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024-09-14 08:11:57
作者: 邈邈一黍
第29章
八貝勒誰都不懷疑,一個人在荒山待久了,便會懶得動腦子。
以至於他現在做事情簡單粗暴,甚至有時候不顧及後果,跟皇阿瑪撒的謊都漏洞百出,根本圓不了。
送走十四的八貝勒,趁著還沒傳膳的間隙,盤腿坐在炕上,屏氣凝神,努力吸收周圍微薄的靈氣。
他現在頭腦是簡單了,可卻算不上四肢發達,照他現在的修行速度,莫說再鑄金丹了,恐怕此生都築基無望。
八福晉領著兩個孩子洗了手,進來就瞧見爺又在閉目養神了,恐怕還是在為宮廷之事煩心。
三貝勒欺人太甚,該不是真以為太子之位已定,地位穩固了吧,從前是讓爺背鍋,如今是踩著爺和婆婆立威,真真是小人得志。
八福晉不想跟爺提那些煩心事兒,提了也沒用,如果皇上真的屬意三貝勒,御膳房的事情又算得了什麼,從前廢太子的錯處不比這多多了,皇上不也一樣護著。
日子還長的很,她如今沒有機會報仇,不代表日後也沒有機會,三貝勒府後院的側福晉田氏就是個很好的切入口。
「我今日進宮去探望額娘時,惠額娘正好也在啟祥宮,正下著五子棋呢,兩位娘娘看起來都很好。」
惠妃娘娘臉上並無愁苦之色,婆婆臉上也沒有愁容,慎刑司的動靜這麼大,馬家的人抓進去許多,那個囂張跋扈的廚子也已經被處死,卻也並不見婆婆臉上有揚眉吐氣之意。
若換做她是婆婆,恐怕要換身衣裳去鍾粹宮裡坐坐了,好好看看榮妃的臉色。
八貝勒睜開眼睛,穿鞋起身,說他簡單粗暴也好,說他頭腦簡單也罷,他昨日之所以大費周章,就是為了震懾所有人,也包括太后,日後所有人都不要輕易去招惹額娘,拿額娘當軟柿子捏。
不過他震懾得了其他人,卻震懾不了皇阿瑪。
但他無心皇位,不會再去招惹皇阿瑪,皇阿瑪應該也不會再像從前一樣羞辱他與額娘了吧。
想到皇阿瑪,八貝勒難免心情不渝,微微皺了皺眉頭,不止因為上輩子,還因為昨日在干清宮被用戒尺責打之事。
「惠額娘對額娘多有關照,有惠額娘在,我倒是不必擔心額娘了。」
不必再擔心額娘會胡思亂想。
八福晉頗為認同的點了點頭,婆婆這樣多愁善感的性子,如果沒有惠妃娘娘在一旁提點,的確挺讓人擔心的。
這回不光把榮妃娘娘得罪死了,德妃娘娘和宜妃娘娘也受了連累,妃位上的人哪有好相與的,人家不動手,還不能說幾句不好聽的話嗎,畢竟妃位和嬪位之間隔了一級,而這一級便有如天塹。
惠妃娘娘在宮裡幫著照應婆婆,自家則是照看直郡王的幾個孩子,如此誰也不算吃虧。
膳食已經擺好,幾個人陸續落座,八福晉已經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她想問的是——直郡王的事兒什麼時候能有個結果。
太子都已經變成廢太子了,十三阿哥奉旨督建的親王府據說就是為廢太子所建,那同樣是在德州行宮家宴後被囚的直郡王呢,人還被關在內務府大牢里,到現在也沒個說法。
不光直郡王府的幾個格格和大阿哥著急上火,她看著這幾個孩子都跟著有些急了。
哪怕是降爵,也早點兒降,總好過這樣一直懸著,讓人心生惶恐。
二格格的婚期是去年就定下的,定在今年九月份,等她們南下回來,估摸著也就一兩個月,就得送二格格出閣了。
但願南巡途中,直郡王的事情會有個結果,便是降爵也降成貝勒,千萬不要是貝子,更不要被革了爵。
縱然後面這兩者的可能性極小,畢竟皇上向來疼皇子,尤其是皇長子和嫡子,她在心中祈願,是為了先大嫂留下的這幾個孩子。
