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2024-09-14 06:12:19
作者: 山鬼E
第 49 章
間阡平思量了幾日, 一時未得萬全之法,並不敢輕舉妄動。江氏勢大,前世里溫柔順從的染華隨著她自盡, 追著她來到了今生,變成了如今的江曦, 悔恨與苦痛已然那些柔情溫順盡數折磨了去,留在這裡的,只是一個偏執的瘋子, 而這個瘋子一早打定了主意與她不死不休,早早備下了眠昔草, 依懷香, 還有精緻華美的牢籠。
她心中知曉,這一次出逃,便是她這最後一次了。
這一日,廉進將軍並未如往常一般早早去軍營中, 府里上下也一直忙碌著,間阡平抓了個人來問, 聽說是府里有貴客登門,大將軍一早便在主院裡候著了。
到了午宴時分, 整個將軍府都熱鬧了起來,路過的侍女見間阡平閒著,便喊她一道去幫忙。
間阡平應了, 心道這位貴客著實來頭不小。丞相張浦如今挾天子以令諸侯, 廉進身為張浦手下第一猛將,在朝中甚有份量, 需要他這般鄭重禮遇的人,這世間並不多。
想到這裡, 間阡平心中隱隱有些不安,一邊跟著來叫她的侍女往主院行去,一邊狀似無意的問起了來客的情況。
那侍女也是健談,當下笑著她聊起了這主院裡的見聞。
「要說這位貴客,生得著實美貌了些,我在將軍府上伺候,原先也曾有幸遠遠瞧見過有世間第一美人之稱的蓮池公主,當時覺得那般的絕色,實是驚艷,不知這世間要攢多少年的日月天華才生的出來那麼一個,沒想到如今竟又瞧見一個!只是……瞧著病懨懨的,身體不大好的樣子。」
侍女思量了下,又道:「前陣子聽說將軍大約是要議親了,我聽主院裡的侍衛們說,今日這般盛宴招待的貴客,大約就是來議親的。」
原是來議親的,間阡平心下稍安,並不大關心廉進的婚事,只是微揚了眉覺著有些奇怪,誰家議親竟會讓女子親自來夫家相看議親。
兩人就快行到主院時,間阡平眼角里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女子身著素色箭袖長袍,人看上去消減了許多,但精神尚可,正是許久不見的卞秋。
此刻她立在院外,正與將軍府里的下人們吩咐著什麼。
間阡平呆立當場,腦中亂成一鍋粥。
卞秋如何會出現在這?
卞秋在這裡,那主院裡的人是誰?
侍女方才的話語在她腦中反覆響起。
生得著實美貌,瞧著病懨懨的。不知攢了多少年的日月天華才生的出來那麼一個。
彼時侍女將這位貴客與蓮池公主做對比,贊其美貌,又說貴客是來議親的,她下意識的以為這位貴客是個女子,如今想來……不會是江曦吧!?
