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024-09-14 08:11:51
作者: 邈邈一黍
第27章
八貝勒漲紅著臉,習慣性的跪在御案前,等待皇阿瑪接下來的懲罰,總不會打幾下就過去了。
康熙微微皺眉,他若大發雷霆時,老八跪的這麼順利也就算了,他剛剛都已經緩和了語氣,老八還跪得這麼順溜,跪得順溜卻不見懼怕。
「你還查出了什麼,還有什麼瞞著的,朕給你個機會,此時都說出來。」
除了廢太子收買梁九功,除了包衣借住宮中運送食材的車子夾帶私物外,還有什麼是朕不知道的。
八貝勒沉吟,那可就多了,他上輩子畢竟活到了四十五歲,從一十六到四十五足足十九年,這期間發生的事情可太多了。
比如,他還能再曝出幾個皇阿瑪所不知道的廢太子的人、四哥的人、三哥的人,未來的能臣幹吏,未來的天災人禍……但這些都需要編故事來圓,編一個謊言就要用另一個謊言再圓。
這未免太累了,更何況他並不擅長編故事,他剛剛的說辭皇阿瑪不也沒信嗎。
但一點不說,皇阿瑪這一關也過不去,他也真是服了這老爺子了,罰什麼不好,拿他當小孩罰。
跪在地上的八貝勒沉默了許久才道:「兒臣讓人查了內務府,除了夾帶之事,內務府需要整改的地方還有很多,拿御膳房舉例,宮中採買便與市價相差頗大,有幾倍幾十倍甚至一十倍的差額,單純的耗損是不足以彌補這麼大的差額的……」
當年四嫂當上中宮後是怎麼整改內務府的,他還記得。
御膳房只是其中一處,內務府七司三院都有被整改,而御膳房連七司三院都算不上。
四嫂當年整改內務府,即便有四哥的鼎力支持,也花了足足三年的時間。
八貝勒跪在地上說著他知道的,不提包衣家族,也不提官員,只說這些衙門的漏洞和可以整改的方向。
內務府除了七司三院,下面還有三十多個機構,光文職官員就有三千多人,這樣一個龐然大物要全面整改,哪怕八貝勒只提大致的方向,沒有講解具體的操作,也講了得有一個半時辰。
康熙從一開始豎耳聆聽,到後來拿筆簡單記錄,老八在下面說的越多,他的表情便越嚴肅,等老八說完,臉上的表情反倒和緩了許多。
「你這是查了多久?」
又惦記了內務府多久。
非數年之功,恐怕是查不到這種程度的。
難怪老八連御膳房食材進出宮門夾帶這種隱秘之事都能查得出來,內務府都被老八查個底兒朝天了。
但老八花這麼大的精力查內務府做什麼,僅僅是因為懷疑少時被人投毒嗎,還是因為早年在宮中受了內務府的氣,就像昨日一個小小的御廚也敢欺辱良嬪一樣。
康熙心中對良嬪的不喜又翻湧了上來,如果不是因為良嬪性子怯懦立不起來,老八也就不會跟著受氣。
世人捧高踩低,宮中也不例外,尤其是內務府的奴才,最是擅長見風使舵,老八……隱忍數年,暗地裡調查數年,連怎麼整改內務府都想過了。
這心性連康熙都有些驚嘆,可惜這個兒子腎不好。
八貝勒能怎麼答,這輩子他當上內務府總管還不到三個月,三個月怎麼可能查到這麼多東西,他只是照搬了四嫂將來對內務府的整改。
「兒臣一直有留意內務府。」
至於到底留意了多久,皇阿瑪自己想吧,他向來相信皇阿瑪腦補的能力。