人心都是肉長的,相處久了,難免會生出感情。
八貝勒不知福晉心中所想,不過就算知道了也沒法子,如果這輩子跟上輩子一樣,那大哥面臨的將是圈禁。
他被關在那麼大的荒山里,都覺得日子難挨,郡王府才多大,大哥又是急脾氣,被圈在裡頭的日子只會更難挨。
但他心裡又明白,皇阿瑪如果不屬意大哥做繼承人,那大哥的命運應該就是被圈起來。
他們這些皇子,唯有大哥在軍中有根基,能和廢太子相爭這麼多年,大哥手底下不是沒有人,而大哥的脾氣……從帝王的角度來看,把大哥殺了才是最安全的。
把大哥圈起來,或許已經是一個合格帝王做阿瑪的仁慈了。
八貝勒近乎冷酷想道。
上輩子一廢太子後,他便開始習慣把皇阿瑪當做一個帝王看待,而並非父親。
***
干清宮,西暖閣。
從御膳房開始的窩案還沒有結案,但目前抖落出來的內容已經很多了,多到趙昌不得不在結案前來一次匯報。
康熙的怒火一開始並不在幾個包衣家族貪污的那些銀子上,而在那條路上的隱患,但翻開趙昌呈上來的案宗和奏本,他才發現這些人吞的銀子比他想像的要多得多。
他以為是一年幾萬兩十幾萬兩的貪法,可看著面前寫著犯罪始末的招冊,他方才知道這些包衣的膽子比他以為的大多了。
幾個包衣家族每年能從內務府摳出幾十萬兩銀子,借損毀之名從庫房中偷取都算是罪行輕的,這些人連宮中的主子都敢剋扣,以次充好,以假換真,其中不乏器皿、首飾、食材甚至藥材。
而被這些包衣剋扣的主子裡有太妃、公主、不受寵的庶妃答應貴、嬪,甚至有皇子和皇子之母……
十七阿哥和庶妃陳氏皆在此列。
已經出宮的老八和十二,少時住在阿哥所的頭幾年裡也被這起子奴才剋扣過,老八被這樣糊弄剋扣了有五年之久,十二就更久了,一直被糊弄到娶了福晉。
難怪老八一直盯著內務府,難怪老八想要整改內務府,他都想把這些人抄家滅族了。
康熙鐵青著臉,把趙昌送上來的案宗來來回回翻看了好幾遍。
「接著往下查。」
他倒要看看還能查出些什麼來,夠不夠誅九族的。
趙昌退下,新任御前總管魏珠奉命去後宮宣旨——降端嬪董氏為宮女子。
**
九阿哥先前一直避著翊坤宮的人,為此甚至直接搬到了八貝勒府去住,就是不想進宮,不想聽額娘絮叨,更不想為郭絡羅家的人求情。
但當得知端嬪直接被降為宮女子後,便坐不住了,直接從刑部衙門去了宮裡。
案子還沒了結,就先少了一個嬪位,他不知道皇阿瑪這招殺雞儆猴有沒有儆到那起子罪魁禍首,反正是驚到他了。
這些年額娘和他們兄弟可沒沾到郭絡羅氏什麼光,如今郭絡羅氏出事了,打板子抄家流放他都無所謂,但別牽連額娘和他們兄弟倆。
端嬪宮中的老人了,還曾為皇阿瑪生下過公主,雖然公主夭折,但也有生育之功。
皇阿瑪對宮中生養過的女子向來不薄,資歷深厚有生育之功的端嬪,卻成了皇阿瑪這些年來第一個下旨降為宮女子的妃嬪。
董家的錯處得大到什麼程度,連嬪位都沒了。
他原以為是從御膳房裡查出來的,罪行最重的肯定是馬家和烏雅家,無論是郭絡羅家,還是董家,都只是被牽連進去的。
可這才過了幾天,宮裡就少了一個端嬪,多了一個宮女子董氏。
「額娘對郭絡羅家的事兒知道多少?他們到底犯了什麼樣的大罪?」九阿哥來不及行禮問安,一進門便急急忙忙問道。
宜妃略有幾分欣慰,老九能在這個時候跑過來,可見對她這個額娘的關心,只是毛躁了些。
「慌什麼,要慌也應該是你幾個舅舅慌。」
是郭貴人慌。
