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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2024-09-14 07:41:13 作者: 春溪笛曉

  第103章

  早上腦子徹底清醒以後,江從魚覺得樓遠鈞不是嚇唬他,而是真的挺有當昏君的勢頭。

  有那麼多麻煩事等著樓遠鈞去處理,這人還有空半夜跑出宮鑽到他床上來。他送走一大早摸黑回宮的樓遠鈞,有些憂心地與陵遊說起這件事。

  陵游毫不客氣地道:「你現在才擔心自己上佞幸傳是不是太遲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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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從魚用力地咬了一口手裡的餅子,咽下去以後才悶聲說:「我又不是怕這個。」

  陵游知道江從魚自小受楊連山他們影響,平日裡再怎麼混不吝都好,骨子裡其實還是個懷揣著治國平天下志向的理想主義者。

  他說道:「你還想這江山社稷好個千秋萬世不成?自己活著的時候做了能做的,往後的事你就管不了了。」

  江從魚想想覺得也是,他想那麼長遠也沒有用,只要他還在,便不會讓樓遠鈞往先皇那個方向發展。

  他胡亂把早飯吃完,揮別陵游回翰林院去。

  翰林院一群熬資歷的閒人早早就到了,見了江從魚就團團把他圍住,問他知不知道秦首輔到底為什麼突然服毒自盡。

  秦溯不在,他們打聽起來也沒什麼顧忌。

  江從魚一陣沉默,他確實知道內情。

  按照秦首輔向樓遠鈞自述的情況,當年秦首輔岳家被誣造反,落了個滿門抄斬的下場,差點連他夫人這個出嫁女都保不住。

  當時先皇對他有孕在身的夫人非常感興趣,說是秦首輔配合著讓他享用幾次,便放過他夫人,並允許他當個好女婿去給岳家收屍。

  秦首輔答應了下來,親自迷昏了妻子供先皇取樂。後來先皇覺得他這個當丈夫的品階太低,看到妻子受辱時又過於隱忍,漸漸便覺少了點興致。

  得知他妻子與鎮南侯夫人是閨中好友,先皇讓他設法把對方弄進宮……

  當年秦首輔不惜助紂為虐來保全自己一家人的性命,不僅害了另一個本應幸福美滿一輩子的女人,還讓自己妻子也在得知真相後含恨而終。可悲可嘆!