康熙的確是想了很多,恐怕老八在還沒有入朝參政時,就已經在留意內務府了,老八在禮部那些年恐怕也把一半的心思放在了內務府。
可即便這樣,老八前些年還是樣樣都沒落下。
讀書的時候文武功課皆排在前列,入朝之後,辦差也極為用心,很是能幹。
他把除廢太子之外的皇子都放在了下五旗,為的便是收攏下五旗諸王的勢力,老八也是做的最好的。
當然這也有老九和老十的原因,老九和老十也被他放到了正藍旗,他們倆又對老八很是服氣,遠比其他分在同一個旗的皇子要團結。
樣樣都不落下的同時,還把內務府查成這樣,琢磨成這樣。
這讓康熙想起一句話,老八剛開始監國那幾次,朝中便流傳過一句戲言——八貝勒晚上是不用睡覺的。
從前他也沒有像現在這樣看皇子看得這麼緊,所以也不知道那些年老八一天睡幾個時辰,有兩個時辰嗎。
「起來吧。」
八貝勒手撐著地面站起身,揉了揉膝蓋,老實站在一旁。
康熙還是不太能適應老八這副呆愣模樣,這是兒子,又不是朝臣,需要在他面前時刻謹守禮儀,他都已經叫起了,老八順勢央求他坐下又能如何,他難道還會不允嗎。
若老八從小到大都是如此,那他也不會苛求,可老八從前在他面前並非如此呆愣拘謹。
康熙不得不主動道:「找個位置坐吧。」
罰都已經罰過了,就沒必要再罰站了。
老八對內務府已經留意多年了,應該也琢磨多年了,對內務府了解透徹不說,這套改革的方法……也很公允。
無論是輪流制還是考試製,這兩套制度的提出,都會改變內務府由大家族長期把控一處的現狀,但同時也制約了內務府總管的權利。
大的方向如此,細枝末節之地也更是如此,都極大的約束了內務府包衣。
老八的這套改革方法,除了公允,他作為皇帝也能更方便地掌控內務府。
康熙能看得出來,老八公心甚重,對他這個皇阿瑪亦是愛重,不然不會琢磨出這樣的改革方法。
說起來,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老八的孝心都是無可置喙的。
雖然老八現在不如從前嘴甜了,在遭受打擊後人變得木訥了許多,對他這個皇阿瑪甚至還有所隱瞞,但內務府的這一套整改方法足以證明老八的孝心之誠。
八貝勒找了個位置坐下,上輩子四嫂改革內務府時,他的確是佩服的,哪怕知道四嫂是穿越者,有著後世的記憶和學識,但這套改革方法的確很是實用,換做是他,想不到這樣細緻。
不過剛剛他說與皇阿瑪聽時,自己也跟著復盤了一遍四嫂的這套改革方法,除了格外公允,格外細緻,格外展現了四哥的情報網——粘杆處的神通廣大外,他倒是又從四哥四嫂身上體會到了夫妻情深。
四嫂針對內務府的改革,最大的得益者不是內務府那些有才能但沒有門路的官員,不是後宮中不受寵的娘娘和皇子公主們,也不是得到更多保障的普通宮人和包衣,而是皇帝。
這套改革,讓坐在龍椅上的人大大增強了對內務府的控制,為皇帝的內庫增加了不少收入,甚至對皇帝收攏人心也是有益處的。
這也就是四嫂做皇后能思量出來的改革方法,換做普通朝臣,哪怕是跟四哥關係頗近的十三,恐怕都做不到這種程度。
八貝勒被皇阿瑪允許坐下後,才有些後知後覺,皇阿瑪怕是誤會了,他待皇阿瑪之心可遠不如四嫂待四哥之心,用四嫂改革內務府的法子,倒像是他對皇阿瑪有多體貼維護一般。
