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024-09-14 07:42:06
作者: 囊螢照夜
第22章
姜厭郁瞬即渾身緊繃,推著購物車的手指又有些發麻無力,他看著近在身旁的青年,趙瞿還保持著沉穩安靜的模樣,想像中重逢後對方總是內斂克制的情景卻已經逐漸褪色。
對方很快就把手放開,仿佛全然只是情急之下的下意識反應。
他今天心情一直很好的樣子,像是隨意變幻著形狀的一朵雲,因為偶然出現的小意外,隨手而為的動作和當年一模一樣。
青年很體諒地衝著姜厭郁道:「休息日裡超市里人多,孩子也多。」
在最初的學校教育和社會教育中叫人類懂得了要擁有善良、寬容、熱心等美德才會被人稱讚,他們人生軌跡不同,但受到的教育大致相同。
當初夜晚裡兩個人習慣帶著萬一出來散步,公寓樓下有個便利店,萬一又是個喜歡撒歡的性格,每次都搖頭晃腦地往那個地方上跑。
偶然會遇見喜歡小狗的高中少男少女的學生試探詢問能不能靠近金毛,他們相看一眼,允許對方興奮又小心地上手撫摸。
萬一十分聽話,也非常喜歡熱鬧,姜厭郁牽著繩子示意他們上前,它就老實地趴在地上伸著舌頭,搖著尾巴看趙瞿離開去買對面街邊老奶奶的最後一束鳶尾花。
幾個學生嘰嘰喳喳,對著姜厭郁道:「這狗是你們兩個人一起養的啊?」
姜厭郁看了一眼趙瞿的背影,帶點不好意思地肯定道:「對啊,我們一起遛狗,肯定就是一起養的。」
趙瞿因為電影積累了一些粉絲,出門只能帶著口罩,不過能想到他出現在C市街角這件事情實在太過離譜,萬眾矚目的電影新人在和自己一無關聯的城市裡像是居住多年的市民,穿著家常衣服心血來潮地買最普通的花。
他幫助完老奶奶收拾好攤位,不過一會兒就回來,看著幾個學生一下又一下地給萬一順著毛,萬一躺在地上打滾,舒服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學生們也只是好奇,對於姜厭郁的答案毫無其他想法,他們所有注意力全都放到眼前的小狗身上,又詢問金毛平時飯量習性,語氣里滿是也想養狗礙於自己卻沒有能力的羨慕和悵然。
趙瞿回到姜厭郁身邊,也很有耐心,蹲下身摸了摸萬一,和不肯離去的學生聊了萬一的生活習慣。
他將買來的那束花似乎隨意地遞給姜厭郁,就像遞過一個普通物品。
姜厭郁微愣,看著學生們的離開,下意識地環顧四周。
街道上不時有行人經過,沒有人在意兩個男孩當中拿了一束鮮花有什麼含義,也沒有人在乎趙瞿看見他驚訝神色時候變得狡黠又溫柔的眼神。
姜厭郁心臟砰砰直跳,他看著趙瞿笑:「你居然想到給我送花,我第一次收到別人給我花。」
說完他就垂眼看著那束鳶尾花,沒有花店當中那麼精緻漂亮的包裝,像是老奶奶自己種的花,蓬勃又純粹的生機。
他十分珍惜,心臟當中傳出難以抑制的喜悅,又輕輕觸碰了一下柔嫩又舒展的莖葉,紫色的鳶尾像是一個個小喇叭,光明正大宣告著無聲愛意。
趙瞿也笑,回去路上得再自然不過把自己掛在姜厭郁身上行走,仿佛撒了一個欺騙全世界的善意謊言,全世界就對於他們的相愛都習以為常。
在來不及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角落裡,還有一方這麼好瞞過的社會,那裡不是他們的家,他們卻能夠理所當然地在無人處的擁抱接吻,在夏天擠在一張床上睡得蒙怔地貼緊對方。
他們一起聊天散步,在溫馨的日子當中順手幫助別人,每一件日常小事好像都帶了意義。
畢竟兩個人始終抱著善意和熱切對待生活,世界人的數量有那麼多,誰在乎一個普通人的生活有多驚世駭俗呢?
而如今,趙瞿還保留著原本的習慣,這種不經意的熟悉感讓姜厭郁仿佛窺見了他原本的底色,一時間居然有些無所適從,他只能彎起嘴角,輕輕「嗯」了一聲。
—
等買完需要的東西之後,把購物袋放進汽車後備箱中後,趙瞿卻沒有進行下一步的動作。
這是一個地上的停車場,他站在汽車外,因為窺不見面容,像是整個人停頓卡住似的,看著不遠處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路人。
四月底的天氣正是舒服的時候,現在又不過九點多鐘的時間,他們都只穿著一件薄薄的外套,涼風和溫和的暖陽傳遞到身上,讓機械麻木的靈魂有一種懶洋洋的悠然。
趙瞿又想起了他們大學時候的那次旅行,遲疑開口:「我知道超市再往南就是一個小公園,不過步行幾分鐘的功夫就可以到達。」
「自從《深水暗流》之後,經紀人更要我每天在各種各樣的人面前保持光鮮,我已經很少隨意散散步了。」
趙瞿稍微低頭看向姜厭郁,話語的意思雖然是在陳述信息,語氣卻仿佛徵詢。
姜厭郁暗惱自己此刻瞬間就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他疑惑於趙瞿怎麼會對他家附近建築這麼熟悉,瞥向對方的墨鏡和口罩,心中思考應該不會有人認得出趙瞿吧?