包衣家族所圖不是權就是錢,前者無非就是送女兒進宮,她是正經小選進宮,不是那等野路子,查也查不到他身上,如果是後者,郭絡羅家每年送過來的孝敬不過兩千兩,並不多。
但她估摸著郭貴人那裡收到的孝敬也不會多到哪裡去,從前或許不少,但失寵後郭絡羅家送的孝敬肯定會減少。
宜妃對娘家人的短視很清楚。
「我不是怕他們連累你嗎。」
端嬪在宮裡好端端的就成宮女了,他能不慌嗎。
「放心吧,本宮對他們那些爛事兒不清楚,不然本宮早就告訴皇上了,他們也曉得本宮的性子,哪會讓本宮知道。」
宜妃看著兒子告誡道:「他們的事兒你也少摻和,一切都聽你皇阿瑪的,該怎麼罰就怎麼罰,除非性命有虞,否則本宮不許你去求情,去為難你皇阿瑪。」
「好好好,兒子知道。」九阿哥連聲應道,額娘沒摻和進去就好。
他跟那幾個便宜舅舅又沒什麼感情可言,這不是怕額娘捨不得嗎,從前關係再不好,到底也是娘家兄弟。
不過,他卻是忘了,額娘對皇阿瑪從來都是一片丹心向明月,是不忍心讓皇阿瑪為難的,除非郭絡羅家的人真到了生死關頭,但是這種情況不太可能出現,郭絡羅家也就是撈撈錢,又不敢謀反刺殺,不敢通敵叛國,這兩種罪不犯,皇阿瑪還不至於砍了幾個便宜舅舅的腦袋。
畢竟除了他和五哥的便宜舅舅,這回牽扯進來的還有四哥和十四的母族,老三的母族。
關係到三位妃子和五個阿哥,皇阿瑪總得留些體面,估摸著就算是要殺,那也是殺董家和曹家。
「總之這些都不用你操心,辦好你手上的差事就行。」
兩個兒子裡,宜妃最不放心的是老九,能惹事兒,還是個喜歡鑽牛角尖的死腦筋,幸好萬歲爺把人派出去巡視河道,省得留在京城讓她掛心。
「這回南下可帶女眷?」宜妃問道。
「兒子打算只帶上福晉。」
旁的那些人就算了,他不在乎嫡庶,可他想給八哥出身最好的兒子。
宜妃也不在意九阿哥帶哪個女眷離京,嫡福晉也好,格格也罷,五阿哥和九阿哥後院裡的事兒她都不插手。
「那讓你福晉離京前進宮一趟,本宮托她捎些衣裳首飾回來。」
宮中的物件雖好,可京中時興的和南邊時興的不同,南邊的東西更雅致。
九阿哥應下,額娘也沒別的喜好,除了皇阿瑪,就是漂亮的衣裳首飾了。
「出去之後好好辦差,你年紀輕經驗少,遇事多聽八貝勒的。」宜妃囑咐道。
八貝勒這個人雖然精,但是也護短,看這回宮裡這麼大的動靜就知道了,馬家欺辱了良嬪,這回恐怕不止要脫一層皮。
老九這個傻兒子對八貝勒實心實意,沒說的,八貝勒護老九的心有護良嬪的一半,她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四貝勒就算了吧,九阿哥和四貝勒是打小就不對付,不光九阿哥心裡都過不去那道坎,她想想也都覺得氣,九阿哥只是手賤剪禿了一條狗,竟惹四貝勒上手剪了九阿哥的辮子。
母子倆正說著呢,翊坤宮便又來人了。
五貝勒也是一聽到消息就直奔宮裡來了,見額娘和九弟有說有笑,心裡跟著鬆了口氣。
宜妃臉上滿是歡喜,一點兒都不像是為郭絡羅家發愁的樣子。
「你們兄弟倆難得這麼默契。」
還是在這事兒上默契。
阿哥孝順,宜妃僅有的那點愁緒也都不見了。
「你們都安安心心的,好好聽皇上的話,額娘這裡也沒什麼需要擔心的。」
郭絡羅家每年呈上來的孝敬只有兩千兩,她沒什麼好擔心的。
宜妃能穩如泰山,榮妃母子就不成了。
八貝勒主要是衝著他們來的,董家只是被牽連,這都丟了嬪位。
榮妃在鍾粹宮裡愁,三貝勒在貝勒府里愁。
他原想給老八一個教訓,奈何手底下的人不爭氣,什麼有用的都不知道,或者說是什麼有用的都不肯說。