康熙看著還繃著一張臉的老八,在心裡頭微微嘆氣,他是有些猶豫的,猶豫該不該把改革內務府之事交給老八。
按理這改革執法是老八提出的,沒人比老八更適合,老八幼時怕是也在內務府這些奴才身上吃過苦頭,研究琢磨了內務府這麼久,改革時勢必會比旁人更用心。
但老八……孝順是孝順,要說野心,從前肯定是有的,如今人也頹下來了,談不上什麼野心不野心的了。
可他有些震驚於老八的人手和能力,能把內務府調查到這種程度,絕不會是十個八個人,也絕不會是普通的包衣,老八在內務府,甚至在幾大包衣家族,可能都安排了人。
儘管他能在這套改革方法上感受到老八對他這個皇阿瑪的偏愛,但讓原本就悄悄的在內務府安置眼線的老八,繼續主持對內務府的改革,內務府怕是要和正藍旗一樣,幾乎成為老八的私有之物了。
「你認為誰適合來主持對內務府的改革?」康熙直接問道。
他也很好奇老八是會毛遂自薦,或舉薦老九和老十,還是會舉薦旁人。
八貝勒眉頭舒展,改革內務府這樣勞心又費力的事兒,給他個親王之位他都不想干,鐵帽子親王都不成。
上三旗包衣,聽起來好像地位不高,但在如今可不是這樣,包衣家族在內務府都深耕多少年了,在後宮和前朝都有人,要動內務府,動幾大包衣家族的利益,這其中的阻力可大著呢。
四嫂當年有四哥的鼎力支持,都用了整整三年的時間,他死的時候是雍正四年,那時內務府已經改革的差不多了,但仍有反撲。
這改革做成了最大的受益人是皇帝,現任皇帝以及未來皇帝,跟他這麼個貝勒有什麼關係,他犯不上費盡心力去做此事,何況皇阿瑪也並不信任他。
「兒臣以為四哥公正嚴明,最適合做此事。」
四哥也算是為未來的自己費心盡力。
而且論公正嚴明,在皇阿瑪的諸子之中,的確要首推四哥。
「還有呢?」
康熙對這個人選並不滿意,他對老四的安排在朝堂在六部,改革內務府所耗時間太久了,他和老四都等不起。
八貝勒沉吟,四哥不行,四嫂就更不行了,皇阿瑪不會用兒媳婦來當內務府總管。
「十三弟精明強幹,也合適。」
康熙不願老四陷進內務府,自然也不會讓十三陷進來,這兩個兒子都是他看好的預備儲君,至於到底是誰,還要再歷練歷練,再看看。
老八倒是會選人。
皇阿瑪不說話,八貝勒就明白了,四哥不行,十三也不行,那餘下兄弟不說值不值得費這樣的心力,關鍵是他不覺得其他人能做成此事,改革須得有大毅力。
康熙也在琢磨,的確是沒有完全合適的人選,此事不能交給朝臣,朝臣壓不住反對之聲,做不成此事。
宗室之中也挑不出能做此事之人,至於皇子,他其實明白老八為什麼舉薦老四和十三,實在是無人可選。
直郡王不合適,身份不合適,拋去身份和種種顧慮,直郡王本身做事情也不夠細緻,適合大開大合,不適合這樣細針密縷之事,更何況他已經不打算用直郡王了。
老三……從前沒發現老三這麼多毛病,這幾個月確實暴露了許多,老三的膽子做不成此事。
老五,性子憊懶,做不了。
老七,性子悶,不善與人交流,也做不了。
老九和老十是一樣的,讓這兩個兒子主持改革和讓老八主持沒什麼區別。
十一,反應總比別人慢一步,做不了。
十四就更不成了,既像直郡王那樣做事情不細緻,還沒有直郡王處事的經驗。
