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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2024-09-14 07:41:20 作者: 春溪笛曉

  第107章

  江從魚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跑出宮,先回家看了眼,沒人。

  再問吳伴伴,果然,人已經被沈祭酒接走了,這人都一把年紀了,怎麼腿腳還這麼快?

  江從魚沒辦法,只能溜達去國子監找自家老師。

  楊連山正和沈鶴溪在湖心亭里小聚,外面天寒地凍,草木蕭條,冷風蕭瑟,這兩人倒是一點都不怕冷,燒著紅泥小火爐在裡頭對坐閒談。

  江從魚跑了過去,很煞風景地說:「您倆身體可真好,大冷的天在這裡喝酒。」

  楊連山轉頭看去,見江從魚穿得嚴嚴實實,還帶著毛茸茸的護耳,不像小時候那麼天不怕地不怕,穿件薄薄的冬衣也敢上蹦下跳。

  想到沈鶴溪告知他的事,楊連山有點放心不下。

  這小子身邊連個女孩子的影子都沒有,知己好友倒是一堆堆。

  要知道江從魚在國子監讀了幾年書,不僅收穫了一堆同齡好友,還把僕僮里長得最俊的一個(指的小九)給薅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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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了翰林院沒兩年,主動請纓出使北狄,結果帶回來一群俘虜,還留了個相貌相當出眾的年輕奴隸還跟在他身邊做事。

  聽說前些天他還收留了曾經的「京師第一才子」,那人曾因為家裡人作亂被貶為罪奴,不知怎地被釋放回來了,現在也待在江從魚家裡。

  楊連山越想越覺得……自己最不想看到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就自家學生這隻要對方長得不錯統統來者不拒、全都留在身邊當「好朋友」的性格,倘若當真無意於男女之事鍾情於男子,這些年不知已經惹下了多少風流債。

  經過江從魚這麼多年的折騰,楊連山的要求已經很低了,就算江從魚當真喜歡男人,也不能三心兩意惹人笑話。何況這又是僕從又是奴隸的,聽起來沒一個身家清白,焉知他們有沒有壞心?

  楊連山頗有些憂心,喊江從魚坐下,問他:「你過了年都要二十三了,是不是該開始相看了?」

  江從魚沒想到這次的催婚來得那麼快,屁股都沒坐熱呢,楊連山就這麼說上了。他疑心是沈鶴溪給楊連山說了什麼,忍不住看了沈鶴溪一眼。

  沈鶴溪沒搭理他,擡手給楊連山滿上一杯溫好的酒。

  江從魚道:「我還不想成親。」

  楊連山道:「等你相中了再備婚,估摸著都二十五六歲了。難不成你還想三十歲再成婚不成?」

  江從魚笑眯眯地道:「只要想成親,六十歲都能成。」

  楊連山一下子想起這小子曾大逆不道地說要給他籌辦盛大的相親大會。他板起臉教訓道:「你別嬉皮笑臉,婚姻大事豈能兒戲?」

  江從魚道:「我還不想成親。」

  楊連山道:「你這話都說好幾年了,要什麼時候才想?你沈祭酒都跟我說,有人想請他出面保個媒,說就算你有龍陽之癖人家也不介意,還是願意把女兒嫁你,他家女兒最是賢良大度,只要給足了正妻體面,你想歇在哪兒都行。你說啥你在旁人眼裡都成什麼樣了!」

  江從魚沒想到世上還有這樣的奇葩爹。

  什麼叫有龍陽之癖也願意把女兒嫁你?

  江從魚道:「這種人家養出來的女兒再好,我也不敢娶啊。」

  一看就知道對方是想靠著女兒攀附別人,誰敢沾上這種連自家女兒都能拿來當工具的傢伙?對自己的親生骨肉都這樣,難道指望他對女婿有什麼情義可言?

  楊連山固然也看不上這樣的傢伙,可還是氣道:「這是重點嗎?重點是你在旁人眼裡都成有龍陽之癖的了!」

  這小子是不準備藏著掖著了嗎?對這一點是半點都不反駁!

