。」

  什麼都?

  這人在說什麼?

  他一句也沒聽進去,仍在進行一些沒有章法的「下馬」嘗試。

  他放低身體伏在馬背上,雙手抱著白馬的脖子,腳上依然是胡亂地蹬。

  「抱歉,我以為你凍得神志不清了,情急之下才把你抱上馬的。」蘇和額樂立在馬旁邊,正一邊拉著韁繩一邊撫著馬脖子安撫白馬。

  然而這句解釋顯然來得有些晚。

  在深藍色的夜幕之下,蘇和額樂看見白馬撒開了前蹄,猛地立起身體,像是一道劃破天際的閃電。

  接著,一陣沉悶的墜地聲隨之入耳。

  「啊!痛!」周安吉只感受到了短暫的失重感,接著就是臉頰狠狠地與草地接觸。

  青草香、潮濕的露水、雜亂的泥土味道,一併裹挾了周安吉的所有知覺。

  右腿膝蓋傳來後知後覺的鈍痛,並且愈演愈烈。

  這一切都發生得有些太快了,完全沒有給他任何反應的機會。

  他只知道,自己正隻身坐在草原上等雲散開時,忽然有個叫蘇和額樂的蒙古族人騎馬跑到自己身邊,二話沒說便掐著他的腰把他放到了馬背上。

  接著白馬受驚,自己墜地,膝蓋受傷。

  此時,整個事件的始作俑者終於安撫好了那匹叫作「敖都」的白馬,將它牽到了一旁去吃草。

  然後向他走過來,蹲下身體,聲音溫柔:「還好嗎?」

  周安吉雙手撐著身體坐起來,對自己的無妄之災抱著十分的怨氣:「當然不好!」

  蘇和額樂沒有說話了,他試著撩起了周安吉的右側褲腿,直至膝蓋露出來。

  白皙的一節小腿被蘇和額樂的掌心握住,周安吉很誠實地將全部重量放在了對方的手掌中。

  像是在發泄怨氣。

  可對方還是穩穩地托住了他。

  溫暖又乾燥,來之不易的熱源是在這片草原上很欠缺的東西。

  蘇和額樂輕輕揉著他的膝彎,周安吉的焦躁情緒很意外地,正在一點點地被撫慰。

  直到這個時候,他在很近的距離下,才堪堪看清夜幕下這個蒙古族人的模樣。

  側臉輪廓分明,鼻樑高挺,頭髮到耳垂這麼長。

  並不是他刻板印象里蒙古大漢的樣子。

  蘇和額樂穿了件深色的蒙古袍,是藏青色,或者是黑色,在夜裡有些分辨不清。

  腰間的綁帶泛著一片金屬色的光澤,綁帶右側懸掛著一把小刀——

  這是先於眼前這個人就吸引到周安吉的東西。

  「你是醫生嗎?」周安吉問。

  「我不是醫生。」蘇和額樂說,「所以我沒辦法給你治療,而且現在天太黑了。」

  「那你是人販子嗎?」周安吉又問。

  蘇和額樂聽到這句後茫然地擡起頭,反應了兩秒,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行為多少有點冒犯:「我也不是人販子,我只是以為你凍壞了,抱歉害你摔傷。」

  「噢。」周安吉在心裡給對方貼上了「好人」的標籤,「那你是什麼人?」

  蘇和額樂重新將他捲起的褲腿放下:「我住附近,是牧民。下午去鎮上辦事耽誤了一些時間,才會在這個時候路過這裡。」

  對方緊接著站起身來,雙手叉腰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又補充到:「沒辦法,你現在只能跟我走了。」