能做成這件事情的除了老四和十三,便只有老八了。
康熙看著桌子上他在老八講述時寫下的摘要,根本壓不住心動,改是肯定要改的,不能不改,不能不像老八說的那樣改。
但也不能讓老八來改。
「你先退下吧,朕再好好想想。」
想想有沒有更合適的人。
八貝勒一身輕鬆的走出干清宮,改不改全聽皇阿瑪的,除四哥和十三外,還能不能再扒拉出一個能做成此事的人,也全看皇阿瑪了。
他此行的目的已經達成,查出夾帶之事,御膳房那邊肯定要大換血,不,不只是御膳房,起碼也要順帶一個御茶房,今日查出夾帶的可是茶葉。
八貝勒在干清宮足足待了兩個時辰,卻不知這兩個時辰足夠事情發酵,足夠宮內宮外都慌起來了。
「馬家和烏雅家在御膳房的人都被抓了,除此之外還牽扯到郭絡羅家、曹家、董家。」良嬪身邊的首領太監和貝勒爺轉述道,這麼大的事兒宮裡都傳遍了。
這裡的郭洛羅家,並非八福晉所在的正藍旗郭絡羅氏,而是正黃旗包衣擡到鑲黃旗滿洲的郭絡羅氏,宜妃的母族。
八貝勒點了點頭,那三家被牽扯到也不奇怪,郭絡羅家與御藥房有關,董家和御茶坊有關,曹家能牽扯到的地方就更多了。
趙昌如果繼續查下去,被牽扯到的包衣家族會更多。
太監迅速看了貝勒爺一眼,滿心讚嘆,啟祥宮和鍾粹宮昨日衝突之事,他還沒來得及告知貝勒爺,不曾想貝勒爺今日就出手了,而且還鬧這麼大。
馬家這回肯定是要脫層皮的。
八貝勒腳步匆匆,額娘是容易多思多想的性格,他此時到啟祥宮裡來,便是為了安慰額娘,順便渡些靈氣過去。
「額娘放心,此事牽扯不到衛家。」
衛家還不夠格牽扯到此事。
在包衣家族中,衛家只是小家族,辛者庫的確比其他地方的地位要更低,而且額娘進宮後,衛家其實並沒有受到多少助益,他之前也沒怎麼提拔過衛家的人。
良嬪的確很是不安,鬧出這樣大的動靜,起因還在她身上,她是有些擔心母族,但是更擔心阿哥。
「這幾大家族都不是好招惹的,尤其還牽扯到郭洛羅家,九阿哥那裡你要怎麼交代?」
此次被牽扯進去的郭洛羅家,是宜妃的母族,是九阿哥的外家,從前也是包衣,萬歲爺為宜妃的娘家擡了旗,郭洛羅家已經不是包衣了,就像德妃的娘家烏雅家一樣,但仍有許多族人還在內務府。
「九弟與郭絡羅家又不親近,沒什麼好擔心的。」八貝勒解釋道,「更何況是郭洛羅家如果沒有違法,皇阿瑪就不會罰他們,違法就要被罰,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兒。而且我也不是衝著郭絡羅家去的。」
郭洛羅家只是順帶。
「那就好。」話雖這麼說著,可良嬪還是擔心,九阿哥和母族再也不親近,那也是母族,更何況宜妃娘娘還在呢。
宜妃娘娘身後的郭絡羅家,德妃娘娘身後的烏雅家,榮妃娘娘身後的馬家,端嬪背後的董家,還有深受萬歲爺信任的曹家,這些人家有哪一個是好相與的。
若得罪一個也就罷了,同時得罪這麼多。
良嬪沒辦法不憂心,不提各宮的娘娘,不提萬歲爺,也不提這些包衣家族在前朝的官員,單就這紫禁城裡,便處處都有包衣,阿哥的貝勒府里最多的人又何嘗不是包衣,逼急了這些人,她都不敢想能做出什麼事兒。