  江從魚道:「死者已矣,從之又是我們翰林院同僚,我們還是別議論了。」

  從之是秦溯的字。

  等到秦首輔下葬,他便該改隨他母親姓了,他母親姓衛,家中雖已平反,卻被殺得一個不留,連個能真正論親戚的人都沒有。

  只能說當初大魏外敵四起,都是因為昏君暴虐無道,稍有不順心就來個抄家滅族。

  江家沒有被殺盡,完全是因為江清泓已經拔了他大半爪牙,朝中多了不少敢明里暗裡違抗先皇旨意的人。

  要不然按照先皇壯年時的殺法,江從魚現在可能還真見不到半個江家人。

  眾人想到秦溯也是一聲嘆息,都不再探問秦家的事,改為討論新首輔的人選。

  首輔之位不可能空懸太久,江從魚也沒瞞著好奇的同僚們,說道:「陛下可能會讓耿尚書代首輔之位。」

  阮遙等人聽了俱是一愣。

  耿尚書都快七十了,看來陛下是真的只想要聽話的首輔啊。

  他們雖不覺得意外,卻還是有些失望。

  現在天下才剛安定下來沒幾年,還有許多可施為的地方,結果樓遠鈞總選這些一看就不是銳意進取的老臣當首輔,不免叫他們覺得沒有自己表現才幹的機會。

  江從魚把同僚們的臉色都瞧在眼裡,正要再補充個次輔人選,就見到個熟悉的身影從門外走了進來。

  「江從魚!」

  來人一進門就朝著他喝道。

  「是不是你小子害我?!」

  其他人的目光齊刷刷在江從魚和來人身上轉來轉去。

  這人不是旁人,正是當初給江從魚他們當直講的郗禹。

  郗禹在國子監講學講到江從魚高中狀元,期間師生來回鬥法不知鬥了多少回,郗禹終歸還是在江從魚那一篇篇策論里找回了少年時的理想與抱負,調任吏部當了個侍郎。

  他不僅嘴巴毒,眼光也毒,經他手安排的人基本都能發揮出遠超預期的才幹,眾人最開始還有點不服氣他一個刺配過的人空降吏部,這兩年看下來也徹底沒話說了。

  兩人的師生情誼這幾年穩中向好,這兩年江從魚一旦覺得自己太閒了就會提著酒去慰問郗禹,郗禹每次都非常感動並扔給他一堆活干,也算是種難得的鍛鍊。

  江從魚瞅了眼旁邊一大群好事者同僚,一點都不想在眾人面前表演師生反目的大戲。他拉著郗禹轉到外頭的紫薇樹下,笑眯眯地說道:「郗次輔找學生有什麼事?」

  郗禹咬牙:「果然是你!」

  他已經收到了任命,要他擔任次輔。更要命的是,首輔是一把年紀的耿尚書,這不就是首輔負責署名,髒活累活次輔全包嗎?

  江從魚道:「這可不是我提的,人選都是……秦首輔請辭前提的,您正當壯年,辦事能力有那麼出眾,擱在人群里要多顯眼有多顯眼,陛下他們不選你當次輔選誰?」

  郗禹道:「你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

  江從魚大說風涼話:「你別擔心,次輔不是有三個嗎?又不是讓你一個人把活全乾了。」

  郗禹呵地冷笑一聲,前面兩個次輔也是年紀比他大一輪的,資歷全都在前頭排著,到時候他不幹活誰幹活?

  江從魚道:「南疆情況有變,當年咱師公一直想把改土歸流政策落實下去,您難道不想親自盯著嗎?」

  改土歸流就是把南邊一些由少數民族首領掌控的地方改為任用流官,儘可能地從制度上實現當地人的歸化。

  郗禹也知道這是不知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位置,他這麼不甘不願著實有些不知好歹。

  可一想到有可能是江從魚這小子極力促成此事的,他便忍不住來找這小子算帳!

  郗禹冷哼:「既然這機會這麼好,你怎麼不跟陛下舉薦你師兄?」

  江從魚道:「師兄年紀比您小,資歷比您淺,脾氣又比您軟和,他這時候當次輔會成眾矢之的的。」

  郗禹道:「我現在就不是眾矢之的了?」

  江從魚一臉理所當然:「我還以為您已經習慣了。」

  郗禹:「……」

  郗禹當場折了根紫薇枝追著江從魚要打。

  江從魚被追得嗷嗷叫,只能使出拿手的跳牆絕活,翻到翰林院的院牆上躲開郗禹的毒打。

  唉,他過了年都二十三歲了,怎麼還時不時要挨打!

  這些人真是不講道理!

  郗禹走後阮遙他們才反應過來,這是要任用郗禹當次輔了,郗禹這才四十呢,先是直接跳任侍郎,現在又直升次輔,當真是前途無量。

  再也不是當初那被刺配充軍的可憐人了。

  江從魚與同僚們閒扯了半日,又被樓遠鈞派人來喊進宮去。

  他在阮遙「我就知道會這樣」的目光中溜達進宮,總感覺阮遙這人古里古怪,看他的眼神不像在想什麼好事。

  見到樓遠鈞後,江從魚不免跟樓遠鈞嘀咕了幾句。

  樓遠鈞聽後說道:「朕派人去查查他?」

  江從魚一下子想到樓遠鈞那堆滿暗室的「記錄」,知道這人估計養著不少秘密監視朝臣的人手,忙說道:「我就是隨口說說而已,哪至於要派人去查?」

  樓遠鈞看著坐在自己近前的江從魚,明明已經在他一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他卻還覺得不太夠,總想讓江從魚離他更近一些。

  這便是色令智昏嗎?