  然後對著他受傷的膝蓋昂了昂頭。

  周安吉像是被內蒙古的溫度凍壞了腦子,坐在草地上呆了幾秒,問到:「跟你走?去哪?」

  蘇和額樂說:「去我的蒙古包,明天給你找醫生。」

  自己犯的錯誤理應由自己負責收尾,蘇和額樂覺得自己的安排並沒有任何問題。

  然而,周安吉的回答卻沒在他的意料之中:「我不走,我還要留下來拍星空。」

  「拍星空?」蘇和額樂看了眼周安吉身旁的一堆攝影器材,頓時明白了對方來這裡的目的。

  他順勢仰頭看了看天。

  陰沉沉的,連月亮也被遮在了雲後,於是下定結論:「天氣不好,今晚能拍到星空的概率並不大。」

  論述合理,語氣平靜,像是在與對方做什麼談判。

  可周安吉仍然很犟:「就算拍不到星星,我也可以等幾個小時後拍日出。」

  後來周安吉回想起這段對話,連他自己也解釋不清楚,自己這時候跟一個陌生人在草原上較個什麼勁。

  很明顯,他當時的困境已經嚴重到自己沒辦法解決的地步,可嘴上仍要和蘇和額樂拌一拌。

  似乎是在下意識地,向對方傳遞一則信號:他不喜歡聽人擺布。

  時間又過了很久他才想明白,自己從小到大就是這個不聽人勸的犟脾氣,不然也不會在草原上走丟。

  但回到當時,他可以確定,自己確實是很不喜歡這種計劃被人全盤否定的感覺——

  儘管從很大程度上來講,他的計劃並不能被算作是一份詳實的拍攝計劃。

  對方沒有繼續答話了,周安吉也跟著沉默了一會兒。

  雙方像是在進行一場毫無意義的無聲對峙。

  他想起了自己在十幾分鐘前得出的關於今晚的結論——

  不算太糟,大不了就是被冷得感冒而已。

  可現在又多了一個「骨骼悶痛」的困境。

  並且,第三個困境隨之而來——

  「冷倒是其次的,以前大家都還很窮的時候,買不起厚衣服,才會凍死人。」蘇和額樂說,「比較嚴重的是,平時人跡罕至的草原,晚上很有可能會出現狼。」

  接下來一句話陡然變得很小聲,像是一句埋怨:「也不知道你是怎麼找到這兒來的。」

  窮到買不起厚衣服,他不至於。

  儘管自己身上這件衣服也沒多厚,不過這是出於欠缺考慮而非窮。

  膝蓋很痛,好像有點嚴重。

  這意味著他要靠自己走出這片草原似乎有點難。

  有狼,非常嚴重!

  意味著他今晚不得不跟蘇和額樂離開了。

  雖然不排除對方是在嚇他的可能性,但周安吉也不敢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畢竟,被狼咬死吃掉聽起來是個相當慘烈的死法。

  蘇和額樂對他晃了晃自己腰間的古銅色小刀,此時小刀正對著周安吉平視的視線:「它曾經就殺過一頭狼。」

  這個描述忽然把周安吉的思緒帶回了自己年幼時看過的武俠小說里,只有很彪悍很勇猛的戰士,才敢只用一把不足尺長的小刀去殺一頭狼。

  周安吉擡起頭,上下打量了一番正佇立在他面前的蘇和額樂。

  對方雖然不算精瘦,但跟那種噸位很大的「強壯」也毫不搭邊。

  「狼是你殺的嗎?」他無厘頭地問。

  蘇和額樂忽然勾起嘴角笑了,他的心也隨之軟了下來。

  看來對方並不打算訛上自己,也並沒有立刻要跟自己走的想法。

  於是他掀開蒙古袍的下擺,席地坐在了周安吉身旁:「不是我殺的,是我祖父,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周安吉話語輕輕的,仿佛嘆了口氣:「哦,這樣啊。」