「你趕快回府去,別讓府里生亂子,你和明月跟兩個孩子,還有直郡王府的幾個孩子身邊的包衣都好好查一查,不要跟這幾個包衣家族有牽扯,尤其是孩子。」
對孩子下手是最容易不過的了。
這宮裡頭早年孩子就一茬一茬的死,到直郡王立住了才好些,可之後公主們夭折的也不少,孩子立的最多的其實還是包衣出身的宮嬪。
是巧合還是真有問題,她不敢確定,但總覺得不會一點關聯都沒有。
八貝勒了解這些包衣家族,所以並不擔心,魚死網破是沒什麼倚仗的人才會做的事兒,這些包衣家族並不是沒有倚仗。
他和這些包衣家族比起來,誰是光腳的,誰是穿鞋的都不一定,這些人犯不上因他鋌而走險。
更何況他這一刀是在皇阿瑪在位時砍下去的,皇阿瑪的公正嚴明在遇到寵妃和皇子的時候還是要打些折扣的,這些包衣家族也都清楚,不然也不會膽子這麼大。「額娘放心,事態還沒有嚴重到這個程度,府里能留下的也都是可靠之人。」
前段時間他已經清理過了,廢太子的人已經被他清出去了,府里現在有異心的只剩皇阿瑪的人還沒往外清,至於四哥的人,現在還沒安排進來,如果這輩子還和上輩子一樣的話,四哥那邊的人得再等兩年才會進府。
八貝勒很想把這些東西細細講給額娘聽,但又知道講了也沒用,講的越多額娘想的就越多,他能做的只有多來幾次啟祥宮,多渡些靈氣過去。
多愁善感傷身體,靈氣養身體,只能兩兩相抵。
「不信您就去問問惠額娘,真沒什麼大事兒,您得相信皇阿瑪對皇城的掌控力。」
比起這啟祥宮,他倒覺得額娘還是住在惠額娘的延禧宮更好,反正住的都是後殿。
惠額娘和自家額娘,處的是既像姐妹又像母女,兩個人一起住,都能少些胡思亂想。
他本來沒打算今日去延禧宮的,惠額娘統率東六宮多年,今日之事不需要他安撫。
不過在額娘這裡待過之後,他還是決定去延禧宮一趟,今日都已經掀桌子震懾包衣和那些蠢蠢欲動之人了,那就別只護著額娘,多加一個惠額娘,豈不是更值,他可是在干清宮裡跪了整整一個半時辰。
上輩子,一廢太子之後紫禁城就沒有安靜日子,這輩子恐怕也會如此。
***
鍾粹宮。
三貝勒在宮外得了消息,便直接進宮來尋額娘了。
宮裡這麼大的動靜,起因居然在額娘這兒。
御膳房副總管跑到老八那裡告的狀,鍾粹宮搶了啟祥宮的食材,搶的還是老八給良嬪的孝敬,還搶了三次。
「不是,我不明白,你們是怎麼想的?」
這時候為什麼要欺負人,欺負誰不好為什麼要欺負良嬪,惹誰不好為什麼要惹老八。
他還不是太子呢,就算他被立為太子了,那老八也不能得罪,得罪一百個君子都不能得罪一個小人,尤其是手段深不可測的小人。
他到現在都沒查出府中到底誰是老八的眼線,為何老八對他在內務府布置的幾個閒棋都一清一楚。
這個時候去惹老八和良嬪,額娘到底是怎麼想的。
榮妃也是一肚子委屈。
「好端端的本宮惹良嬪做什麼,她都已經搬到西六宮去了,眼不見心不煩,本宮哪有功夫出手對付她。」
就算是要欺負良嬪,她也不會做得這樣明顯。
「是御廚自作主張,說是氣不過八貝勒訛了你九處鋪子,這才生了是非。
頭兩回本宮根本不知情,最後一回也就是昨日才鬧到鍾粹要怪最應該怪的是烏雅家,若不是那副總管跑到八貝勒跟前告狀,八貝勒不會知道此事,也就不會發作。
