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2024-09-14 05:03:42 作者: 渡寒星

  第54章

  那間翻新的車庫大概是江獨慎最沉重陰暗的記憶,兩人離開那裡後,男人才意識到自己一直緊緊扣著明朗的手,有些臉熱想放開,卻被對方抓得更緊。

  江獨慎的表情也帶上了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感,重新恢復成那個儒雅穩重的江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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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朗問了江獨慎為什麼不把這個車庫重建成其他設施,就像園區內的其他地方一樣, 江獨慎沉吟了會兒,淡淡一哂:「現在確實可以重建了。」

  他把這地方留著有很多原因,有時江獨慎自己也無法理清楚,但總的來說,主要是為了提醒自己不能忘卻往事,同時也是作為觀察手段——觀察自己病情的手段,江獨慎判斷自己病情是否足夠穩定的標準,就在於回到這個車庫時,他能否保持情緒穩定去重溫自己最陰暗的回憶。

  就像陳德鳴說的那樣,江獨慎是他見過對自己最狠的人。

  但也許正因為這種狠,才讓江獨慎憑一己之力一路走出泥沼。

  見明朗一臉迷茫,江獨慎不知從何說起自己那些複雜的心思,便有意無意提了嘴以後這車庫怎麼重建由他拿主意,果然這小子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轉移了,開始高高興興地腦暴要建成什麼,一會兒滑板場一會兒溜冰場的,五花八門,再讓他說下去估計得把整個園區推倒重建個度假村,把江獨慎逗得忍不住一路低笑。

  逛了約莫一個小時,主要的地方也差不多去全了,兩人打算趁放學鈴聲響起前離開,避免引人注目。

  司機大叔站在路邊抽菸,遠遠就看到兩個高大的男人手拉手正往回走,他砸吧砸吧嘴,面上露出個古怪的表情,目光一瞥看到江獨慎臉上前所未見的笑容,夾煙的手指狠狠一抖,菸頭掉落到地上滾了兩圈,他連忙踩滅,撿起來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

  然而江獨慎還沒走出大門就被人喊住了,雖然保安小林轉達了江總不需要接待的囑咐,但園長一行人還是待不住,畢竟是他們大老闆,誰都不敢怠慢。

  明朗原本就不愛參加各種交際活動,中午在江家老頭壽宴那已經耗光了一整天的「社交值」,更何況剛和江獨慎二人世界又嘗到了甜頭,這下被一群突然冒出來的「程咬金」打擾,面上就露出些不耐煩。

  江獨慎敏銳地察覺到了,他其實也不想再打官腔,但無奈身份擺在這兒,有些表面功夫還是得做,於是便對明朗道:「你先上車等我,我打聲招呼再回去。」怕小朋友不高興,又補了句:「不會很久。」

  明朗雖然在他慎哥面前多少有點孩子氣,但到底是個成年人了,這點分寸還是懂的,便裝乖地應了句,然後維持他助理的人設端正筆挺地走回商務車那。

  目送江獨慎在眾人簇擁下走進正中央的矮樓,明朗才收回目光,一扭頭,和司機大叔兩兩相望,大眼瞪小眼……

  「咳!」明朗清了清嗓子,先開了話頭:「大哥,喝飲料嗎?我去那邊的自動售賣機買,給您也來罐?」

  司機大叔也沒跟他客氣,點了烏龍茶,很快,明朗便提了一小抽飲料回來,給司機買了兩瓶烏龍茶,自己來了兩罐可樂,順便把江獨慎那份也買了,一小罐咖啡。

  於是兩人便靠著車幹了杯,喝起了飲料。

  幹了大半瓶烏龍茶,司機大叔掏出了煙盒:「來根?」

  明朗笑著搖搖頭拒絕,大叔也不勸,挪回來自己用嘴叼起,點上火吐了口煙圈,才慢悠悠道:「年輕人不抽菸這習慣挺好,江總倒是偶爾會來一根。」

  「大哥跟著江總很久了?」明朗有些好奇,他沒想到遠在S市發展的江獨慎會在江家布下自己的人,因此對這些人的身份也很好奇。

  「不算久,也就四五年吧,也談不上跟著,就是幫江總盯著點兒,再打點些這邊的事兒。」大叔笑了笑,眼底浮起幾分自嘲,但很快又隱去,明朗以為自己看錯,還沒來得及深究,沒想到對方下一句就讓他愣在原地。

  「我這個罪人,哪有什麼資格跟著江總。」

  明朗頓了頓,意識到這話里的意思,神情漸漸變冷,目光含著銳利緩緩問:「大哥以前就認識江總了?」他鎖緊眉頭,下顎緊繃,萬一這司機也是當年的加害者之一,他不確定自己會做出什麼舉動。

  但是,明朗又很確信,如果這司機真和江家那群智障同流合污過,江獨慎不可能會用這人。

  他的這些迷茫和糾結很快就得到答案。

  「江總小時候,還是江家人的時候,我是他的司機,我……每天看著他受苦受難,卻沒有勇氣站出來,後來,我實在不忍心,對江總的父親勸說了一句,就被調去當其他人的司機,不過我很快也辭職了……前幾年江總突然找上我問我願不願意為他做事,我何德何能……自然是十二萬分願意的。」司機坦白道,時隔多年,提到當年的事,愧疚和自責仍舊鋪天蓋地湧入他心頭,他因懦弱而對發生在眼前的嚴重家庭暴力視而不見,袖手旁觀,他這輩子永遠無法釋懷。

  某種程度而言,旁觀者何嘗不是幫凶?