尤其是鄂倫岱這個混不吝的,雖投了他,可他瞧著是心在曹營身在漢,假使他往老八身上潑點髒水,恐怕用不著老八查,鄂倫岱就屁顛屁顛地找老八告密去了。
端嬪被降為宮女子的旨意傳出來後,他也顧不得對付老八,沒心思給老四挖坑了,皇阿瑪能給端嬪降位,未必不能給額娘降位。
他雖是庶子,但四妃所出之子還是不一樣的,滿洲不止嫡福晉所出算嫡,側出也能算,皇阿瑪雖然遵循漢家傳統,可是滿洲舊制到現在也還是有影響的。
妃之子雖不能算嫡子,可跟那些嬪、貴人、庶妃所生之子是不一樣的。
他從前瞧不上老八,看不起十三,不是因為排行,是因為出身,老八的額娘從前只是個貴人,後來哪怕封了嬪,也不過如此,敏妃是死後追封的妃位,從前雖然得寵但始終是個庶妃。
妃之子也是他爭取儲位的優勢,所以額娘萬萬是不能被降位的,哪怕把馬家人都填進去,也要保住額娘的位分。
他早就已經囑咐過額娘了,要棄車保帥,該大義滅親的時候就大義滅親,但只這樣做就夠了嗎,這次的事兒好像比他預想當中的還大。
三貝勒還在想辦法試圖補救的時候,四貝勒、八貝勒和九阿哥正式啟程,因為馬車頗多的緣故,所以此行不能算是低調。
比起奉命辦差,三位阿哥更像是被外派出京做官,帶了許多的家眷和行李。
四貝勒帶了福晉和一女四子,八貝勒帶了福晉、兩個女兒和四個侄子侄女,九阿哥最少,他只帶了福晉,縱使知道四哥和八哥都準備帶孩子一起南下,可到了(liao)也沒想起自家幾個孩子。
孩子要用的東西比大人都多,再加上伺候的人,四貝勒府和八貝勒府都是將近三十輛馬車,九阿哥府里的二十輛馬車已經算是少的了。
車隊浩浩蕩蕩離去,只留下特意過來送別的五貝勒和十阿哥。
「天色尚早,五哥不如來弟弟府上來用頓早膳,府里有剛從科爾沁送過來的牛羊,來鍋手抓羊排,再來份西紅柿牛腩,都是新鮮的。」
草原上的羊沒什麼膻味兒,只是清燉便滋味極好。而西紅柿牛腩是去年京城剛剛時興起來的菜,最難得的還不是牛腩,而是西紅柿,這玩意兒是從西洋傳來的,只有四嫂的莊子裡有賣。
天才蒙蒙亮,五貝勒倒還不覺得餓,但他也不介意去十弟府上吃一頓,畢竟十弟的府邸就在眼前,科爾沁的牛羊肉可是好東西,西紅柿燉牛腩更是極合他的胃口。
他只是奇怪,問道:「最近科爾沁有台吉進京嗎?」
他怎麼不知,十弟妹雖是草原來的,可母族並不是科爾沁,而科爾沁無論哪一支的台吉進京,總是繞不過太后的,若有人來,按理他應該知曉。
「這事兒弟弟就不知了。」十阿哥道,科爾沁又不是他岳家,他關注這些做什麼,「牛羊雖然是從科爾沁來的,但卻不是科爾沁人送來的,是咱們自己的商隊運過來了……」
十阿哥邊走邊把事情細細說了一遍,八哥出銀子出鋪子出一部分人手,九哥出主意出一部分人手,他這邊福晉拿出了十幾個方子,算是三家合夥,為的是嫁去草原的大侄女。
「這是好事兒。」
五貝勒也有女兒,還不止一個,將來恐怕也少不了會有女兒嫁去草原撫蒙,弟弟們能為撫蒙的侄女趟出這樣一條路子來,也是有心了。
他知道這三個弟弟向來是以老八為首,這生意恐怕也是老八拿的主意,他還聽說前段時間老八還帶幾個侄女侄子去宗人府大牢見了大哥。
雖然外面傳言紛紛,但老八能做到這份上,也算可以了。
他雖不知大哥當時是不是被八弟告的狀,但問罪大哥的是皇阿瑪,關大哥的也是皇阿瑪,八弟或許有責任,但大哥的事兒不能全賴在八弟身上。
他也無心做兄弟官司里的判官。
「運過來的牛羊肉在哪間鋪子裡賣?我也差人買些。」
他是在皇瑪嬤宮中養大的,是草原胃,喜食牛羊肉。