「額娘。」三貝勒眼睛都氣紅了,「馬御廚不是馬家的人嗎,不是你的人嗎,你事後就罰了幾個月的俸銀,連讓他當面賠禮道歉都沒有,老八能不急嗎,那是人家親額娘。」
良嬪性子再怯懦,再不得皇阿瑪和皇瑪嬤喜歡,那也是老八的親額娘,南巡路上暈個船都慌得老八又是殺魚又是熬粥的,堂堂皇阿哥洗手做羹,連皇阿瑪都是沾了良嬪的光才喝到兒子親手熬的粥。
額娘幫不上他忙也就算了,怎麼還能在這時候拖後腿。
「現在好了,把老八惹著了,第一刀就把馬家在御膳房裡的人都送進去了,第一刀還不知道捅在哪裡。」
他沒有像廢太子一樣收買御前的人,但也不是沒刺兒可以讓老八挑,更何況老八也不止有告密的本事。
他和老八原就有舊怨,在德州行宮之時,是他狀告直郡王鎮魘太子,可如今外面大多數人都以為是老八做的,老八替他背了鍋不說,因為被惠妃撫養過的緣故,狀告直郡王也讓老八成了眾人眼中忘恩負義的小人。
能拿九處鋪子換老八與他和平相處,已然不易。
如今又鬧出這麼一樁事來,這不是逼著老八向他動手嗎,馬家的把柄老八一抓一個準。
三貝勒這才想起御膳房的夾帶之事,問道:「那條路上的蹊蹺,額娘知道嗎?」
馬家參與的事,他都不知道,老八是怎麼知道的。
榮妃哪能不知道,單靠御膳房採買才有多大的油水,馬家每年的孝敬有大半都是從這條路上來的。
「這事兒不止馬家參與了,而且他們也沒把銀子昧下,每年的孝敬有這個數。」榮妃伸出三根手指頭,示意三貝勒。
三貝勒下意識想的是三千兩,要知道額娘每年的俸銀只有三百兩,貝勒每年也才兩千兩,三千兩已經超過他和額娘兩個人加起來的俸銀了。
可又覺得不對,若這條路上沒有蹊蹺,馬家一年孝敬額娘三千兩還能說得過去,但單憑這條路上的貓膩,肯定就不止三千兩了。
不是三千兩,那是三萬兩?
「萬!」
榮妃點頭。
三貝勒猛地站起身,在房間裡走來走去。
三萬兩,三萬兩,每年三萬兩,十年就是三十萬兩,一十年便有六十萬兩了。
他當年出宮開府,皇阿瑪都只才撥了一十三萬兩,馬家八年就能給到額娘這個數。
如果沒有被老八查到,他肯定高興,額娘的就是他的,雖然挖的是宮中的錢財,等他做了太子,不,是等他當了皇帝,他是絕不會允許這種情況再出現的。
但他現在連太子還不是,銀子在皇阿瑪的庫房裡自然不如在額娘這裡。
可被老八查到那就是另一回事兒了,銀錢越多罪過就越大,每年三萬兩,這是多大的蛀蟲。
「別家也這麼多嗎?還是只有馬家這麼多?烏雅家是不是和馬家差不多?」三貝勒追問道。
這條路畢竟是御膳房用的路,而御膳房又被馬家和烏雅家共同把持著,要用這條路牟利,馬家和烏雅家應該是占大頭,而且兩家應該差不多。
如今只有老四與他相爭,如果馬家和烏雅家所犯的罪過差不多,那他和老四就是一樣的,在皇阿瑪那裡減分也是減一樣的分。
「這條來錢的道不是封妃後才有的,是封妃之前就有了。」榮妃解釋道。
封妃之前,德妃怎麼能與她相比,她比德妃封嬪更早,生的孩子更多,跟萬歲爺的情分也更久,烏雅家自然也是要讓著馬家的。
「所以馬家是大頭,烏雅家不是?」三貝勒難以置信,「烏雅家可是被擡了旗的。」
「那都是後來的事兒了。」榮妃語氣有些不好,「拿錢馬家是大頭,其次才是烏雅家,餘下才是其他家。」