間阡平身上陣陣冷汗,連忙閃身躲進了旁邊的一處拐角。
那侍女一回身見人沒了,左右尋了下,剛行至間阡平面前,便被她一把拉進了拐角。
「平兒,你怎麼了?」
「我……忽然腹痛,對不住,沒法去給你幫忙了。」
那侍女打量了她蒼白的面色,點頭道:「那你快去吧。」
間阡平拉住正欲離開的侍女,道:「我……我有幾分好奇,這貴客既是這樣美貌的女子,竟要自己親自來議親?」
那侍女咯咯的笑了兩聲,道:「哎呀你誤會了,這貴客是位公子,至於議親……侍衛們是這麼說的,我猜大約是給他哪個姊妹議親吧。」
侍女說完,便離開了。
間阡平不敢多作停留,尋了條小路,迅速的逃離了主院。
她驚魂未定,不敢再回祠堂,如今府里忙著,若是再讓哪個侍女瞧見喚她去幫忙,只怕就要撞到江曦的面前。
好在祠堂里沒什麼活,平日也無人管她的去處,她略一思量,尋了條小路,往府里那些沒人住的空院子行了過去。
在裡面的房間躲了幾個時辰,待得天色漸漸昏暗,將軍府里也漸漸恢復了寧靜,間阡平腹中飢餓,這才從院子裡出來,小心的往回走。
她心中並不清楚江曦是碰巧在這裡,還是就是衝著她來的,但顯然這時逃往府外並不妥。
如果江曦是來尋她的,他身邊高手如雲,她這會兒逃出去,便是給了江曦一個方便——她如今到底是大將軍廉進府中的人,江曦要明著帶她走,還真不是那麼容易,而她逃到了外間,便是綁了她扛走也大可以說只是抓了個小毛賊。
而如果江曦不知曉她也在此處,她冒然出逃,明日一早眾人不見了她定會上報,江曦只要稍作打聽就會知曉,大將軍府里有一名從豐城帶過來的女子,在江曦來的第二日,逃跑了。
這等於告訴江曦,她就在京中。
所以她不能逃,不僅不能逃,還得回到她住的屋子裡去,明日一早,準時的出現在眾人面前,和其他侍女們一同梳洗。
只是為著方便服侍,這府里侍女們的居所離主院和客人們居住的側院都不遠,間阡平要想回去,便要經過這些地方。
思前想後,間阡平決定先去祠堂,那裡常年貢品不斷,她可以先借用一點填飽肚子,待得明日送走這位貴客,再雙倍還上。
於是她一路行回祠堂,蹭了兩個桃子吃,又挑了角落躺著睡了會兒。
醒來時她瞧了下外面的夜色,推算著如今大抵快到午夜了,無論是將軍府里的人還是江曦帶的人,這會兒應都已熟睡了。
她起身理了衣衫,開始輕手輕腳的往自己的屋子行去。
一路上果然如她所想,無論是主院還是客院,到處都一片寂靜,除了偶爾見到幾個守夜的侍衛,整個將軍府都沉睡著,只有她行在路上細微的腳步聲,還有略顯緊張的呼吸聲。
好在老夫人喜愛她,許她獨居一屋,不然也沒法避到這個時辰才往回走。
一路行至下人們的居所,她躡手躡腳的開了自己的房門。
伴隨著吱呀一聲,她行進了內里,將門關好,懸了半日的心總算落了下。
她住的房間並不大,屋內窗門緊閉,一片漆黑,她一時未能適應,一手取出火摺子,一手摸著黑去尋桌上的燭台,心下有些疑惑,她明明記得,清早起來的時候開了窗子通風的。
想到這裡,她的動作微微一頓。
被紙窗遮擋了的月光十分微弱,但漸漸適應了這份昏暗的她已然能夠借著這點微薄的朦朧,察覺到靜坐於牆角處的頎長身影。
她僵硬著身形,目光呆滯的看著角落裡的人。
一別幾月,江曦已然瘦成了個衣架子,雖還是那清冷絕艷的樣貌,只是以往那惑人的淺色眼眸中好似蒙了一層塵,暗淡著,了無生機,如他們今生初見時一般,冰冷而又高高在上,冷漠的睥睨著世間之人。
間阡平繃著神經,並未動作,而角落裡的人好似與夜色融為了一體,又好似是她的幻覺般無生無息。
靜默了一瞬,間阡平執著火摺子的手微動。
角落裡沉默的人也跟著動了,那抹影子起身,侍女的居所本就不大,江曦的身量又高,兩步便邁到了她的面前。
間阡平渾身都緊繃了起來。
