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24-09-14 07:39:02 作者: 春溪笛曉

  第20章

  有何子言提供的獎品在前面吊著,致知齋的學習氣氛更濃郁了。

  郗直講平時還是只講課,別的一概不太管,但隨著鄒迎他們學到的東西越來越多,對郗直講便愈發尊敬起來。

  尤其是鄒迎這些出身比較差的,那更是積極跟江從魚搶活干,現在江從魚想給郗直講斟茶倒水都插不上手了。

  江從魚對此樂見其成,私底下直夸何子言是大功臣。

  饒是何子言性情再彆扭,每天這麼挨夸也愈發快活起來。

  袁騫倒是發現江從魚對誰都要夸上幾句,哄著人家屁顛屁顛把活給幹了。只不過見何子言難得這麼高興,他也就沒有多事地去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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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齋各項事宜步入正軌,江從魚就開始與散落各齋的朋友聯絡,相互交換彼此的課堂講章。

  每到傍晚吃飽喝足,他們便約在池邊的長亭里交流當日所學,別人藏不藏私江從魚不知道,反正他是不藏私的。

  這麼個熱熱鬧鬧的「小講堂」,很快便引起不少人的注意。有人告到沈鶴溪那兒,沈鶴溪說是課餘時間不拘著監生們相互探討學問,只要不鬧事即可。

  得了沈鶴溪這句話,秦溯那邊也有人攛掇他組織大家一起讀書。

  讀書人都愛結社,也愛參加各類聚會,這都是露臉的好機會,說不準他們也能從籍籍無名一躍成為「文魁」「詩魁」。詩會奪魁也是魁啊,誰能說他們是在瞎吹?

  連江從魚這個土包子都能湊起這麼多人,秦溯總不至於比他差多少。

  秦溯聽後微微頓步,擡眸看向不遠處的長亭,只見江從魚正悠然倚坐在欄杆上,津津有味地聽著同窗講學,長長的高馬尾與髮帶隨著風輕輕拂動著,瞧著便覺他是世上少有的快活人。

  不知是不是察覺了他們投去的視線,江從魚轉過頭往岸上望了過來。

  隔著青青的柳條,秦溯看到江從魚朝他們笑著揮揮手,算是與他們打了招呼。

  接著便又轉回頭去專心聽同伴說話。

  不管是見到他們還是見到其他人,江從魚基本都是一個態度,並沒有因為他是首輔之子就有什麼不同。

  秦溯有片刻的失神,但很快就斂起了思緒,沒叫旁人看出半點不對來。

  他沒有拒絕眾人的提議,反而還有條不紊地列出各項安排來,聽得眾人心服口服,暗贊秦溯不虧是名門之子。

  秦溯一路與眾人議定,又回頭看了眼已經離得很遠的長亭。

  即使天氣已經有些悶熱,他還是高襟的衣裳,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休沐日他歸家,本以為得了第一至少不會挨罵,結果他父親冷笑著拿出江從魚的答卷給他看。

  他看完後便去領罰了,硬生生挨了三十鞭,有幾下鞭尾直接甩到他頸邊,留下幾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因為他居然連這種考試都考不過江從魚,叫他父親覺得臉上蒙羞。

  秦溯心中清楚他父親並不是真的想他和江從魚比,他父親是想和已經死去的江清泓較勁。他是父親親自教導出來的,結果一考試居然比不過鄉下長大的江從魚,自然讓他父親勃然大怒。

  江從魚將是他此生的對手。

  江從魚做得到的事,他必須也要做得到,而且要比江從魚做得更好。

  無論他付出了多少努力,只要沒贏過江從魚就是彌天大罪,回家後必然是要挨罰的。

  秦溯把背脊挺得筆直,不願叫任何人發現自己身上帶著傷。

  ……

  江從魚在國子監中過得風生水起,朝中也第一次有了他的姓名。

  是他師兄柳棲桐、禁軍統領韓凜以及袁騫兄長聯名上書,請求兵部派人清查陣亡將士撫恤的落實情況。

  光是江從魚他們簡簡單單一查問,便查出許多撫恤遭侵吞的案例來,可見這絕非小事。

  邊關將士能捨生忘死地保家衛國,除了許多人都有著拳拳報國之心外,還因為他們知道自己死後家中父母妻兒能得到保障。

  如今有人連這種拿命換來的錢都敢伸手,若不嚴懲豈不是寒了無數將士的心?