  樓遠鈞笑道:「說不定他看出了我們的關係。」

  江從魚唉聲嘆氣地說:「早上陵游還說我會上佞幸傳呢。」

  樓遠鈞道:「你與他倒是什麼都聊。」

  江從魚總覺得樓遠鈞這平平淡淡的語氣底下藏著點酸味。他說道:「陵游也是習武的,你夜裡過來哪裡瞞得過他?」說到這裡,他還忍不住看了樓遠鈞一眼,「上回我醒來後覺得耳朵麻癢麻癢的,問陵游怎麼回事,他說是你半夜跑來捏的。」

  樓遠鈞不僅不反省自己偷雞摸狗的行為,還光明正大地質問回去:「那次你一大早讓他捏你耳朵,就是為了問這事兒?」

  江從魚:。

  好傢夥,你這是密室里的記錄被發現以後就不藏了是吧?都過去好久了,你還能扒拉出來酸一口!

  接下來幾日,江從魚都被樓遠鈞留在宮裡。

  樓遠鈞親自見了鎮南侯一面,將秦首輔死前供述的內容講給鎮南侯聽。

  當年鎮南侯夫人被設計入宮前便懷了身孕,只是鎮南侯突然被調離京師,她沒來得及把這個喜訊告訴他,只能私底下與閨中好友分享。

  鎮南侯領兵出征,鎮南侯夫人平日裡深居簡出,若非好友相邀她是不會出門的。

  這一點秦首輔確實罪無可赦,但陵游是鎮南侯親生的孩子無疑。

  鎮南侯豈會不知道。

  他只是不願面對事實而已。

  他不願意承認真正讓妻子萬念俱灰的人其實是……他自己。

  哪怕許多事不好拿到明面上來講,鎮南侯父子倆暗中利用河東災情攪弄風雲的事還是得處置。

  過去鎮南侯確實立下不少汗馬功勞,對於穩定南疆有過極大的貢獻,是以樓遠鈞並沒有立刻捋了他的爵位,只是削了他的實職並將他們父子倆幽禁於府中。

  本來鎮南侯長子可以繼承個伯爵,但由於他參與了這次波及了大批受災百姓的謀劃之中,所以他現在已經沒了承爵資格。

  鎮南侯長子得知朝廷的決議後長舒了一口氣,他知道這已是最好的結果,若是他們當真在京師散播時疫,那就不是他們父子倆掉個腦袋可以了結的了。

  幸好那個計劃並沒有成功。

  當夜父子倆在月下相對而坐,院中的積雪襯得月色越發清幽。

  鎮南侯長子問:「既然陛下沒有收回爵位,那可不可以把爵位留給……陵游?」

  鎮南侯道:「他不會要。」

  陵游的性格確實更像他母親多一些,愛也分明,恨也分明。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但根本沒打算認他們……

  現在就更不可能與他們相認了。

  眼下樓遠鈞只是為了朝局穩定考慮才對他們冷處理,日後肯定還是會清算到底。陵游那麼聰明一個人,哪會願意接手這個燙手山芋?

  「就這樣吧。」

  鎮南侯仰頭看著冷清的夜月許久,才喃喃說道。

  就這樣兩不相擾吧。

  ……

  這場外人無從知曉的陳年舊事告一段落,陵游便提出自己該走了。

  江從魚又一次送他到城外,還是忍不住嘀嘀咕咕地埋怨他不肯留下陪自己過年。

  陵游道:「你老師不是馬上要到了嗎?就你們現在那黏糊勁,小心你老師看出端倪來。」

  他也是受不了轉眼間又跟熱戀似的江從魚和樓遠鈞,才來個眼不見為乾淨。

  樓遠鈞不都把近幾年的記憶給忘了嗎?

  真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江從魚道:「以前老師都沒看出來,這次肯定也不會發現的!」

  陵游笑了笑,擺擺手說:「行了,送到城門口就好,別再送到長亭那兒了,免得我又走不了。」

  江從魚只能止步。

  送走陵游後江從魚獨自歸家,卻見個有些陌生的青年立在江宅門前等著他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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