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第 53 章

  帶著江曦塞給她的卞秋, 間阡平回到了運送隊伍里，等到隨著賀禮一同到了雍州，卻是並未如前世一般輕易的就見到了蓮池公主。

  前世她代表永安前來恭賀, 主公永安王仁德名聲在外，在雍州一眾權貴賓客中本就頗有幾分臉面, 蓮池公主又一心羨慕她以女子之身躋身高位，彼時是主動召她見面的。而如今大抵她厭惡張浦，也連帶厭惡著代表張浦前來賀喜的她。

  請見的文書在半月里遞了三次上去, 皆無回音。

  眼見著婚期也就在眼前了，間阡平無奈之下, 憑著記憶畫了一張圖, 夾在了這一次請見的文書中，並叮囑了公主的侍女，內里之物，若公主不見, 必定是公主一生之憾事，請公主務必親自查閱。

  東西在晨間遞了上去, 出乎意料外的，並沒有立時得到召見的旨意, 一直到晚間，間阡平用過晚膳，已然有些坐不住, 才見到了公主的侍女來到了她暫住的客所。

  

  跟著侍女一路到了公主如今居住的寢殿, 間阡平四下里打量了，雍州牧大抵還是很喜歡這位美人的, 如今兩人尚未完婚，公主所居之所不過是暫住, 卻也修葺得富麗堂皇的。

  間阡平行過了晉見公主的大禮，侍女們便紛紛退了出去。

  她雙手交疊於面前的地上，俯首於其上，靜默的等待著。

  「大人請起，我這個公主不過是義父為我討的虛名，並非真正的皇室血脈，禮官大人不必行此大禮。」

  蓮池公主的聲音極其溫柔，只是仔細聽來，聲線卻並不平穩，顯然說話者如今並不如表現的這般心如止水。

  「於臣心中，公主便是真正的金枝玉葉，自然當禮數周全。」

  間阡平謝過公主後起身，擡頭一望，卻見公主坐於內室，與她所在之處間竟還隔了一層半透明的紗簾。

  「禮官大人幾次請求與我一見，如今見到了，有什麼話請大人說與我聽便是。」

  間阡平瞧了會兒，道：「隔著紗簾，並不算見到了。」

  內里的女子輕笑一聲，道：「你並非那些貪圖我相貌美色之人，見不見到我的面容，又有何區別。」

  間阡平面上一派從容，答道：「我見公主，不過是想確認公主確是我要見的人罷了。」

  內里一片靜默，良久，朦朧的身影微動，一隻潔白如羊脂玉凝成的縴手輕撥紗簾，蓮池公主蘭步輕移，自內行了出來。

  饒是間阡平上輩子已然見過她一次，卻依舊忍不住再度為之驚艷。

  蓮池公主如今已然二十有八，卻依舊保持不輸少女的美艷，她穿了一件淡雅而簡單的淺色長裙，不過是尋常的顏色與面料，穿在她的身上，卻帶上一股輕盈飄逸之感，襯得她身姿曼妙，婀娜動人。她的肌膚瑩白如雪，細膩如絲，許是已然在夜裡了，黑髮僅簡單的用一隻玉簪插著，額前微微散落幾縷絲髮，點綴得她高貴中又襯出幾分嬌媚。

  間阡平目光一一掃過她的五官，依舊是記憶里那驚人的美麗，只是神情上，帶了一抹憂絲，卻是錦上添花般，更顯得美人我見猶憐。

  她微蹙著細眉，看了間阡平一眼，輕道：「如今你見過了，可以說了吧，這個……到底是何意思？」

  說著，蓮池公主將她夾於文書中的那頁畫拿了出來。

  那上面畫著的，正是廉進家傳玉佩的樣式。

  「公主若是當真不識，便不會見我了。」

  蓮池公主美目中微起波瀾，卻又似被克制著，微偏了頭去，平聲道：「我確是不識，只是好奇這是何意，才同意了你來晉見。」

  間阡平移步上前，不讓她避讓半分，帶了幾分強勢的道：「我們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公主，我此行就是來帶你回到廉將軍的身邊的。」

  蓮池公主回過眼眸看著她，亮若星辰的眼眸中帶著幾許驚疑。

  「我先給你講一個故事。」

  間阡平於是將前世之事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有了廉進對於二人之間故事的補充，許多事情更加連貫，許多空白和不解也有了相應答案。

  「……是以你便是宣帝的親妹，不僅如此，你還有一個弟弟，我猜大約是為了控制宣帝，張浦將你二人藏了起來，後來你與廉進相愛，北境使臣卻看中了你，張浦以你弟弟相要挾，逼你與愛人決裂，嫁入北境。也許就是這一次開始，張浦忽的意識到，他養大的這朵花苞已然悄悄綻放，開成了一朵惑人的薔薇，於是從此你成為他的一個工具，這麼多年來被他利用……數次改嫁。」

