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2024-09-14 06:12:21 作者: 山鬼E

  第 50 章

  如間阡平所料, 江曦顧忌著廉進,並沒有直接將她從府里擄走,第二日, 江曦一行人照常離了將軍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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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她並未因此而放下心,江曦來訪, 大約是查到了廉老夫人從豐城帶到京中一名女子,前來確認一番,如今知曉了確是她, 下一步,便是要人了。

  只是江曦顧忌著廉進, 想要悄無聲息的把她帶走, 也需些時間謀劃。

  而抓住這短暫的時間,便是間阡平唯一脫身的機會了。

  間阡平在府中有些日子了,又得老夫人喜愛,是以也聽說過, 老夫人前兩年病了一場落下了個胸痛的毛病,每每發作, 便疼痛憋悶十分不適。

  這個毛病永安王也有,雖起因不同, 症狀倒是相似,間阡平兩世里都因著永安王這個病症而苦惱,閱遍醫書, 也走訪了許多地方尋覓偏方, 親自試藥,可以說對於胸痛這個毛病, 也算是老對手見面,知己知彼了。

  於是關於什麼樣的行為和飲食易引得這個毛病發作, 她也是了解,間阡平時常出入老夫人的住處,稍稍下了點功夫,果然老夫人夜裡便犯起了毛病。

  因著是舊疾,也沒人懷疑有什麼不對,間阡平順其自然的自薦為老夫人瞧了病。

  她對這個毛病已是熟識,親自試過各個方子,雖不能治癒,倒也能大為緩解病痛,果然老夫人用了她的方子,沒兩日便大好了。

  老夫人身子舒坦了,心中念著間阡平的恩情,那下人的活也不准她再做了,將人喚到了近前,令她坐了下,命人奉了茶。

  「平兒,我這身子多虧了你,你且快坐,嘗嘗這茶。」

  間阡平順從的坐下,執起茶杯飲了口。

  是仙山露。

  這茶乃世間絕品,據說極為難種,幾年下來也得不了多少,便是皇宮裡都不多見。間阡平之所以得知,還是因永安王的緣故。

  永安王的下臣秦琇與天下第一茶莊的莊主是舊識,因此得了少許仙山露,自然便都送予了永安王。

  間阡平便在永安王處飲過兩次這個仙山露。

  「怎麼樣?是不是從未飲過如此絕妙的茶水,這也就是你,便是咱們家將軍,我都捨不得給他的。」

  間阡平笑了笑,連忙謝過。

  老夫人滿面笑意,拉過她的手,道:「你這一劑方子下去,我如今身子大好,請你飲些茶水哪裡夠,你瞧。」

  說著,她從身側取了個錦盒出來,放在桌上打了開,道:「送給你的,喜歡嗎?」

  錦盒裡躺著一枚玉佩,瞧著玉質不俗,應是上品。

  「老夫人不必破費,不過是舉手之勞。」

  老夫人卻不肯,拿著玉佩出來塞到她手裡,道:「我給你你就拿著。」

  間阡平正要再推拒,卻忽的發現手中的玉佩樣式有些眼熟。

  這個樣式……前些時日她在祠堂的畫上看過,當時她就覺得似乎在哪見過。

  「這不是祠堂里……那個畫像中女將軍戴著的嗎?」

  老夫人點頭,道:「我們先祖確是有這麼一枚,一代代的傳下來,只是……」老夫人的聲音停頓了下,似乎是回憶起什麼過往,蹙了下眉,方道:「丟了,這枚是按著原先那枚的樣式重新做的。」

  「既是將軍祖上之物的樣式,我拿著,只怕是不好。」

  「不打緊的,原本那枚玉佩就是要傳給進兒的妻子的,現下這枚雖不是原物,但也是我的一片心意。我知曉,將軍待你冷淡了些,但你別往心裡去……唉,進兒這些年,很苦,但精誠所致,只要你一直陪在他身邊,他的心也總歸是會回來的,至於議親的事,進兒將來的妻子必是出身大家,不會為難人的……」

  老夫人又開始勸她給兒子做妾了,這些話她已然說過了許多次,間阡平早已習慣了。

  她的思緒被那枚玉佩的來歷吸引住了。

  聽起來,老夫人似是知曉廉將軍心中有了人的。再一深想,許多先前沒想通的,一下子豁然開朗了。

  老夫人說玉佩丟了,可既是祖上之物,哪能輕易丟失,玉佩必是將軍送給了心上之人,而將軍心上之人,不就是蓮池公主嗎?