別看皇瑪嬤一把年紀了,但是牙口還不錯,科爾沁每年都會送批牛肉乾過來,有時候也會送活的牛羊,只是後者不好多送。
十阿哥也不說白送的事兒,這原本也不是什麼賺錢的生意,他們哥幾個都商量好了,不白往外送,儘量保本,能賺一點算一點,這樣生意才能長久的做下去。
大哥可不只一個女兒,九哥的女兒也不比大哥少,他亦有兩女,所以這生意不好開白送的口子,哪怕是九哥的同胞哥哥。
**
為了不驚擾路上的百姓,不過久占用車道,天蒙蒙亮的時候,幾位阿哥便啟程出發了,出城門時,天方才大亮。
四貝勒在外騎馬,八貝勒盤腿坐在馬車裡閉目養神,實則是在偷偷摸摸地修煉,弘昱有學著八叔的樣子,也將腿盤起來,把眼睛閉上,九阿哥則是窩在馬車裡補覺。
四福晉出了城門,便將馬車上的帘子掀開,不住的往外張望,被飛揚的塵土撲了一臉都捨不得放下。
坐在一旁的大格格則是昏昏欲睡,因為今日要起呈南下的緣故,她昨晚激動到半夜才睡著。
八福晉帶著女兒和侄女們在馬車上做起了遊戲。
九福晉看著窩在馬車裡補覺的爺恨不得取而代之,倒不是她也想補覺,她若想睡什麼時候都能睡,她是想去外頭跑馬。
可惜京中規矩多,這才剛出城門,四嫂沒動,八嫂也沒動,她自然也不好出去跑馬。
可恨爺明明可以出去騎馬,偏要躲在馬車裡睡大覺。
好不容易等這位爺醒了,她好心好意備了熱茶和點心,這位爺倒好,吃著可口,便連盤子也端走了。
「福晉好好歇著,爺去找八哥。」
得,爺不在這兒待著,她也不待了,誰還沒個去處。
馬車離京城越來越遠,路上的車子和行人也越來越少。
九福晉和一群半大的姑娘們擠在馬車裡,是要用『擠』這個字,馬車雖寬敞,但要待六個人還是顯得有些擁擠。
八貝勒府的二格格已經被抱到別的馬車上午睡去了,餘下的人里,除了她和八嫂,剩下四位格格皆是半大的姑娘。
年紀最小的是八貝勒府的大格格衛枝,但也有十二歲了,直郡王府最小的四格格都十五了。
她十二三歲的時候,都能自個兒在莊子上跑馬了,據她所知,八嫂的騎術也極佳,在安王府長大的格格,怎麼能不會騎馬呢。
「這路又寬又直,現在也沒幾個行人,八嫂要不咱們出去跑一圈,我這回特意把以前的馬從莊子上帶出來了,原來的幼馬都快成老馬了,現在再不撒歡跑跑,我怕它將來就跑不動了。」
嫁進皇家之後,她基本沒什麼機會再騎馬了。
事實上,早在家中待嫁那幾年,她就已經很少騎馬了。
八福晉有些心動,但還是拒絕了,她年少時並非循規蹈矩之人,安王府和與爺的婚約都讓她有底氣不被這些規矩束縛。
她在嫁給爺之後,甚至一度越過當時的太子妃號召和主持賑災。
也就這幾年,她遲遲沒有生養,爺甚至被傳出了懼內的名聲,她才開始儘可能的讓自己不出格,不被人挑刺。
「算了,這不合規矩。等我們找個大點的地方歇腳,再讓人圈個地方出來跑馬。」
那才多大點地方,也就是圈座山、圈個莊子,還沒盡興就到終點了。
「什麼規矩不規矩的,從來也沒哪條律令規定女子不能跑馬,再說我們都已經離開京城了,誰還能跑到這裡來盯著我們。」
馬車離京城越遠,她的心情就越激動,恨不得遠地撒花。
這和之前坐船南下的時候還不一樣,那時候是跟著御駕,有皇上、有娘娘、有還沒被廢的太子、有直郡王,她一個小小的皇子福晉,即便離開了京城,那也是謹慎小心。
爺奉命離開御駕去前頭巡視各地的接駕事宜時,她連行宮都不敢出,不敢去街上逛。
可這回不同,這車隊裡人雖多,可除了侍衛宮女太監,就只有她們三家人。
爺和八爺是什麼樣的關係,就差把兩座府邸中間的那道牆拆開合成一家了,就算留著那道牆,日後也早晚是一家。