  柳棲桐一向為人柔善,這次落筆卻鋒利如刀,寫了一封措辭凌厲的奏疏呈了上去。

  末了柳棲桐還提及江從魚與袁騫幾人所做的努力,誇他們雖然年少,做事卻極有章法,建議日後各部衙署若有臨時需要增加人手的事,大可考慮讓表現優異的國子監監生上手試試。

  一來可以節省臨時募人的開支,二來也能讓這些國子監監生多些歷練機會。

  這就是光明正大在給正在自家師弟謀好處了。

  只不過眾人傳看了江從魚整理出來的調查結果,俱都覺得條理清晰,比之不少沒調教好的官場新丁都更勝一籌。

  既然這批監生有這樣的能耐,給他們點機會又何妨?

  樓遠鈞聽眾臣朝議向來都是不動聲色的,這會兒聽人夸江從魚眼底卻不由露出些許笑意來。

  江從魚果然是個聰明的,只消給他指個方向,他便知道該往裡使勁。

  這才不到一個月便把事情辦得妥妥噹噹,激得柳棲桐站出來痛斥各地侵吞撫恤的惡劣情況。

  這下柳棲桐家那堆糟心事應當可以料理乾淨了,朝中也可以藉此機會清算一些橫行鄉里的貪官惡吏。

  樓遠鈞作為皇帝,當然是最恨這類人的——這些蠹蟲蠶食的不僅是百姓的家業,更是他的江山社稷!

  下朝後,樓遠鈞命人召柳棲桐來說話。

  他與柳棲桐說起自己休沐日興許會夜宿江從魚家的事,主要是他睡眠淺,時常睡不好,到了江家倒是意外能得一夜好眠。

  倘若將來國事煩心,他又想放鬆放鬆,說不定還會到江家去歇息歇息。

  樓遠鈞語氣稱得上是推心置腹:「此事只有你知我知,柳卿記得莫要對旁人說起。江師弟那邊也切記不要泄露朕的身份,否則朕與江師弟相處起來可能就沒那麼自在了。」

  柳棲桐聽樓遠鈞這麼言辭懇切地一叮囑,自是只能壓下私下提醒江從魚的想法。

  見柳棲桐認真應下了,樓遠鈞便讓他退下。

  樓遠鈞本來已經決定少去幾趟江家了,但一想到柳棲桐處理完家裡的事後指不定會經常去尋江從魚,他心裡便不太舒坦。

  總感覺自己要是去少了會被柳棲桐給比下去。

  那小子本就是個缺心少肝的,誰在他眼前他便與誰親近。柳棲桐只是跑了趟南邊去接人,江從魚就與他好得不得了……

  ……

  轉眼又到了休沐日,國子監散學後眾人各自歸家,秦溯走到自己家門口時有些踟躕。

  他將這段時間自己在國子監的表現在心裡過了一遍,確定這一旬沒有考試後才稍稍心安,邁步進了家門。

  不想才走進家門,便有人傳話讓他去書房一趟。

  秦溯一顆心直直地往下墜,不知自己接下來又會遭遇什麼。

  在外看起來脾氣不錯、鮮少有人起爭執的秦首輔,在家中卻不是一個慈父。正相反,他對秦溯的要求十分嚴苛,秦溯若是達不到他的要求便要自請家法。

  有時秦溯都覺得自己不愧是他父親的親兒子,要不然怎麼還能天天在人前裝出從容不迫的樣子?

  秦溯在心中這樣苦中作樂地想著,腳步卻不敢慢下來,怕去遲了惹得秦首輔生氣。

  他才剛踏入書房,便聽到上首傳來一聲喝罵:「跪下!」

  秦溯只得依言跪了下去。

  很快地,他聽到了江從魚聞達於朝堂的事。

  接下來就是秦首輔毫不留情地責罵:江從魚才剛到京師就做成了這麼一樁事,而他生在京師長在京師,真是白活了這十八年!