  記憶的閘門大開,怪不得她覺得那玉佩的樣式眼熟,前世里她確實曾經見過,似乎也是這個時間點,蓮池公主即將嫁入雍州,她代表永安前去賀喜,蓮池公主聽聞永安的女官前來,單獨召見了她,兩人聊了幾句,間阡平還隱約記得,公主當時很是羨慕她身為一個女子可以主宰自己的命運。

  或許是聯想到自己身不由己,要嫁給一個年過半百之人,公主那柔美的眼中泛了些許惆悵,沒多久,便忽的呼吸困難,喘息著倒在地上。

  當時間阡平一邊叫人去喚醫者,一邊上前查看,見她呼吸困難,便幫她鬆了領口,而那枚貼身佩戴的玉佩,就是這樣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玉佩成色已舊,間阡平之所以注意到它,是因為它上面的裂痕,顯然是碎了之後又重新拼補起來的。

  蓮池公主這樣的身份,並不缺名貴之物,這玉佩定然意義非凡。

  前世里匆匆一瞥,今世在將軍府的祠堂里見了畫上的便覺得眼熟,如今前後一思量,這廉大將軍與蓮池公主,是張浦的義子義女,年少相識,想來原是兩情相悅的,卻不是知是何緣故,不得不分開,廉大將軍娶親生子又喪了妻,現下里一心只在輔佐張浦,無心婚娶。而蓮池公主這一個絕世美人為張浦所用,婚嫁多次,輾轉於各個權勢的身下。

  今日這一趟當真沒白來,她本想著借著救助老夫人一事,與廉進協商,卻不料竟有更大的收穫。

  間阡平又陪著老夫人聊了幾句,拒絕了收下那枚玉佩,待得晚間,她已然思量好了計策。

  大將軍廉進這日回府時已是深夜,但因著尚有些事情未處理完,並未直接就寢,而是轉頭進了書房。

  在書房裡看了片刻軍報,他只覺得身心俱疲,前陣子江曦不知發什麼瘋圍了豐城,鬧的雙方關係有些緊張,如今義父張浦意欲與江氏修好,打算聯姻,讓他娶一個江氏的女子。

  他自是不想娶的。

  江曦前幾日到訪,似乎他和自己一樣,也並不十分想結這門親,兩人談的還算順暢,卻不知何故,今日傳來軍報,廉進手下的軍隊於邊境進展不順,種種線索,都指向了江氏。

  他不明白,明明那日二人並無齟齬,何故短短數日,忽而向他發難。江曦這個深不可測之人,如今又要謀劃些什麼。

  他揉了揉額頭,揚聲吩咐人送些安神湯來。

  不多時,房門輕響,他頭也未擡命人進來。

  來人將湯水置在了桌邊,卻未立時離去。

  廉進有些不耐,擡頭看了一眼,竟是前些時日母親總往他近前放的那個女子。

  母親說是來京路上遇見的逃難之人,可他瞧著氣度,倒不像一般農戶家裡的女子,囑咐了母親仔細盤問,還被一心喜歡這個女子的母親好一頓數落,說他在官場久了,看誰都像別有用心。

  這時她靜靜的立於一旁,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正瞧著自己。

  廉進初見著是她還以為是母親還沒打消讓自己納了她的心思,又把人往他跟前送,眉頭一皺,剛要攆人,卻看她神色平靜,既沒有諂媚,也沒有懼意,目光平穩的直視著他,與前幾次見時全然不同。

  廉進如今三十六歲,又生得高大雄壯,因著常年帶兵,眼底里免不了帶了幾分戾氣,尋常姑娘家見了,大多都是怯生生的,即便不懼怕,也多少會有些緊張,眼前這個女子卻不同,她仿佛見慣了權勢,也不畏懼武力,只是鎮定如常的望著他。

  間阡平擡手一揖,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標準的禮。

  「吾乃永安王舊部,間阡平。見過廉大將軍。」

  廉進雙目微瞠,一方面全沒想到她一上來便自爆了身份,另一方面也震驚於這個傳說中引得江曦瘋魔的女子,如今竟就在自己的院裡,還做了有些時日的侍女。

  上下打量了眼前之人,廉進微眯了眼,道:「所以江曦之所以圍豐城,便是因著你……」於是原先不解的邊境困擾,現下也明了原因。

  「江曦屢次因你而做下不顧局勢之舉,你如今坦白身份,不怕我將你獻與義父,挾制江曦?」

  間阡平笑了笑,道:「我既敢自報家門,自然便是有把握,將軍不會這般行事。」

  廉進也跟著笑了起來,目光中帶著些許輕視,望向她道:「江曦在不計一切的追捕你,即便我不將你獻與義父,你也逃不到哪去。難不成你覺著,你救治了我母親的胸痛之症,我便會與江曦為敵,賭上整個將軍府庇護於你?」