四嫂也並非那種板正的性子,兩處府邸挨得那麼近,四嫂一家常常去京郊自然瞞不過她。
雖然她這幾個月也聽爺說過四爺性子嚴苛,時常冷著臉,但那都是對旁人,單看四貝勒府的後院,便知四爺在四嫂面前必然也是百鍊成鋼繞指柔。
所以她才這麼大膽,自家爺不是那種重規矩的,八爺跟自家這關係,也不會說什麼,四爺那裡只要說通了四嫂,便什麼事兒都沒了。
只要幾位爺沒意見,這些貝勒府和皇子府的侍衛、宮女、太監難道還敢對外宣揚不成。
這車隊裡可沒有外人。
九福晉掰扯著自己的道理,難得出來一趟,這機會不只對她和八嫂難得,對幾個侄女來說也甚是難得。
「在馬上奔馳,幾位格格也能鬆快鬆快。」
這話打動了八福晉,是該好好鬆快鬆快,她和爺把人帶出來,就是想讓幾個孩子散散心的,尤其是二侄女,再有半年就要出嫁了。
八福晉道,她現在也學會讓別人當出頭的那個了。
四嫂居長,又是孝懿皇后的外甥女,說是打小被皇上看著長大都不為過,還是被皇上親口贊過是有福之人。
如果四嫂也參與進來,就算有管不住嘴的漏了消息,宣揚之人也會嘴下留幾分德。
九福晉忙點頭應下,她原本也是打算去找四嫂的,先來八嫂這裡,一是挨得更近,二是覺得八嫂可能比四嫂更好說服。
她其實不太明白八嫂的拒絕和猶豫,能看得出來八嫂是想出去跑馬的,只是礙於規矩才會猶豫拒絕。
但八嫂從前可不是個會被規矩束縛的人,現在就更不應該被規矩束縛了,畢竟八爺跟從前不一樣了,以前是朝野稱讚的賢王,如今是凶名在外,朝野都不敢惹的人。
她們離開京城時,內務府幾大包衣家族都還陷在八爺拋開的坑裡,還沒審完呢,宮裡已經少了一個嬪。
這樣的八爺誰能惹,誰敢惹!
她若是八福晉,這會兒都有膽子在路上橫著走,跑馬算什麼。
「跑馬……」四福晉猶豫,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會。
上輩子沒學過這技能,這輩子因為姑母的緣故,她的整個童年幾乎都是在宮裡過的,還早早的嫁給了爺,成了四福晉,有機會學騎馬的時候已經是出宮開府後的事兒了,那時候孩子都好幾個了,哪還有功夫和耐心學騎馬。
不光她不會,她閨女也不會。
貝勒府里有教騎術的師傅,但那都是爺安排教阿哥的。
長子身子骨不算強健,長女亦是如此,這是她的第一個孩子,生的時候她自己都還沒成年呢,孩子在肚子裡怎麼可能養得好。
生下來之後,養護精心,倒也越養越好。
她上輩子畢竟是個醫生,這一輩子又沒少看醫書、請教太醫,自問已經很會給孩子們養身體了,但長女去年跟著八爺和八弟妹待了有一個多月,人不光高了圓潤了,連力氣都跟著漲了,甚至比往年更扛凍了。
可見八爺和八弟妹比她更會養孩子。
四福晉嘆氣,道:「我不是不想出去騎馬,而是沒學過騎馬,大格格也是如此。」
這……八福晉和九福晉面面相覷,她們來時還真沒想過這種情況,佟家也是將才輩出的名門世家,不過是四嫂的阿瑪生前的確不是武將,而是文臣……有些病弱的文臣,在八旗里是出了名的,連早亡也是因為身子骨病弱。
她們是來拉人騎馬的,不是來教人學騎馬的,關鍵這路上也沒法教。
四福晉想撒歡的心其實沒比九福晉差,離京城越遠,就越是想要放飛自我,在馬車裡當著閨女的面都直接半趴在窗戶口,恨不得把腦袋伸到外面去張望。
什麼規矩不規矩的,這車隊裡也沒有旁人。
四福晉眼睛定定的看著八弟妹,只要爺最大的對手八爺不藉此生事,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她只要與八弟妹行動一致就可以了,八爺將來就算是反悔想奪嫡,也不至於做傷敵八百自損八百的事兒。