  一想到江從魚是自家師兄與師妹留下的唯一血脈,楊連山一顆心就像被什麼東西梗住了似的,難受得很。

  他是不是沒把這孩子教好?

  現在他一勸江從魚成親,這小子就拿「您不也沒娶親」反駁回來。他這人本身就對娶妻生子沒什麼執念,連說服自己去順應世俗都做不到,哪有辦法說服江從魚?

  楊連山道:「我都這把年紀了,不知還能看著你幾年。等我以後見到你爹娘,我該怎麼向他們交待?」

  江從魚道:「他們又不在意這個。」

  他讀過他娘留下的劄記,父母當初懷上他本就是個意外,若是沒有他的出現,他娘會跟著他爹一起去京師,協助他去做那些他們都想做到的事。

  兩人會義無反顧地攜手共赴死局。

  即便獨自隱姓埋名生下了他這個孩子,他娘在得知他爹死訊後也沒支撐多久。他們是真正理解對方的人,也是真正深愛著對方的人,以至於沒辦法獨活於失去了對方的人世間。

  至於有沒有留下後代這種事,根本不在他們的考慮之內。

  他能出生完全就是,來都來了。不是父母不愛他,只是父母心中都有更重要的東西而已。

  沈鶴溪見楊連山被江從魚駁到無話可說,睨著江從魚說道:「你再不娶妻,以後別人就要給你送男寵了。」

  江從魚本來給自己倒了杯熱茶,想暖和暖和,聽到這話後差點沒被嗆死。他順了順氣,說道:「您說的這都是什麼話!」

  他就知道肯定是這傢伙在他老師面前嚼舌!

  好好一當世大儒,淨在背後說人閒話,不應當!

  江從魚用譴責的目光看向沈鶴溪,認為他這種行為很不可取。

  沈鶴溪道:「你最近是不是把那曲雲奚留在你府里了?」

  京師說大也大,但一有什麼消息許多人都是能互通的。

  這曲雲奚出身曲家,此前曾受家中牽連被發配去服苦役,如今又被召回京師來,眾人不免都揣測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難道陛下打算赦免與魯、曲兩家相關之人?當初清算魯、曲兩家,牽涉進去的官員可不算少。

  江從魚最近都忙昏了頭,哪裡有空關心旁人的議論。

  一提到曲雲奚,江從魚就想起樓遠鈞藉機折騰他的事。

  明明那是他在東宮時的「故人」,這傢伙把人召回來就不管了,還反過來指責他居然不在意。

  就沒見過這麼能顛倒是非的人!

  江從魚過後是越想越氣,索性讓小九繼續帶著曲雲奚跟進後頭的事,與戴洋他們一同帶著流民返回河東。

  既然曲雲奚想要個改過的機會,那就看他走這一趟是不是真能踏踏實實做事了。

  現在他們還沒出發,自然暫住在府里。

  江從魚道:「那是陛下召回來的潛邸舊人,我不過是代為安置而已。」

  楊連山聞言看了江從魚一眼,總感覺他提到「潛邸舊人」時語氣有些酸。

  想到當今聖上那長相、那氣度,楊連山一顆心又提了起來,不免擔心江從魚會被美色迷了眼。從前他勸江從魚說聖心難測,這小子還一臉的委屈,教他不好再往下說。

  楊連山越想越不踏實,就怕江從魚不僅改不了見一個愛一個的脾性,還跑去招惹不該招惹的人。

  他在沈鶴溪處用了頓飯,便跟著江從魚回家去,想看看江從魚到底撒沒撒謊。

  江從魚才把楊連山領回家,小九就與曲雲奚尋過來了。

  不知是不是曲雲奚表現出了很不錯的處事能力,小九現在對他沒那麼排斥了。

  兩人見了江從魚都恭謹得很,一個還帶著幾分少年氣,一個則多了歷經風雨後幾分沉穩,相貌都是個頂個的俊美秀逸。

  看在楊連山眼裡,那還真是心裡猛地一咯噔。

  難怪沈鶴溪說外頭傳起了風言風語,江從魚既不考慮談婚論嫁,又不流連歡場,連聽個小曲之類的的應酬都少,上次舉辦拍賣會時還隨身帶著這麼兩個俊秀男子——

  難怪那些有心攀附江從魚的人會生出給他送幾個男寵的心思來。

  這種事對達官貴人而言可不怎麼新鮮。

  要知道朝廷嚴禁官員狎妓,於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要麼暗中接受別人送來的「瘦馬」,要麼那些舞榭歌台改為豢養能歌善舞的美貌少年招待他們——咱男的和男的一起玩兒,能算是嫖宿嗎?