  蘇和額樂沒聽出來,這句帶點嘆息的話里是不是包含了一些失望的意思,於是他又說到:「如果你堅持不走的話,可能今晚就輪到我用它殺狼了。」

  「真有幸能捕到狼的話,還可以叫我額吉用狼毛做一件衣服送你。」他繼續說,「不過收穫一件狼毛大衣的概率,和我倆雙雙死於狼口的概率,到底哪個大,我也不敢保證。」

  「狼不是保護動物嗎?不能隨便捕吧。」周安吉脫口而出。

  蘇和額樂被他噎得笑了笑:「狼的出現會威脅到羊群,以前在草原上是可以捕狼的,但現在已經少多了。」

  「如果我不走的話,你也不會走嗎?」周安吉又問。

  「當然。」蘇和額樂很肯定,「是我害你摔傷的,我得對你負責,不然長生天會怪罪我的。」

  周安吉終於平靜下來,心裡在「對方是個好人」的標籤之後,又加上了「有擔當」、「好相處」的標識。

  可在下一秒,蘇和額樂「好相處」的形象就坍塌了。

  「日出前後是一天中最冷的時候,一個長夜會把白天積蓄的熱量都消耗掉。」 蘇和額樂望著遠方,像是在回應他剛剛提出的計劃。

  見周安吉呆呆地沒反應,之後又默默補充上一句:「算了,看來你成績不太好。」

  周安吉:「……」

  「那你是怎麼找到這兒來的?」蘇和額樂向後躺過去,雙手交叉支在腦後——

  是剛剛周安吉拒絕的動作。

  他的視線隨著蘇和額樂修長的身體平移過去,直至與對方眼神相觸。

  蘇和額樂饒有興致地看著他:「這裡不常有遊客的。」

  周安吉發覺自己沉默半晌了,爾後掏出手機遞過去,屏幕上顯示了他此行的目的地——興和縣澇利海露營基地。

  蘇和額樂有些吃驚:「澇利海離這兒可不近。」

  「我就是。」周安吉頓了頓,「嫌棄那附近遊客太多了,光污染嚴重。」

  「所以就背著這麼多器材走到草原上來了?」

  周安吉點點頭:「接著就迷路了。」

  蘇和額樂努努力還是把準備埋怨的話都咽回了肚子裡——

  他沒資格去指責一個陌生旅客的任何決定。

  蘇和額樂站起身,拍了拍沾在身上的野草,然後開始自作主張地幫周安吉收撿那些器材:「還不準備走嗎?身體都吹得涼透了。」

  周安吉沒有制止他,算是答應了。

  「難道你一開始就沒想著晚上要回酒店?準備在草原上過夜嗎?」蘇和額樂扶著周安吉站起來,還是忍不住問。

  周安吉不想承認他一開始對自己的方向感抱有一種盲目的自信,於是避重就輕地回答:「我以為我能找回去。」

  忽地,蘇和額樂握著他的小臂停在了敖都面前,示意他自己站好。

  周安吉不明所以地照做了。

  緊接著,他看見蘇和額樂走到了敖都面前,把額頭抵在敖都的耳朵邊,輕輕地說了些他聽不懂的蒙語。

  好像某種宗教的儀式。

  周安吉下意識地想。

  蘇和額樂重新走回來,還是像剛才一樣,雙手托在他的腰上,用力把他舉到了馬鞍上,穩穩地坐好了。

  這次周安吉沒有反抗。

  這次敖都也沒有反抗。

  蘇和額樂對現狀很滿意,俯身一把提起裝器材的包背在背上。

  「那你會分辨東南西北嗎?」蘇和額樂仍繼續著剛剛的話題。

  周安吉望了一下無垠的黑色天空,懵懵地搖搖頭:「我是南方長大的,我的家鄉只說上下左右。」

  就算是在夜裡,周安吉也可以確定,當時他一定看到了蘇和額樂臉上無語至極的表情:「好像真的不太聰明。」

  這句聽不出情緒的話說得很輕,可還是被夜風裹挾著送進了周安吉耳中。

  不知怎的,他竟也沒出口反駁。

  他看見蘇和額樂踏著馬鐙利落地上了馬背,雙手提著韁繩,把自己攏在身前。

  「算了,等你傷好了以後再教你。」很近的距離,這句承諾就算沒有涼風作為介質,也輕而易舉地飄進了周安吉的耳朵。

  以至於他後面記了很多年。

  「我成績其實挺好的。」周安吉被顛在馬背上,小聲地反駁到。

  聲音埋沒進了噠噠的馬蹄聲中,留在了這片一望無際的草原上。

  作者有話說

  1、敖都:蒙古語裡「星星、星辰」的意思。

  2、額吉:蒙古語裡「母親」的意思。

  3、長生天:蒙古族以」蒼天」為永恆最高的神,故稱之為」長生天」。

  4、按照馬背高度1.5米,重力加速度g10,忽略空氣阻力來進行計算,周安吉從敖都身上掉下來的時間四捨五入後大概就是0.5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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