「八弟妹騎馬能不能帶帶我?」四福晉滿心期待的問道,將門虎女的騎術她還是相信的。
這一路上指望爺騎馬帶她是不可能,且不說爺是出來辦差的,有八爺和九爺在,爺大概不會好意思。
八福晉硬著頭皮點了點頭,這也算是把四嫂拉過來與她們『同流合污』了。
好在除了還是小娃娃的衛蘭外,只有四福晉母女倆不會騎馬,連衛枝都在被過繼後的半年裡都學會了騎馬。
八福晉帶四福晉,九福晉帶四貝勒府的大格格,餘下的小姑娘們和弘暉都是一人一匹馬。
說是跑馬,但其實都是慢行,速度還不如馬車快。
面對本來就很慢還越來越慢的車隊,四貝勒不得不壓著身下棗紅馬的速度,最後忍不住扯住韁繩,停下馬,等後面的車隊趕上來,找到八弟所在的馬車。
閉目養神的八弟和半歪著身子嗑瓜子兒的九弟和弘昱,桌上熱茶點心蜜餞瓜子花生是樣樣都不缺。
哪有半點出來半差的樣子。
四貝勒本來該生氣的,但不知為何,此刻他看著面前的這一幕居然還能保持心平氣和,甚至有心曠神怡之感。
八貝勒睜開眼睛,放下腿,倒了碗溫熱的茶遞過去,讓四哥消消火氣。
四哥向來是嚴以律己,也嚴以待人,這次巡視河道的差事也是以四哥為主,他和九弟都要聽四哥的。
四貝勒接過茶坐下,沒提九弟和大侄子剛剛坐沒坐東倒西歪的樣子,而是直接說起來意。
「皇阿瑪讓我們巡視河道,我們不能把時間都耽誤在路上,另外巡視河道時,女眷和孩子們也不適合跟著。我看這樣好了,咱們分成兩撥,我們帶少部分人馬先行,女眷和孩子慢慢走,到前頭再匯合。」
該玩的就好好玩,該辦差的就好好辦差,兩不耽誤。
「也行,就按四哥說的辦,明日就分開。」
八貝勒同意,明天分,今天就算了,各方面的人手總要重新歸置一下,他們就算是帶少部分人離開,但該有的總要有,除了護衛和貼身太監,廚子得帶,行李和食材才也要分,不是說分就能走的。
九阿哥雖然是奔著玩樂出來的,但也沒打算玩忽職守,所以也沒有反對四哥的提議。
反正有四嫂在,四哥路上總有歇下來的時候。
四貝勒本來就沒生氣,見兩個弟弟都聽話,弘昱也乖乖巧巧的坐在一旁,心情甚好,臉上也露出幾分笑意。
「弘昱明日是想和叔叔們一起去前頭巡視河道,還是想留下來多陪陪幾個姐姐?」四貝勒溫聲問道。
弘昱先看了眼八叔,爾後才問道:「弘暉弟弟去不去?」
弘昱和弘暉不光是堂兄弟,還是同窗,他們只相差一歲,一起在上書房讀書,連在宮中住的院落都相隔不遠。
當然了,相處多隻代表熟悉,不代表關係親密。
「弘暉也隨我們去巡視河道。」
雖然給長子請假帶出京的本意是為了讓孩子好好鬆快鬆快,但他對嫡長子寄予厚望,不光安排了府里的幾個先生這幾個月給弘暉授課,爭取不落下太多,還打算帶弘暉好好見一見人間疾苦。
十歲也不小了,光在宮中讀書可不夠,他也是難得才有這樣的機會能帶兒子一起辦差。
「那我也和四叔、八叔、九叔一起去巡視河道。」
只要別讓他一個人待著就成,一個人待著沒法不想阿瑪。
可惜阿瑪不肯再讓他們姐弟去內務府大牢,以至於他們離京前都沒能去見阿瑪一面。
不過,八叔帶他和姐姐們去看望阿瑪那次,阿瑪也說了,讓他們放寬心,等皇瑪法氣消了就會放阿瑪出來,阿瑪沒出來之前,讓他們凡事都聽八叔的。
弘昱知道自己不算聰明,阿瑪怎麼說,他便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