  「只是救治了老夫人,自然是不夠的。」間阡平原本打算著,江曦不敢明面上要人,自己救治了老夫人,靠著老夫人出面,多少也能拖些個時日,卻未想到老夫人送自己那玉佩,竟給了自己意外的生機。

  「那你憑什麼?」

  間阡平踱步於他面前,看著他道:「就憑我能讓蓮池公主重回你的身邊。」

  廉進面色微變。

  「先別急著否認,且聽聽我怎樣說。前幾日,我做了一個夢……」

  間阡平於是把前世里關於蓮池公主的事情盡數與他說了。

  前世里也是這個時候,蓮池公主即將嫁給年近半百的雍州牧,而間阡平作為永安王的代表,前來賀喜,見到了那枚玉佩。

  而之後不久,蓮池公主如約與雍州牧舉行了大婚,卻在婚後幾日與雍州牧先後殞命,身為義父的張浦傷心不矣,親命手下仔細調查,果然尋出了線索,還找到了蓮池公主一早送走的貼身侍女,根據侍女手中公主的遺書來看,是雍州牧之子覬覦公主的美貌和雍州牧之位,下毒殺害父親,被公主偶然得知,公主惶恐他殺人滅口,是以才留書於侍女,送人出城。

  而更讓人震驚的是,根據公主信中內容來看,蓮池公主的身份,也並非是張浦義女,因皇室厚恩而受封公主,她竟原本便是皇家血脈,先皇的親妹,只是多年前流落民間,被張浦所救,收為義女,不僅如此,她還有一位弟弟尚在人世。

  張浦於是借著雍州牧之子謀害皇室的由頭,讓廉進帶兵攻入,自此占領雍州,威勢大增,而雍州牧之子則被廉進親手殺死,剁成了肉泥。

  而後,廉進依著公主留書上的信息找尋,竟當真尋回了公主那位弟弟,也就是後來被張浦擁上帝位的天和皇帝。

  「……我知道,我說的這些你定然覺得離奇,甚至也許會笑我,便是編些話來矇騙你,也該編些能令人信服的。只是你但凡靜下心來細細思量,便會知曉我所言是真是假。譬如,我一個永安人,在你府中不過數月,如何得知你心悅蓮池公主這樣的陳年秘辛,又如何得知你的家傳玉佩在她手上,還有內里種種細節,都是以我的身份本不該也無法知曉的,縱然預知夢荒誕,可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廉進心中大駭,原本對她的那幾許輕視此時早已蕩然無存,他粗糙的手掌緊握成拳,額邊冷汗涔涔,被圍於千軍萬馬中都未曾有過如此心驚。

  間阡平說的沒錯,他與蓮池公主相識之時尚還年少,知曉兩人關係的人大多被義父滅了口,如今又時隔多年,早已無人知曉,間阡平彼時正年少,又相隔千里,怎會得知。

  還有那枚玉佩,當年蓮池公主向他決別之時,當著他的面將他贈予她的玉佩摔了碎,他心痛離去,玉佩後來不知去向。如今想來,便是公主當時將玉佩拾了走,重新修補,這麼多年一直小心藏於衣內。

  間阡平若不是當真見過公主,親眼見到,又怎會知曉那枚玉佩,連玉佩曾經碎過都一清二楚。更別提,當年蓮池公主確實有和他提過,是有一個弟弟在外間的。

  廉進起身,幾步行至間阡平的身側,眼底里一瞬略過一抹殺意。

  間阡平卻面色自如,微笑著道:「將軍不必嚇我,江曦如今知曉我就在府里,將軍自然不會讓我死在府里,從此與江氏結怨。」

  頓了頓,她又道:「將軍不肯認也無妨,聽我說也好。這個夢裡因著只有發生於未來之事,將軍與公主的舊事,我倒是不曾得見。不過卻也猜的出,我記得當年蓮池公主聯姻北境,大約是彼時將軍與公主皆年少,將軍還未有今時之地位,恰好那時北境使臣來訪,對公主一見傾心,所以丞相大人棒打鴛鴦,拆散了你們。」

  間阡平一番話擲地有聲,廉進粗獷的面上臉色幾番變換,最後竟一掌猛然擡起,將書桌整個拍了裂。

  間阡平卻心中一喜,知曉他大約是信了自己的話,繼續添柴加火,不卑不亢的道:「可我不懂,既是如此,你緣何對張浦如此忠心?便是他曾對你一家有救命之恩,可這許多年來你為他立下無數汗馬功勞,幾次救他於困境,也算報了這恩情了。何況他將你心愛之人用作他爭權謀利的工具,送給一個個貪戀美色之徒,你不恨他嗎?你也好她也罷,為什麼要這樣心甘情願的被他利用,為他獻身?」