江曦立在她的身前,兩人間的距離不過寸余,屬於江曦的清冷氣息包圍著她。
這一次,有了前世的記憶,這份令她熟悉的氣息喚醒了她身體裡的記憶,多少次纏綿,多少次親密,這份代表了安心與愉悅的氣息讓現下的她漸漸緩解了一些緊張。
江曦握住她的手,引著她繼續之前點燃燭台的動作,只是不知是蠟燭的問題,還是兩人各懷心思配合的不好,試了幾次都沒能點著。
江曦將火摺子收起隨手置在了一邊,似乎放棄了與那頑固的蠟燭較勁。
「真可惜,本想好好看一看你的樣子。」
他的聲音依舊動聽如往昔,只是低沉著,好似壓抑了太多東西。
間阡平想要開口與他談一談,卻在下一瞬被他用虎口握住了下頜,身前被他逼近,她下意識的向後傾身。
下頜上桎梏著她的手掌微微用力,引著她揚起面龐與他對視。
她呈現出了一種被人圈在懷裡逼問的情態,那攏她於懷的人,似乎只要微微低下頭,就能將她吞食入腹。
那雙琥珀色的眼瞳中帶著仿若孩童般的不解,一寸寸的打量過她的五官,迷惑著道:「你不是說,再不會離開我嗎……」
間阡平無言,這句話,她說過太多次了,卻從來沒有兌現過。
江曦似乎也沒打算等待她的回答,他將人鎖在自己與牆壁鑄成的一方天地里,仿佛擔心她會在瞬息之間消失一般,一眨不眨的凝視著她。
「那密室里的東西,嚇到你了是嗎……」
他愛憐的輕撫她的面頰,語氣輕柔卻充滿著殘忍。
「真可憐,如今又被捉到了呢,你說,我是將你藏起來,還是給你飲下那份眠昔草呢?哦,或者可以兩樣一起,再給你鎖上,讓你每天只能待在我的床上,我的懷中,我的世界裡……你不知道吧,我病了以後,躺在床上,就在想那鎖鏈的款式,想了一百遍一千遍,一定會給你打造一副世間最漂亮的……」
那一雙已然失了神采的眼眸漸漸燃起了興奮,他痴迷的看著懷裡的人,忽而笑了。
「雖然你總是騙我,從前和現在都是,可我以後不會怪你了,你就鎖在我的世界裡,獨屬於我,再不會被別的人看見,再不會消失,再不能拋下我……」
眼前之人漸漸瘋魔,看著前世里柔順溫和的人變成了如今的模樣,間阡平心中流淌過些許複雜的情緒。
似乎有負疚,難過,驚懼,擔憂,還有幾分……心疼。
她想勸解他,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如今的江曦偏執而又狠戾,這份貫穿了兩世的情愛將他折磨得體無完膚,他似乎是清醒的,又似乎已然瘋魔。
而那些勸解的話,匯到嘴邊,千言萬語,最終落成了兩個字。
「染華……」
淺色的瞳仁似一汪被雨滴打破了寧靜的湖水,載滿了壓抑不住的波瀾,他反覆的打量著她的面容,一時歡喜,一時悲戚,驀然俯下身,狠狠的吻在了那張他恨了兩世,也愛了兩世的面容上。
這是一個帶了些兇狠的吻,極端的愛與恨令江曦失了分寸,兩人的呼吸纏繞,深夜裡極致的安靜將兩人唇舌間的聲音放了大,陣陣曖昧的聲音令間阡平愈加面紅耳赤,想要伸手推開他,卻反被他鉗制,緊緊的摟入懷中,周身都是他滾燙的氣息與炙熱的身軀,他強勢的霸占著她,不容她有半點分心,她被迫與他沉浮在這份纏膩之中,漸漸的迷失。
直到肩頭微涼,間阡平才稍作回神,她雙手捧起他埋在自己身前的面龐,氣息依舊帶了幾分凌亂,微喘著道:「這裡不行。」
許是內心的委屈與憤怒在這個帶著摧天毀地之勢的吻中盡情的發泄了,江曦的狀態似乎平穩了些,那股子瘋勁也終於被重新好好的藏了回去,他眸中依舊帶著迷戀,握住她捧在面上的手,側過臉頰輕柔的吻著她的掌心。
「我們回去。」
間阡平搖頭,伸手將已然褪至肩頭的衣衫拉了好,平復了下呼吸,道:「我不能回去。」
江曦凝視著她,眼中的痴戀與慾念漸漸的退了下去,他似乎勉力的壓抑著自己的情緒,柔聲道:「我們先回去,再論其他。」
間阡平直視著他,不語。