  間阡平的每一句都重似萬鈞，一記記落在蓮池公主的心上，那一雙柔美的雙眸漸漸染上驚駭，她惶恐著後退了幾步，紅唇微張，花容一片慘白。

  大約是公主被驚到的模樣實是美麗，間阡平敘述至一半，不由分神打量了她，心中一瞬感慨，如江曦和蓮池公主這般的絕色之人，就連被嚇到，都是一番美景啊。

  回了心神，她繼續道：「而如今，他又遣你來了雍州，讓我猜猜他給了你什麼任務……」

  間阡平向前一步，湊在蓮池公主的耳畔，壓低聲音道：「是不是在婚後殺了雍州牧，再自殺，留書嫁禍給雍州牧之子？」

  蓮池公主一雙極美的眼眸睜了大，黑瞳中被恐懼占據著，急急的向後躲去，卻是因著渾身顫抖，腳下一個踉蹌，向後脫力的跌坐在了地上。

  「你、你……你莫要胡說……」

  間阡平知曉要接受預知夢的事並不容易，何況事關蓮池公主的至親至愛，她不會輕易承認，於是又將自己見過廉進一事說與她聽，又講了幾處廉進告知的兩人過往之事。

  「我知你定心存許多疑惑，首先關於預知夢，廉進送你的玉佩你當年當著他的面摔了，過後卻又小心翼翼的拾了回去，細心的修復粘好，一直貼身戴著，這件事相信除了你自己，大約也沒什麼人知道，若你不信我確有預知夢，那我又如何得知此事。

  再者我說我與廉進將軍同謀，前來接你脫離苦海，也有方才講與你聽的過往為證，這些過往廉進將軍和我說只有你二人知曉，如今我能說與你聽，還不足以證實我所言非虛嗎？」

  蓮池公主微閉了雙眸，眼角里落下一滴淚來，卻是搖了搖頭，硬咽著道：「你說的……我都聽不懂，還請大人回吧，今日……就當你我二人從未見過，這些話……這些話我會忘掉的。」

  間阡平未料到蓮池公主聽了這麼多卻依舊不肯信任於她，微嘆了口氣，道：「好，若是這些還不足以讓你相信我，我其實還知道很多別的。比如……你死之後的事。」

  蓮池公主依舊閉著眼，輕泣著道：「你說了這麼多，我又如何不信你……可是你走吧……我、我不想聽……」

  真與假，又如何呢？如今的她，已然行至末路的半途，沒有歸處了。

  大錯已成，覆水難收，一切早已不可挽回。

  「你就不想聽聽，你豁出自尊、性命，拋棄了愛人也要保護的親人，你最疼愛的弟弟，最後怎麼樣了嗎？」

  地上女子柔美的背影一僵。

  「雍州牧死了，張浦調查女兒的死因，一番細查之下，尋到了你身邊的侍女，這名侍女在你自盡前便被你安排著離開了雍州，並且手中還有一封你留下的書信，說是讓她只能交與張浦。在這封信上，你訴說了雍州牧之子如何覬覦你的美色和州牧之位，正是他下毒害死了他的父親，並被你偶然撞見，你擔心他會殺你滅口，這才留書侍女，送她出城。同時，你還在信上說明了自己的身份，原來你是宣帝的親妹，因著當年的宮廷動亂流落在外，被張浦救助並收為義女，你還有一個弟弟，被你藏在了一處安全的地方，你自覺失貞沒有臉面回到皇室，是以不曾對外公布過你的身份。

  之後張浦便順著你信里的線索一一查去，找到了你確為宣帝親妹的證據，而你的弟弟也被找到，帶回了皇宮。四年後，一直病弱的小皇帝十歲，已然挨不住了，然而放眼望去，皇室血脈竟於這四年裡因各種原因死的死，病的病，凋敝得不成樣子，就連我主永安王……亦是如此。

  張浦與一眾大臣商議後，勸說皇帝將皇位禪讓給你的弟弟，這就是在預知夢結束之前，我知道的最後的景象。」

  間阡平蹲下身子，與蓮池公主平視，打量著她的神色道：「皇位重回你弟弟的身上，這本是一件令你欣慰的事，是不是？若是如此，眼前的付出也算值得的。」

  說著，她微微笑了下，嘆道：「希望你沒有這麼想……我接下來要說的，希望你還受得住。其實自這個夢結束以來，我一直覺得奇怪，這個夢是如此的真實，內里的許多事也一一應驗了，可有一些事，卻是邏輯不通的。比如……張浦為什麼要把皇位給你弟弟呢？

  那四年裡，皇室凋敝，以至於到了天和四年，竟然並沒有幾個能做皇帝的合適人選了，這一切就好似一場預謀，有人故意將繼任皇帝的可能人選縮小到了幾個人身上。再然後，張浦在這幾年裡，給你弟弟造勢，獲取名聲，又在小皇帝快不行了的時候，一力推舉你弟弟繼任。這內里也透露著古怪——他為什麼這麼執著於你弟弟呢？

