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2024-09-14 07:41:14
作者: 春溪笛曉
第104章
來人身量高大,臉龐瘦削,皮膚由著經由常年日曬曬出來的麥色,那清俊的眉目叫江從魚感覺有些熟悉,通身的氣質卻讓他沒法和記憶里任何一個人對上號。
江從魚猶豫著開口問:「你是……」他怕來的人是他幼時哪個朋友,語氣帶著幾分小心,生怕自己傷了朋友的心。
來人微怔,沒想到江從魚認不出他來。他朝江從魚長長一揖,恭敬說道:「小人曲雲奚,見過永寧侯。」
經過這五年的磋磨,曲雲奚清楚地意識到當年留他在上林苑,已是樓遠鈞看在東宮伴讀情分上的極大恩賜。
他本就是罪人之後,樓遠鈞哪裡會願意再見到他?偏他看不清現實,還在妄想只要見到樓遠鈞便能喚起當年情誼,把江從魚給比下去。
他拿什麼和江從魚比?
這幾年曲雲奚好幾次想過要自我了斷,卻又一次次熬了過來,咬著牙在監工的故意折磨下完成那些時刻磨礪著他的身體與意志的苦役。
這都是他應受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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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被召回京,曲雲奚先是滿心歡喜,接著被安置在驛館下房裡沒日沒夜地等待著,他就意識到樓遠鈞並不是要起用他。
好不容易再見到領他入京的差役,曲雲奚才從對方口中問出下令讓人找他回京的其實是江從魚。
江從魚已是萬人矚目的狀元郎、時常出入宮闈的天子近臣,不再是什麼鄉下土包子,當年樓遠鈞能為江從魚將他扔給恨他入骨的前上林丞磋磨,現在興許也是因為江從魚一句話才把他調回來。
樓遠鈞是不會想起他的。
所以只要江從魚想不起他來,他就只能等到天荒地老。
他已經快二十六歲了,不能再這麼一天天地枯等下去。哪怕是給他一個最低微的小吏當,他現在也願意改過自新踏實做事。
曲雲奚這一揖把腰彎得很深,江從魚沒讓他起來,他便沒起來,一直維持著謙恭行禮的姿勢不動。
江從魚微微錯愕,沒想到眼前此人居然是曲雲奚,他與記憶中的模樣堪稱是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他驚異過後猛然回神,忙上前扶起曲雲奚,說道:「你變了許多,我都沒認出你來。」
算起來江從魚當年也不過是在秋獵前見過曲雲奚幾面,那時候的曲雲奚是尖銳的、刻薄的,張口就是什麼他和樓遠鈞好不了多久。
他那時還在猜疑樓遠鈞的身份,擔心著樓遠鈞以皇帝的身份與自己相戀能不能長久,聽了曲雲奚的話心裡還是在意的。
好在樓遠鈞很快便把曲雲奚送走了,他也就把這個對樓遠鈞而言不太重要的「故人」拋諸腦後。
眼前的曲雲奚卻很不一樣,不僅是皮膚曬成了深色、人變得瘦高卻結實有力,更是少了那份對旁人的輕蔑與對時運的不甘。
堪稱是脫胎換骨。
不能怪他認不出來,就算是樓遠鈞在這裡恐怕也認不出這是曲雲奚。
瞧著還挺順眼的。
說起來曲雲奚當年也算是京師第一才子,能當得起第一之名而讓旁人沒有異議的,出身、相貌、才學恐怕都得是第一流才是。少了幾年前的偏激與憤懣,他看起來自是俊朗非凡。
召回曲雲奚的事還是樓遠鈞剛失去記憶時做出來的,這段時間事情太多,連江從魚都沒想起來他還讓韓統領派人去幹過這事兒。
想來曲雲奚是等急了才來找自己。
大街上不是說話的地方,江從魚笑著招呼道:「進去再聊。」
江從魚能感受到曲雲奚的變化不是假的,對自己也再沒有當初的敵意,他自然不會為難曲雲奚。
絕對不是他好交朋友(尤其是長得好看的朋友)的老毛病又犯了。
他其實挺好奇一個人在短短几年內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變化。
曲雲奚見江從魚不僅沒有給自己一個下馬威,還含笑邀自己進府,心中越發慚愧於自己幾年前的傲慢與愚蠢。
難怪江從魚能在御前站穩腳跟,還贏得了那麼多人的喜愛,光是這豁達疏朗的氣度便是旁人比不了的。
如果是正春風得意的自己,會輕易原諒在自己面前口出狂言的人嗎?