  廉進方才一掌打出,心中萬般悔恨痛楚已到了頂點,現下里這些帶著刺的話入耳,竟反而讓他漸漸的平息了下來。

  他恍惚了好一會兒,才嘶啞著出了聲。

  「並不是他拆散了我們,是公主……是她,要捨棄我的。」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十五歲的張宥,像是世間開的最美好的那朵蓮花,得以將這朵蓮花捧在懷裡,他曾以為自己是世間最幸運的人,然而這樣的時光實在太短暫了,那如仙人一般的女子,似乎終究不是他這樣的凡人所能擁有,不過一年,她便膩了他,親手摔碎了他送給她的玉佩,飄然而去,回到了義父張浦的身邊,沒多久,他便聽說她嫁去了北境。

  他死了心,依著母命娶妻生子,又接著喪妻,這麼多年來,他逼著自己像一塊木頭一樣不去想她,可她的事,還是會偶爾傳入他的耳中。

  她死了丈夫,又依附了旁的男子,這一朵美麗的蓮花,在這十餘年裡,輾轉不停的被各色權勢所擁有,他只有拼命的壓抑自己,告訴自己,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向自己反覆重複當年決別時她殘忍的話語,才能勉強控制住自己不去將她奪回。

  「你錯了,在那個預知夢裡,我見過公主,她過的並不快樂,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廉進卻搖晃著身子,脫力般的坐在了身側的椅子上,搖頭道:「可與我在一起,也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你從前這般想,或許還說的過去,可你如今已然聽了我的敘述,若是再這般想她,便是辜負了公主對你的一片心意。」

  廉進龐大的身軀帶了些許的頹意,微微佝僂著。

  間阡平忽而有些怒意,斥道:「大將軍馳騁沙場建功無數,沒想到在感情上竟是一個懦夫!」

  「……或許吧。如果她心中當真有我,為何當初要說那般狠話,為何這十餘年裡,她知曉我遲遲不娶,不會不明白我還在等她,卻從未哪怕給過我一個眼神……」

  「因為她心有顧忌!大將軍,我不清楚她為何對張浦如此忠心,可我知曉,張浦若真心待她好,斷不會將她一次次的送人!江曦大軍壓境要人,我永安不過一小城,可我主公永安王是如何做的?他說他寧可自己死,也不願用我的性命去換他的平安!他也確實做好了血濺王宮的準備!」

  上前一步,她一把抓住廉進的衣領,狠聲道:「我確不知你們這些陣年舊事,可我覺得,公主一定是被張浦抓了什麼把柄在手裡,才不得不與你分開,苦苦支撐這麼多年,受盡屈辱,最後死在異鄉!」

  說到此處,間阡平雙目一怔,鬆開了廉進,後退了兩步,恍然道:「是了,是她的弟弟!所以她才這麼聽話,一定是她的弟弟也在張浦手上,當年你們年少,你不過是張浦手下一名小將,張浦命她嫁入北境,她怎敢不從,可她心知你必以命相搏護她,她不想連累你,所以才與你決別……

  還有雍州牧,雍州牧死了,雍州牧之子因此背上謀害生父和皇室公主的罪名,無人敢出頭相護,張浦便可以讓你帶兵討伐,名正言順的占領雍州……張浦就是這一切的最大得利者,所以不是雍州牧之子殺的人,是公主!是公主領了命在成婚後殺死丈夫再自盡,嫁禍給他的兒子……」

  一切都理了通,間阡平輕喘著,輕聲問著面前過于震驚而沉默的人。

  「廉大將軍,你愛的人在受苦,你不救她嗎?」

  廉進猛地起身,雙目赤紅著,痛苦的嘶吼道:「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為什麼?若她當真有一個弟弟在張浦手上,我又能如何?我便是不顧一切將她從雍州搶走,她會快樂嗎!?你讓我知道這些……不過是讓我將自己的無能看得更加清楚而已……殺人誅心,間阡平,你……」

  間阡平微揚了唇角,道:「廉大將軍,你忘了我起初與你說的話了嗎。我說要將蓮池公主帶回你身邊,說話算話。」

  廉進面上的沉痛漸漸隱了,猩紅的雙目帶了七分置疑三分警惕,上下打量了她的面容。

  「……就憑你?」

  「就憑我。」

  廉進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那溢滿苦痛的胸腔微微起伏,沉思良久。

  「你想要什麼?」

  「張浦雖於你有恩,可這麼多年來你為他賣命,也早已還了清,現下里你知曉了他害得蓮池公主悽苦一生,你難道還要繼續為他所利用嗎?」笑了笑,間阡平道:「我要的,自然是希望你改投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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