  江從魚就曾結識過一個很會彈琵琶的少年郎,對方就曾是某些人養在身邊解悶的孌寵。

  楊連山疑心是不是自己那時候管得不夠嚴,以至於江從魚走了歪路,現在連成婚都不願意。

  江從魚哪裡知道自己如今在外是這麼個形象?即便楊連山他們早前說了此事,他也沒覺得自己該避諱什麼。

  因為他與小九他們壓根沒什麼私情。

  別人要那麼想,那是他們想法太齷齪。

  江從魚讓小九兩人向楊連山見禮,接著又當著楊連山的面與他們談完了接下來的安排,才打發他們做事去。

  楊連山在旁邊看了全程,本來那點兒猜疑頓時煙消雲散,只覺自己還是該信任自己的學生。

  江從魚與這兩人的相處橫看豎看也看不出半點曖昧來。

  倒是江從魚的表現讓他心中滿是感慨:什麼時候開始,他那活潑跳脫的學生已變得這般沉穩有度了?

  江從魚與人談完事,轉過頭就對上楊連山投來的目光,一如幼時楊連山見到他乖乖背書時才會有的眼神。

  他一下子沒了見面就被催著成親的鬱悶,拉著楊連山去看他搜羅來的好書,爭取這次能多留楊連山幾天。

  師徒倆不再討論婚事,能說的話可就多了。

  江從魚下午介紹阮遙他們給楊連山認識,入夜後還賴在楊連山邊上不挪窩,非要繼續秉燭夜談。

  一直到圓月西移才不情不願地被楊連山攆走。

  江從魚一邊走還是一邊嘀咕:「又不是沒一起睡過。」

  楊連山剛教養他時脾氣還是很不錯的,讓做好吃的就做好吃的,讓陪著睡就陪著睡。

  後來發現好言好語說話皮娃兒只會當耳旁風,楊連山才入鄉隨俗地學會了棍棒教育。

  江從魚都懷疑楊連山後來沒有娶妻生子,是不是因為提前感受過養大一個娃得被氣得短命多少年……

  看來他的罪過可真不小,以後得給老師養老送終!

  江從魚邊這麼想著邊回了主院,不想他才剛踏入自己臥房,就看到有個熟悉的身影坐在那兒看書。

  也不知道來了多久。

  江從魚邊關上門邊問:「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讓人跟我說一聲?」

  樓遠鈞說道:「你們師徒這麼久沒見面,朕怎麼好讓人去打擾你們?」他擱下書拉江從魚坐到自己腿上,「朕沒來多久,就是有些睡不著才想著來找你。」

  江從魚沒想到陵游才剛走,樓遠鈞居然又開始失眠。他忙說道:「要不明天找太醫看看?」

  樓遠鈞環著江從魚的腰:「不用,你陪著朕就好。」

  江從魚狐疑地看向樓遠鈞。

  他怎麼感覺這人根本沒失眠,純粹是想來找他而已?

  許是察覺了江從魚的懷疑,樓遠鈞這晚什麼都沒做,只是抱著他睡了一覺。

  翌日天還沒亮,樓遠鈞就醒了。

  他睜開眼看著江從魚近在咫尺的臉龐,先是有一瞬間的茫然,接著心中便生出難以言喻的滿足感。

  他在睡夢中想起了一些事,但大都是登基前後發生的不愉快的種種。

  是不是會有那麼一天,他能完完全全地想起自己曾經多喜歡江從魚?

  又或許在想起一切前,他就已經徹底沉淪。

  無論忘記多少次,他也會淪陷一遍又一遍。

  只為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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