他肯定不會的,他會任由那些想討好自己的人把對方往死里磋磨,自己雲淡風輕地笑看著對方苦苦求饒卻無路可退的悽慘模樣。
無須髒了自己的手,便有千萬種方法讓對方過得生不如死。
曲雲奚跟著江從魚入內,在江從魚的邀請下落座,就見個高大俊秀的少年來給他們奉茶。他好奇地望過去,只聽江從魚問對方:「小九你回來了?你爹沒事了吧?」
他記得小九前天告假歸家去看望他生病的爹。
小九笑道:「就是最近下雪天冷,人老了身體受不住,吃了兩劑溫補的藥後就好多了。」
事實上是騙他回去想把他的工錢攥在手裡,說什麼「父母在兒女不留私財」,實際上是想把他們的工錢扣去給兄長討媳婦。他沒聽從,再家中住了一宿便回來了。
這些事他不想與江從魚說,他能處理好,不必江從魚替他操額外的心。
有時候在江從魚身邊待久了,都快忘記世間還有諸多險惡與算計,也快忘記人心偏起來能偏頗到什麼程度。
有外客在,江從魚也不好與小九說太多,只點著頭道:「要是有什麼事你便與吳伴伴說,到帳上多支取些錢也無妨。」
小九恭恭敬敬應下,心裡卻更堅定了:絕不叫人白占江從魚便宜。
江從魚自己是個手鬆的,對身邊的人大方得很,他們須得幫江從魚捂緊錢袋子才行。該給的要給,不該給的一個銅板都不給!
小九有些警惕地看了眼坐在江從魚對面的曲雲奚,疑心這人是不是來找江從魚混吃混喝的。他們府上可不留無用之人!
看這傢伙長得人模人樣的,應當不至於真來混吃混喝吧?
曲雲奚對上小九那有些警惕的目光,端起面前的熱茶飲了一口。
沁人肺腑的茶香溢滿胸腔。
他已經許久沒碰過這樣的好茶盞了,更沒喝過這樣的好茶……
江從魚可能是他唯一的機會,唯一能讓他擺脫罪奴身份的機會。他絲毫不在意還有旁人在場,放下茶盞跪到了江從魚腳邊,鄭重地向江從魚磕了個頭。
江從魚沒料到曲雲奚會突然這麼做,忙起身要把他扶起來:「你這是做什麼?」
曲雲奚沒起身,堅持要跪在江從魚身前。他誠摯地說道:「小人曾對侯爺口出狂言,罪該萬死。侯爺願意不計前嫌,小人卻不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
「——小人願留在侯爺身邊效犬馬之勞,以彌補當年的過錯。」
即便是說著這樣的話,曲雲奚依然把腰杆挺得筆直,足見他並非被這幾年的苦役磋磨出了奴性,而是真心實意想要江從魚給他一個悔過的機會。
江從魚本來以為曲雲奚是想求自己帶他去面聖,沒想到曲雲奚竟提出要留在他身邊做事。
他沉吟起來。
當時樓遠鈞提出要召回曲雲奚,估摸是懷著點看他會不會在意的想法,根本沒打算真的起用曲雲奚。想來曲雲奚也是意識到他與樓遠鈞實在沒什麼「舊情」,才決定來求他給個差使。
無論做什麼,總比回去一個恨不得弄死他的人手底下服苦役要強。
見曲雲奚跪在自己腳邊不起來,江從魚終歸還是心軟了,點著頭說道:「眼前正好有件要緊事得儘快辦妥,你若是能協助小九把它辦好便留下來吧。」
曲雲奚心中微喜,仍跪在地上問:「不知有什麼是小人能為侯爺做的?」
江從魚有點不適應他這模樣,只能順嘴把事情給曲雲奚講了。
他準備把庫房一些自己用不上的東西拿去拍賣,得來的善款讓國子監的監生們帶去幫河東災民籌備明年開春的復耕。
最好是能拋磚引玉,讓其他監生家裡也拿出些東西來籌善款。
這事情要緊得很,須得在近幾日抓緊辦好。
這件事他會和戴洋一起出面,但他還要在翰林院當值,跑場地之類的瑣事就只能交給底下的人去辦了。
曲雲奚了解了江從魚要做什麼,便跟著比他要小上很多歲的小九走了,瞧著一點都沒有屈居人下的不甘。
江從魚暗自感慨:曲雲奚這變化也太大了,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不經苦難難成人」?
雖說把事情交待下去了,江從魚自己也沒閒著,徑直去找戴洋商量此事。兩人本就是多年好友,這一聊便聊到傍晚,戴洋留江從魚吃了晚飯才走。
江從魚回到家,就見小九和曲雲奚都在等著自己。
小九還暗暗瞪了曲雲奚一眼,認為曲雲奚不該跟自己爭來江從魚面前表現的機會。
江從魚聽他們輪流匯報完事情的進展。
曲雲奚當年也算是宴飲常客,籌辦這麼個宴會輕鬆至極,許多小九不太擅長的事情都由他來補充。
江從魚聽出曲雲奚是真的用心在辦事,便讓小九帶他去收拾個房間住下。
小九不甘不願地領著曲雲奚走了。
江從魚忙碌了一天,決定泡個澡好好睡一覺。
他才剛把自己泡入冒著騰騰熱氣的洗澡水裡,就感覺背後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江從魚轉過身一看,來的不是樓遠鈞又是誰?
他納悶地問:「陛下怎麼來了?」
樓遠鈞默不作聲地脫了衣裳進了浴池,伸手把對自己毫無防備的江從魚抱在懷裡,聲音低啞地說道:「聽說你府中又新收了個英俊男人,朕來看看是他會伺候你還是朕會伺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