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2024-09-14 05:16:53 作者: 金枕頭

  重逢

  許之窈一進包間, 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邱慈讓她到自己身邊坐,許之窈微微一笑:「我坐在這裡會不會不太方便?」

  她能感受到, 包間裡的其他人看她的目光並不友善,反而好奇和探究更多一些。

  她有點後悔, 這樣的場合她並不十分適應,但邱慈盛情難卻,說什麼也非要讓她坐在自己身邊。

  「這裡所有人你和我最熟,你不坐這裡,又能坐哪裡?」邱慈反問她道。

  許之窈無法反駁, 只好坐下。

  「這就是我跟你們提到的許之窈,我們也是在坎里亞巧遇的, 之窈在非洲拍攝紀錄片, 撤僑的時候幫了大使館不小的忙。」人來的差不多了,邱慈介紹道。

  「真的是聞名不如見面啊, 之窈比照片上可上鏡多了。」有姑娘調侃道。

  

  「非洲風吹日曬的, 你怎麼保養的皮膚啊, 看著真不錯。」

  許之窈擡頭看過去,發現說話的正是之前在微信群里陰陽過她的那個胡菲菲, 胡菲菲真人比照片上看起來更鋒利一些,她身材高挑, 眼睛微微挑起,顯得有些微的刻薄,她今日一看便知是精心打扮過的模樣, 手腕間露出滿鑽的卡地亞手鐲, 很有些扎眼。

  是個非富即貴的大小姐。

  「可能是天生的吧,也沒怎麼保養過, 一直沒變。」許之窈道。

  胡菲菲抱怨道:「好羨慕你啊,我就不行,在坎里亞呆了幾天就曬黑了許多。」

  「菲菲你也去過坎里亞?」邱慈好奇問道。

  「是啊,因為撤僑嘛,我們社也過去採訪過,不過當時學長不在大使館,我就沒聯繫你,年後社裡還想做一個關於難民的專訪,我說不定還要過去。」胡菲菲說道。

  坐在胡菲菲身旁的女孩驚訝地看著她:「坎里亞現在亂成那樣,你們還要去嗎?太危險了吧。」

  就連邱慈也難得蹙眉,露出不贊同的神色。

  「是啊,現在大使館都撤了,你們再去可太危險了。」

  胡菲菲卻滿不在乎,擺擺手說道:「只有深入最危險的地方,才能得到最真實的報導,之窈應該懂我的,對吧?」

  許之窈微微一愣,先是點點頭,但也忍不住說道:「坎里亞現在執政的當局對我們不是特別友好,據我所知也不會喜歡媒體採訪,建議你還是好好考慮考慮。」

  胡菲菲似笑非笑看向許之窈:「沒辦法啊,我可沒你那麼好的運氣,輕輕鬆鬆就能拍到那麼好的照片,還能拿到嘉獎。現在社裡競爭那麼激烈,想博出位,就得付出一點嘛。」

  許之窈挑了挑眉,她就知道,胡菲菲之前在微信群里就那麼陰陽她,今天見了面,怎會不趁機多說兩句。

  她之前話里話外的意思就不太相信那些照片真的出自許之窈之手,此時再這樣一說,氣氛頓時有些微妙的沉默。

  邱慈打了個圓場:「菲菲你這話說的,倒好像之窈靠的都只是運氣而已。」

  胡菲菲「哎呀」一聲,「我不是那意思,對不起啊之窈,我這個人情商低,說話有點不經大腦。」

  而後,又有人主動岔開話題,「對了,辰東也是從戰區回來的,讓辰東講講東南亞那邊的事吧。」

  周辰東是個斯斯文文的男生,戴著一副眼鏡,有些沉默寡言。許之窈記得,剛才邱慈介紹過,他剛剛從東南亞一個內戰的國家回來,也是一名記者。

  提起之前的經歷,周辰東仍是有些心驚膽戰。

  他喝了一口水壓壓驚,才擺擺手說道:「我是真不想提,剛回來那會兒天天晚上睡覺都做噩夢,那倒霉地方我是再也不想去了,回來以後恨不得轉行。」

  胡菲菲饒有興趣地托腮看他:「給我們講講細節嘛。」

  「大過年的,講這個多不吉利。」周辰東打死也不肯說。

  胡菲菲話鋒一轉,又繞到了許之窈身上。

  「辰東不講,之窈講講嘛,我是真好奇。你在坎里亞呆了那麼久,總不會什麼也沒見著吧?就比如說你拍的那張照片,難民姐弟,肯定有很多故事吧。」

  許之窈笑了笑:「其實辰東說的對,大過年的講這些不吉利,但大家都是年輕人,肯定也不迷信,那我可就講了。」

  「說說吧,等我年後去坎里亞,有機會還想採訪採訪他們。」胡菲菲笑道。

  「那恐怕很難。」許之窈垂下眸子,看著自己杯中的茶水,慢條斯理道,「照片上的姐姐,已經死了。那天是她的婚禮她運氣不錯,只是被流彈射中,好歹留了個全屍。她丈夫運氣就差了很多,我看到他的時候,他腰部以下已經被炸彈全都炸爛了,血糊糊的一片。」

  許之窈話音剛落,周辰東突然一臉不適地站起來,轉身衝進衛生間,劇烈的乾嘔聲從衛生間裡傳來,所有人都沉默了。

  邱慈無奈地對許之窈說:「之窈你……細節可以不用說那麼多……」

  許之窈笑了笑:「不好意思,我這個人情商低,說話有點不經大腦。」

  同樣的話原樣奉還。

  胡菲菲的臉色變了。

  她家和邱家是世交,從小到大胡菲菲就喜歡邱慈,可邱慈這次從坎里亞回來,話里話外卻一直在提許之窈。大學時,那個班上毫不顯山露水的女孩,怎麼就和邱慈有了交集?