老輩有一個很不講道理的觀念卻傳遞至現在每個現代人,叫做來都來了。
此刻姜厭郁和趙瞿都是這種想法,不過由此而產生的情緒卻不盡相同。
姜厭郁謹慎地在頭腦當中做了一場巨大的鬥爭,最後道:「休息日裡公園的人應該會比平常多一些,但是你別拆下裝束的話應該也不會被人發現。」
姜厭郁看不見趙瞿口罩下的表情,趙瞿唇邊笑容弧度漸大,認真地點了點頭,很溫柔地對著姜厭郁表示同意。
人行道上也有很多人,兩個人就這樣走著,經過一家又一家的商鋪店面。
機動車道上不停有汽車疾馳而過,或許車內有人偶有注意到他們兩個,也沒有任何緣由會因他們停留一瞬。
兩個人始終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時間仿佛被拖長又加速,走到路口,隨著綠燈亮起,規則開始放行,足有二十多秒地時間供他們慢慢走過去。
轉個彎就到了公園門口。
這樣的情景之下很適合談論什麼話題,姜厭郁唇舌發乾,腦海中又想到分手前那段時間他們無話可說的情景。
他望向趙瞿,可是趙瞿卻只是靜靜走在公園小道當中,似乎在深思,又好像單純地欣賞風景。
姜厭郁也看了眼周遭,工匠巧心意,剛進來的路旁就種了一棵很大的石榴樹,樹只結了花苞,襯得草地上那片矮牽牛更盛更燦,有幾個人舉著自拍杆在拍照。
趙瞿突然開口:「想到了一首歌。」
他自由愜意地低聲哼唱,語調帶著幾分繾綣:「旁人如何話過不可一世,問我亦無愧。」
姜厭郁一時啞言,聽著他唱的歌曲,全然陌生。
他愛聽音樂的時候所有人似乎在爭相追趕潮流,新出的口水歌沒過幾天就會響遍大街小巷,港樂對於姜厭郁來說似乎只存在於某個年代裡,懷舊和復古是很遙遠的大人話題。
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追求過去也成了一種流行,人們聽著舊歌看舊電影,好像輝煌的年月還未落幕,真情實感只能夠用來緬懷。
趙瞿坦然看著他的臉色,摘下了墨鏡,這附近也沒有多少人,他篤定道:「我知道你沒有聽過。」
姜厭郁忙往左右看了看,這裡沒人發現他們。
他重新看向趙瞿,冷淡道:「這又有什麼問題呢?」
他覺得自己似乎變得反覆無常,因為趙瞿的隨口一言,自己方才想要和趙瞿聊天的熱情便瞬間被澆熄掉,同時心裡又有一點難過,他們之間好像真的有太多陌生的事物存在。
沒過一會兒姜厭郁便感覺到了累,這兩年他很少運動,從超市走到這裡已經算是個挑戰,看著趙瞿步子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行到一個湖泊處的時候,終於沒有忍住碰了碰趙瞿的袖子。
趙瞿轉身看向他,姜厭郁額頭沁出一點熱,這點熱又因為面對趙瞿變成自尊到了臉上,他皮膚白淨,此刻就格外明顯。
姜厭郁指了指長椅,決定今天回去就去健身房辦年卡,咬牙切齒道:「休息一會兒吧。」
這句話說出來就仿佛先認輸,姜厭郁還想要補充些什麼,趙瞿觀察姜厭郁神色,知道他是真的累了,擡手把那副墨鏡帶到了姜厭郁的眼睛上。
世界變成了墨色的透明。
有著墨鏡的遮擋,姜厭郁自由發愣也不會顯得很呆,趙瞿笑了笑,順著姜厭郁指的方向坐下。
望著對方坐下,姜厭郁沉默片刻,也順從地跟著坐到旁邊。
他們來的時候遊人不多,但是畢竟是休息日,有人的地方就會出現孩子。
幾個孩子提著一筐樂高積木,他們趴在草地上你一言我一語的合作拼裝,零散的積木逐漸有了形狀,是一個精緻的積木相機。
他們大功告成,一個孩子拿過嘗試拍照,另外一個孩子配合著擺出搞怪的動作。
快門的動作按下,孩子興高采烈地聲音道:「我拍到照片啦!」
湖泊旁種了一圈的柳樹,正逢一陣風拂過,柳梢微揚,遠處人影奔跑嬉笑,近看一湖的煙水綠意。
趙瞿也笑:「你看只對於孩子們的快樂來說,樂高相機拍出照片也是正常的事情。」
姜厭郁很少細看過這個城市的景色,現在和趙瞿坐在這裡,他其實感覺到有些慰藉,至少在這裡,可以目睹免費的風景日復一日不變。
他戴著墨鏡,趙瞿帶著口罩,誰也看不清誰的神情。
它是這個城市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角落,不像暴雨、酒精、夜晚或者黃昏,沒有給人們情緒買單的打算,卻也未必不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