  明朗陷入沉默,作為明家人,他深知金錢和權勢的影響力,雖然明家人沒有作惡,但在爭取社會資源的賽道上,他也是這種影響力的受益者,普通人與之對抗不過是以卵擊石。

  因此情感上他有些怨恨司機當年沒有伸出援手,但理智上又無法苛責對方,更何況,江獨慎願意用這人,那便是代表著他並沒有放在心上。

  最終,明朗只是嘆息:「謝謝您當年那句勸說。」

  司機大叔扔了手中的菸頭,抹了把臉,扭頭看著明朗認真道:「年輕人,我看得出來江總很信任親近你,你也對他很好,所以我才對你說剛才那些話,他願意帶你來這裡,已經說明了很多。說實話,從江總小時候我接送他那兩年到近幾年幫他做事,我從沒有見過他那樣笑……我不懂那些……呃。」突然,大叔的話一頓,臉漸漸憋成紫紅色,支支吾吾半晌才接了下去:「就,那些,男人間的,關係……」

  「咳!反正我想說的就是,我很欣慰那個苦命的孩子終於遇到了對他好的人。」

  明朗愣住半天,慢慢地眨眨眼,好不容易回神,莫名有些想笑,又有點高興。

  原來……在外人眼中,他對江獨慎來說也是特別的嗎?

  啊,他果然很愛我。

  明朗自信地感嘆。

  「大哥,你放心吧,我會珍惜他,一輩子對他好的。」他認真地承諾,然後趁熱打鐵問:「您再給我多說些江總小時候的事吧,江總小時候是不是很可愛呀?」

  司機大叔一聽就笑出了眼紋,樂呵呵又點了根煙,眉飛色舞說道:「那必須的,要說江家那個吃人的地方給過江總什麼好東西,大概就只有這點基因啦,那雙眼黑溜溜的,會說話,五官也那啥,清秀水靈得很。」

  大叔沒有念很多書,絞盡腦汁也不知道怎麼去形容當時那個漂亮小孩的模樣,只能學著那些電視劇或話本說兩句,也不顧那些詞是不是用來描述小男孩的。

  但這不妨礙明朗聽得興致勃勃,反正他就愛聽別人誇他慎哥。

  「江總以前瘦瘦小小,特別惹人憐愛,沒想到現在長得這麼高挑英俊了,真是……鳳凰本就不該待在雞窩裡啊!」

  大叔最後那句又土又精闢的形容把明朗逗笑,這兩人同仇敵愾,價值觀一致,又都是江獨慎腦殘粉,一拍即合,一時間聊得熱火朝天。

  直至大叔突然感慨了一句:「這麼好這麼乖的小孩,江家那女人當時怎麼說得出只救弟弟這種蠢話呢!」

  聞言,明朗整個人一滯,目光漸漸變冷,他緊緊盯著人,重複:「只救弟弟?」

  「是啊!」大叔正說得起勁,一時也沒有去考慮這些話該不該由他來講,竟全盤托出:「江家當年帶著兩個小孩去參加個啥聚會來著,路上發生了車禍,哎喲,可嚴重了,車都翻了,卡懸崖邊呢,汽油漏了一地,消防員來了後也頭大,說可能有爆炸風險,沒想到江家那惡毒的女人一聽這話竟然發了瘋一樣大叫,說什麼先救弟弟,只要救弟弟,當時現場這麼多人都聽到了啊,後來在江家都傳開了。」

  大叔搖著頭唏噓不已,忍不住一直念叨著那家人太冷血,一旁的明朗臉色十分難看,沉默許久,才終於艱難地啞聲開口:「那他呢?他……江總,傷得嚴重嗎?」

  「我那時已經離職了,聽之前一起幹活認識的司機朋友講,江總躺了兩個多月才能下床呢,整個人木木的,沒有任何生氣,看著讓人難受……就是慶幸身體上沒有嚴重的傷,大概是老天爺也覺得這孩子可憐吧,所以保佑了他。」

  明朗苦澀問:「他當時幾歲?」

  「我想想哦,不小啦……」大叔算了下,道:「約莫是十五六歲的年紀吧。」

  陳德鳴說過,和江獨慎是在十八歲那年在國外的大學課堂上認識的,也就是說,這件事發生兩年後,江獨慎就脫離江家獨自一人出國留學。

  或許正是生母嘴中說出的那句殘酷的「救弟弟」,讓江獨慎徹底對江家絕望,下定決心遠走他鄉……

  「我還在這裡……」

  「救救我……」

  「我會乖的。」

  那晚男人的囈語,哽咽,乞求一句一句再次在他腦海中浮現,那麼讓人心碎。

  明朗難受地揉了下心臟的位置,今天見到、聽到了太多讓他心疼的事,幾乎要超出心臟的負荷。

  他此刻真的非常想見到江獨慎,儘管他們分開還沒有半小時。

  明朗按捺不住掏出手機給人發了條簡訊問什麼時候回來,對面幾乎是秒回:

  【十分鐘。】

  明朗露出一抹苦澀的笑,想了想,手指一划,點開了楚焰的聊天窗,發了一條信息過去——

  【三哥,我下周末可以去找你嗎?有些事情想單獨和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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