  秦溯不敢辯駁,垂首聽完秦首輔的訓斥,又自行領罰去了。

  早些年他兄長意外夭亡,秦溯便成了秦首輔最寄予厚望的兒子。

  當鞭子落在自己身上的時候,秦溯有那麼一瞬間竟忍不住想,兄長死了也好,至少不用留在這人間受苦。

  接著他又想到有繼母維護、從小無憂無慮的幼弟,秦溯又覺得要是母親和兄長沒有死,他也許也不用受這樣的苦。

  最後他想到了江從魚。

  江從魚到底是怎麼樣一個人,為什麼總能活得那麼肆意自在,為什麼總能讓他挨意料之外的打。

  江從魚,江從魚。

  ……

  既然是難得的休沐日,江從魚自然也高高興興地回了家。

  才剛進門,江從魚就看到管家林伯迎了上來,眉開眼笑地對他說柳棲桐和樓遠鈞都來了。

  剛到不久,才煮上茶呢!

  江從魚一聽,直接沿著穿山遊廊往裡跑。

  樓遠鈞正與柳棲桐在飲茶,忽地聽見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

  他擡眼望去,只見江從魚從轉角處冒了出來,臉上帶著掩藏不住的爛漫笑意。

  樓遠鈞擱下手裡的茶盞,也朝著江從魚回了個輕淺的笑容。

  江從魚只覺自己興許事跑得太快了,心跳忽地有些不受控。等到柳棲桐也轉頭看了過來,他怕柳棲桐教訓他跑來跑去不像樣,便放慢腳步改成用走的。

  順便平復平復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樓遠鈞率先招手讓江從魚坐到自己旁邊。

  江從魚乖乖坐了過去。

  柳棲桐只能收回同樣想招呼江從魚的手,看著他們這位從不讓人近身的陛下相當自然地掏出張帕子,替江從魚擦去前額和後背跑出的汗。

  看起來當真就像是再尋常不過的師兄弟了。

  柳棲桐感覺自己的存在有些多餘,便取了茶盞給江從魚滿上了茶,笑著招呼:「喝點茶潤潤喉,都回到家了怎麼還用跑的?」

  江從魚答得也很自然:「我想快點見到師兄!」

  樓遠鈞捏了捏江從魚的後頸。

  江從魚順著樓遠鈞的鉗制擡頭看去,發現樓遠鈞仿佛在用眼神問他是不是只想快點見到柳棲桐。

  他心中有些納罕,不知自己怎麼只需一個眼神就能看明白樓遠鈞的想法。

  莫不是他們當真心有靈犀?這麼一想,江從魚自己先樂了起來,湊過去給樓遠鈞補了句悄悄話:「我想快點見到哥哥。」

  樓遠鈞只覺江從魚說話時帶出的鼻息灼得他耳根有些熱。

  親眼目睹江從魚怎麼在御前造次的柳棲桐:「……」

  你小子說話就說話,貼到陛下耳邊說做什麼?

  有什麼是我這個師兄不能聽的嗎?

  愁人,真愁人。

  今天也是怕小師弟得罪當朝天子的一天。

  江從魚不知道自家師兄心裡的憂慮,他興致勃勃地讓人去把皇帝給的賞賜取來,說是要給柳棲桐和樓遠鈞分一份。

  這可是意外之財,據說是柳棲桐上書請求徹查撫恤之事得了嘉獎,連帶他們被柳棲桐提了一嘴的人都沾了光!

  江從魚大方地說:「你們喜歡什麼就挑什麼!」

  柳棲桐道:「你自己留著就好,我也有賞賜。」

  江從魚聽說柳棲桐也有,便沒有再要他挑。他當即把各種賞賜往樓遠鈞面前推,目光熠熠地勸說道:「主意可是你出的,你一定要挑!」

  柳棲桐:。

  你這是把他賞賜給你的東西送回去知道嗎!

  柳棲桐再也待不下去了,起身說要先回家去。

  下次還是等樓遠鈞不在的時候,他再來看江從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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