  所以……你不妨試想下，如果你是張浦，你野心勃勃，對皇權虎視眈眈，你是想要一個如小皇帝這般還不明事的孩子做皇帝，還是一個你弟弟這樣的，既有正統出身名正言順又積攢了聲望，已然有自己的想法的成年人做皇帝呢？」

  蓮池公主帶著淚意的美眸微顫，似乎也聯想到了什麼。

  是啊，多麼奇怪的事，張浦若想要把權勢牢牢握在手裡，那麼一個不能理政的兒皇帝是最佳的人選，四年後小皇帝十歲了，想法多了，再換一個更小的小孩子便行了，宗室里永遠不缺小孩子的，他能扶一個孩子上位，再要扶一個，雖免不了阻力，卻也並非不能之事。

  而她的弟弟……他已然不是個孩子了，又怎會傻到猜不出姐姐這些年來的遭遇都是拜張浦所賜，他會心悅誠服的效忠他嗎？

  可即便如此，張浦依舊一早就想好了要她的弟弟接任，四年裡為他造勢，又在四年後極力推舉，張浦到底是為什麼呢？

  明明弟弟那樣一個名正言順的皇帝，對他而言並不有利啊……還是說，弟弟跟在他身邊太多年了，被他灌輸的理念所蠱惑，迷失了心志，已然從身至心，都儘是效忠於他，他相信弟弟會心甘情願的永遠做一個傀儡？

  不，這不是張浦的作風。

  她太清楚這個人了，她這個所謂的義父，從來不會去輕信人心，對於他來說，只有將對方的命脈緊緊攥在手裡，他才能安心的信任這個人，就好似當年，她疼愛的弟弟被他握在手中，他才放下對她的防備，無負擔的任意拿捏她，驅使她，折磨她。

  所以……弟弟也有非常嚴重的把柄被他握在手裡！！

  間阡平打量著蓮池公主眼神的幾番變換，心下明白她大約也是明白了，點點頭道：「看來你與我猜到一處去了。」

  她起身行開幾步，繼續道：「張浦的手裡，大約是有著什麼足以令這位成人皇帝懼怕到唯命是從的把柄，憑著這個，張浦便可以控制這位皇帝為己所用，直到有一日，他得以盡攬所有大權，朝堂再無反對之聲，這個傀儡皇帝便無用了，而這時等待著你弟弟的會是什麼樣的下場，你想過嗎？」

  地上美麗的女子神情怔忡，似乎陷入了什麼極致的恐懼之中，面色白皙的幾乎透明，半晌，幽幽的問了一句。

  「你可有見過他嗎？」

  間阡平疑惑的回過頭去看她：「什麼？」

  「在你的這場夢裡，在他被找回來的這四年裡，你有見過他嗎？你是永安王手下的名臣，既能做他的使臣前來雍州賀禮進而見到那一世的我，那麼，出使京中也定是有過的吧，而他……你也是見過的吧……能和我說說，他的樣子嗎？」

  這忽而一問有些莫名，間阡平只道她對於預知夢這件事還是有所懷疑，是在試探一些細節，便坦然的答道：「見過兩次，一次還是他來永安拜訪，大約是個相貌普通的男子，十八九歲的樣子，人很瘦，身高大致……」

  間阡平比了比給她，又回憶著從前的片段，給她描述了她這位弟弟的五官，末了似是又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哦了一聲，又道：「對了，還有個旁人必不知曉的，他來永安時一時興起下過武場，當時和我們永安的武將們比武，倒是有幾分勇武，只是最後敗在我們連鏡將軍的手上了，連將軍還不小心撕破了他的袖子，我便瞧見了他的右臂上有一塊銅錢大小的胎記。如何？這般鐵證，可不是尋常能得知的，現下可信了？」

  間阡平以為自己這一番話終於可以讓蓮池公主徹底放下心來，卻不料面前之人猛然擡起頭來，眼珠微顫。

  「你說……他的右臂上有一塊……胎記？」

  間阡平點頭，卻發現對方面色有異，打量著她越發惶恐的神色，猶豫著道：「難不成……你弟弟沒有這塊胎記？」

  蓮池公主綻了一抹帶了幾分涼意的笑，眼角的淚卻如珠般滾落。

  間阡平亦是震驚，這麼說……前世里那個被尋回來的人，並不是蓮池公主真正的弟弟，也就是說，他根本不是皇室血脈。

  所以這就是張浦放心的推舉他繼任的原由。

  他本就是假身份，被推上了帝位，一旦被揭穿便難逃一死，這個秘密被張浦握在手中，他便只能一輩子做他的傀儡，若有一日一切已然就緒，張浦想要這個位置，他也只能聽話的乖乖的禪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