馬家吃肉,烏雅家喝湯,其他家啃骨頭。
三貝勒不在乎其他家,董家沒有皇子,曹家也沒有,郭洛羅家雖出了兩個皇子,可老五和老九哪個都跟他爭不上,只有烏雅家。
「額娘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早告訴你了又能如何,早晚不都是你的東西。」榮妃揉了揉太陽穴,「本宮又不知道八貝勒會知道此秘密,更不知道烏雅家會捅咱們一刀。」
她若早知道如此,昨天就該把那廚子壓到啟祥宮,讓他給良嬪磕頭賠罪,再打上幾十板子讓良嬪解氣。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
「如果皇阿瑪問到您這兒,您該交代就交代,有什麼就說什麼,該掏銀子就掏,該大義滅親就滅。」
這時候就應該棄車保帥,此事他從不知情,額娘如果把馬家孝敬的銀子交上去,皇阿瑪嚴懲過馬家,或許就不會遷怒他和額娘了。
榮妃勉強點了點頭,親族只要保住性命就好,其他怎麼罰都行,不管是被免了官,還是被罰籍沒,還是打板子流放,有命在就行,等到阿哥執掌大清之時,佟家如今是什麼模樣,馬家將來就是什麼模樣。
三貝勒心裡頭軟了軟,這事兒也不能全怪額娘,那廚子錯處大,御膳房的烏副總管錯處更大。
但以他對老八的了解,怕就怕這件事情到這裡還不會結束,那廚子做的事兒肯定要算在額娘和他身上,宮裡老八插不進手來,還不就衝著他了。
這事兒也太寸了,惹到誰不好惹到老八。
御膳房食材進出宮門的那條路,他不知其中貓膩,皇阿瑪也不知,恐怕廢太子也不知,不然早翻出來對付他們。
老八當上內務府總管才多久,這就查出來了,到底是凌普太廢物,還是老八的眼睛太利。
三貝勒急匆匆進宮,急匆匆出宮,他要召人好好商量商量,上回他拿九處鋪子給老八賠罪,是因為手中無太多可用之人,但如今不同了。
老八再厲害,還能比得過佟家,比得過大學士,比得過鈕鈷祿家嗎。
他手下有那麼多從老八那兒轉投於他的人,這些人就沒捏著點老八的把柄。
大哥鎮魘廢太子是他胡謅的,但老八鎮魘廢太子說不定就是真的。
***
永和宮。
德妃最初收到消息時,以為八貝勒只是對馬家動手報復,用御膳房採買貪污之事拿下馬總管,給馬家一個教訓。
可當收到的消息越來越多,連萬歲爺身邊的趙昌都出動了,她才知道八貝勒究竟查了哪裡。
她引八貝勒對付三貝勒,結果把娘家都給捎帶上了,好在,和烏雅家比起來,馬家才是主凶,馬家拿的銀子更多。
十四不想讓三貝勒被立為太子,等馬家被查實,就算八貝勒不再動手,萬歲爺心裡對三貝勒也必有疙瘩,未必還會選擇立三貝勒為太子。
這樣也算是達成目的了。
只要萬歲爺這幾年不立太子,時間越久,十四的優勢就越大。
她雖在後宮,可也聽十四說了,朝中新太子人選呼聲最高的是三貝勒,其次便是四貝勒。
她雖和四阿哥不親,但四阿哥畢竟是從她肚子裡生出來的,孝懿皇后又已經過世。
所以哪怕是賠上烏雅家如今的聲望和勢力,如果能扳倒三貝勒的話,她和烏雅家也都是不虧的。
如果萬歲爺能因此近幾年都不立太子,那就更不虧了。
德妃攥緊手中的佛珠,慢慢說服自己。