於是江曦便讀懂了她這份堅持,有什麼拼命壓抑著的東西到底衝破了禁錮,精緻的面容猛然扭曲,他欺身上前,將她緊緊的扣在牆壁之上,目光冰冷而狠戾,在她的面上反覆逡巡。
「可能你誤會了,我並不是在問你的意見。」
或許是恢復了前世的記憶,間阡平總是想起前世里那個和順溫柔的染華公子,即便如今面前之人有絕對的權勢,即便他瘋子一般時而柔情時而憤恨,她倒不似從前般防備懼怕了。
她被他壓在他與牆壁之間,他高大的身子仿佛想與她融為一體般,用力的緊貼著她的,夏季的衣衫極薄,她幾乎能感受到他身上緊實的肌理。
「你心理清楚,如果我不肯,你是帶不走我的。」勉強鎮定著,她努力的讓自己忽略來自對方的那份危險而曖昧的氣息,繼續道:「廉進是張浦的義子,與你算是敵對,你若強行帶我走,我便出聲叫喊,這侍女房並不隔音,叫喊聲定然會驚動眾人,廉進便也會知曉你與我相識,要聯想到你在豐城尋人的事也不難,他一定不會讓你把我帶走,到時你不僅得不到人,還會多一個被他牽制的把柄。」
語畢,感受到江曦手臂上的肌肉微緊,意識到他大約是想出手將自己打暈,立時急道:「這處隔音極差,哪怕是一聲叫喊也足夠了,你大可以試試,看看是你先打暈我,還是我先叫喊出聲。」
江曦面上幾番變色,眼神中有憤怒和恨意,還有對她的愛與欲,這些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處,最終他竟笑出了聲。
這聲音中卻儘是苦痛悲戚。
他笑著笑著,埋頭在她的頸間,苦澀的道:「我為什麼要喜歡你呢……你這顆心,是石頭做的,你不會喜歡我的,我明明很早便知道,我明明知道……呵……其實你不該管我的,就讓我死在那時,也好過一次次的承受剜心剔骨之痛。」
從前間阡平總是覺得他莫名,有些話讓她摸不透,如今卻是瞭然,她想說不是的,其實她心裡早就也有了他,只是對於染華來說,愛情便是他的一切,可在間阡平的世界裡,愛情卻是她一早便決定要捨棄的。
但她最終沒有說出口,江曦為情所困,今日大喜大悲,已然帶了些瘋意,如今他們還在廉進的府里,並不是讓他知道自己已然恢復記憶的好時機。
脖頸間有什麼濕濕的,間阡平微微一怔,意識到,那是他的眼淚。
「你還假死,你可知,我追到那遭了洪災的村子時,是怎樣的心境,我又是怎樣挨過那段日子裡無窮無盡的煎熬,我每一日都要靠欺騙自己,告訴自己你那般奸詐,定還活著,才有勇氣睜開眼,去堅持下去……」
間阡平心中亦不好過,從前她只當他是個強權者,自然可以灑脫的離開他,可如今,他於她而言已然複雜的多,他們糾纏了兩世,她動過情,也狠過心,現下里再拋棄他,她卻再不能做到全然無動於衷了。
閉了眼,她喉間微動,輕笑著道:「你想我遠離紛爭,可這卻是我心中所向,你我所求相悖,你又何必自苦……不如早日看破,方得解脫。」
「解脫……」他擡起頭,偏執的望著她,道:「你留在我的身邊,才是我的解脫。」
「你的解脫……可我也想要自己的解脫。」
江曦微怔,緩緩扯開一抹悽美的笑,輕道:「你是說……你的解脫,就是離開我嗎?」
她不知如何解釋,他覺得痛苦,可她亦為難,她陷入了一個兩難的局面,她也不知如何才能兩全,既成全自己的願景,亦不負他。
江曦見她默認,點了點頭,鬆開了對她的桎梏,向後退了幾步,待看向她時,眼底里那些情緒已然盡處收了,他仿佛又恢復成了那個執掌生死,高高在上的江氏家主。
「那我偏不讓你如願,如果你我二人之間總要有一人成全對方,這一次,我絕不再做那個犧牲的人!你恨我也好,如何都好,只要你還活著,能夠讓我見到你,我只要你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