  胡菲菲不信,自己會輸,更認準了許之窈是個心機girl,在他面前立勇敢獨立女性人設。

  她可不信許之窈真的能在非洲呆那麼久。坎里亞那地方她去過幾次,又髒又臭,吃的也不好,還有蚊子和寄生蟲,她只待了兩天,就忍不住訂機票自己溜回國了,因此還在單位吃了個處分。

  「不就是死人嘛,瞧把你們嚇得。去戰亂地區的,跟誰沒見過幾個似的。」胡菲菲嘴硬道,「不是說這次撤僑所有人都安安全全的撤回來了,不但外交人員,就連參與戰鬥的軍人都沒有一個陣亡的,輕輕鬆鬆拿了一個集體二等功。」

  許之窈看著胡菲菲,臉色漸漸變了。

  她可以允許她詬病自己,卻聽不得一點她說特戰連的話。那不但是因為宋星河,還因為趙小慶、徐晉、韓向前……因為每一個在異國他鄉出生入死,從血雨腥風裡走過來的戰士們。

  「輕輕鬆鬆?」許之窈冷笑著看向胡菲菲,「你從哪裡提煉出的這四個字?」

  胡菲菲一時有些懵了,她不明白這句話怎麼得罪許之窈了。

  「冒著槍林彈雨救出被困的同胞是輕輕鬆鬆嗎?為了保護戰友,被手榴彈炸斷一條胳膊是輕輕鬆鬆嗎?十幾個人和上百號反政府武裝激戰一整夜是輕輕鬆鬆嗎?」許之窈越說越難受,她站了起來,胸膛起伏不定,她不敢再多說,宋星河叮囑過她,關於戰鬥的細節,她不可以未經軍方允許披露出來。

  她深吸一口氣,聲音忍不住有些顫抖:「抱歉,我失態了,我去一下洗手間。」而後她轉身離開包間。

  胡菲菲愣住了,她頭一次當眾被懟,臉色一陣紅一陣白,許久才故作不屑一顧憋出一句:「說的跟真的似的?怎麼得,她在現場嗎?」

  與此同時,宋星河一本正經地跟張小姐講著戰場上的急救常識。

  「如果腿被炸斷了,大動脈流血止不住,軍醫會把傷者的動脈血管扯出來,打個結。人的血管很有彈性,就跟橡皮筋一樣……」

  「宋星河!」何卓看著張小姐慘白慘白的一張臉,暴怒地打斷了兒子的話,「你故意的是不是!」

  張小姐蒼白著臉站起來,說道:「抱歉啊阿姨,我失陪一下,去洗手間。」

  女方離開包間,宋星河放鬆地吐出一口氣,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何卓伸手指著他的臉,罵道:「你,你什麼意思!我好不容易給你安排的相親,你就這麼想要攪黃了?」

  「我今天一早就說過了,我談女朋友了。是你非要來讓我走個過場,這就是我走過場的態度。」

  何卓冷笑地看著他:「你少拿這話敷衍我,十年前你就跟我說你有女朋友,十年了,你連條母狗都沒給我領回家來過!騙誰呢你!」

  「十年前我才十八,你就要安排我相親,我當然只能騙你。」宋星河無奈道,「但我現在真有女朋友了。」

  「人呢?在哪呢?有本事你現在就讓她站到我面前,要不然我信你個鬼!你小子去非洲呆了大半年,還能給我弄個黑娘們兒回來不成?」何卓雖然商海沉浮多年,但家裡也都是軍人出身,脾氣上來了,說話也莫名帶著股子匪氣。

  宋連城看看兒子,再看看媳婦兒,想到兒子突然換掉了抽菸的牌子,心裡想這回兒子說的說不定是真的,但想到媳婦兒的火爆脾氣,他終究是沒把話說出來。

  提到許之窈,宋星河眼底略過一陣複雜。

  「我出去抽根煙。」他說著從座位上站起來,推門而出,站在走廊的窗戶前,點燃了最後一根屬於許之窈的煙。

  也不知道她那還有沒有存貨。

  宋星河心不在焉地想,他打開手機,再度停留在和許之窈的微信對話框裡,心裡莫名有些心虛。

  他昨天回燕京,差一點就準備直接去找許之窈了,然而到底是過年,宋星河又有大半年沒回家了,父母早早把他堵在機場,說什麼都要先綁回家。

  更何況他這一回來,身上還帶著傷,宋星河怕許之窈擔心,他想著再過三四天,就可以拆掉綁帶了,到時候雖然手上打著石膏,但至少看起來沒有現在這麼嚴重。

  宋星河不怕疼,但他怕許之窈心疼。

  然而母親的話讓宋星河又猶豫了,或許應該趁著過年,帶許之窈回家,見見父母還有爺爺,老爺子現如今只想見孫媳婦,還放言孫媳婦不來,他也別來看他了。

  然而就在此時,宋星河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之窈,你等等!」邱慈焦急地追著許之窈離開包間,兩個人站在走廊里。

  許之窈停下腳步,深吸了一口氣,轉身面對邱慈。

  「不好意思,胡菲菲說話有時候是有點難聽,她在家裡驕縱慣了,我替她像你道歉。」

  許之窈搖搖頭:「抱歉學長,這樣的聚會確實不適合我,我先走了。」

  「等等,之窈!」邱慈拉住了許之窈的手腕,神色間滿是青澀和懊惱:「抱歉,因為我的驕傲,有些話我在坎里亞時一直沒有勇氣向你說出口,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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