她已經讓宮人去傳四貝勒進宮了,她雖不後悔借烏雅家的手讓鍾粹宮和啟祥宮鬧起來,以至於八貝勒直接掀了內務府幾大包衣家族的桌子,但烏雅家被連累至此,該求情也還是要求情的。
十四還是個光頭阿哥,雖受寵,但沒辦過多少差事,在御前說話也遠不及四阿哥有份量。
所以為烏雅家求情之事就用不著十四過來添亂了,兩個阿哥她只傳了四阿哥過來。
***
一趟干清宮,一趟啟祥宮,一趟延禧宮,在回府之前,八貝勒又拐去了自家府邸右側的九阿哥府。
不巧的是九弟不在府里,已經去貝勒府等著了。
「今日之事——」
厲害還是自家八哥厲害,從此之後,宮中怕是無人再敢對良嬪娘娘不敬,如此也算是一勞永逸。
「郭洛羅家牽扯就牽扯進去了,左右不會比馬家和烏雅家更慘,我不是來給郭洛羅家打抱不平的,我只是來八哥這裡躲一躲。」
額娘派人傳他進宮,他沒見著人就先溜了,免得額娘讓他為郭絡羅家的事為難八哥。
孰親孰疏,他還是能分得出的。
郭洛羅家說是他的母族,可實際上呢,他幼時郭洛羅家更親近五哥,如今更是巴上了三哥,這算哪門子母族。
再說了,郭洛羅家只是被牽連,只要馬家和烏雅家沒有被重罰,那郭洛羅家就不會有事,馬家和烏雅家被罰了,郭洛羅家受到的懲罰也會比這兩家更輕。
三哥都要問鼎儲位了,馬家會被重罰嗎。
德妃娘娘當年可是皇阿瑪的寵妃,為皇阿瑪生下了三子三女,又是擡旗,又是單獨封嬪,諸般恩寵,四哥是皇阿瑪看重的兒子,十四是皇阿瑪寵愛的幼子,烏雅家會被重罰嗎。
有這兩家在上頭頂著,郭絡羅家怕什麼,更何況他額娘也不是吃素的。
九阿哥可不打算到翊坤宮裡聽額娘嘮叨,更不想為難八哥,八哥明明可以只處理那個御廚,只處理馬家,卻搞出這麼大的事兒,明顯是要立威,他怎麼能讓八哥把揮出去的刀再收回來。
郭絡羅家罰也就罰了,總歸不可能籍沒,吃些苦頭才好呢,省得跟著上蹦下跳,舔著臉去巴結三哥。
九阿哥跟八哥說著自個兒的想法,他們兄弟沒什麼不能說的。
「就我那幾個舅舅辦出來的事兒,不光我生氣,我估摸著額娘也氣,只是拿這些人沒辦法,這回出了事兒了,又想到額娘了。」
他甚至覺得額娘也不是真心派宮人傳他進宮的,可能也只是給郭絡羅家裝裝樣子,畢竟是額娘的娘家,忘恩負義的娘家也是娘家。
靠額娘擡了旗,借額娘的勢在內務府發展壯大,和其他幾個妃族抗衡,但卻主動去投了三哥。
這換誰誰不生氣,他若是額娘,就讓幾個舅舅直接去求三哥。
「不回了。」翊坤宮的宮人應該已經回宮了,但他懶得回去,「我在八哥府上用晚膳,順便就在這睡了。」
「也好。」八貝勒起身,不知為何他今日有些手癢,想殺魚了,「晚膳用魚粥。」
那感情好,九阿哥是真喜歡八哥熬的魚粥,他也讓廚子按照八哥的法子熬過,但都不是那個味道,可能是人不對吧。
親人熬的粥可能有特殊的情感在裡面,不似普通廚子。
八哥也是因為他要留下,所以才特意去熬魚粥的吧,明明都忙一整天了,這麼晚才從宮中回來。
九阿哥帶著些許的感動,準備先沐浴更衣再用膳,他在八哥府前院有自個兒的房間,也有換洗的衣裳,留宿很是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