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2024-09-14 05:03:41
作者: 渡寒星
第53章
江獨慎心慌意亂堪稱失態地擡手擋住前傾身體的明朗,兩人互相推搡著身體,「交戰」兩個來回後男人迅速落敗了,在大部分人眼中高挑頎長的江總對上身材高大的明朗也還是遠遠不夠看。
掙扎中,江獨慎的上半身挪出了車椅往後仰倒,被明朗強健的手臂撈了回來,大手緊緊護住,男人只能狼狽地以半躺的姿勢被抵在了椅墊和車門中間。
「……」江獨慎瞪著人,耳朵尖逐漸蔓延上一抹粉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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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什麼?」他咬牙用氣音質問,語調卻因為剛剛「激烈衝突」帶上微喘,顯得色厲內荏,「司機還在前面。」商務車前后座之間有隔音壁,但不管怎樣到底是同處一個空間內,江獨慎渾身不自在。
這話真是……說的好像只要司機不在他們就能幹點什麼似的。
明朗心癢難耐,望了眼駕駛座和后座間的阻擋壁,擡手將小屏幕的通訊功能鎖定,正要繼續傾身,屏幕旁的通訊器卻突然響起——
「江總,可以出發嗎?」
兩人身體一僵,下一秒,江獨慎猛地把人推開,自己掙扎地坐起身,將被半拉下的西服穿好,快速整理弄皺的襯衣和領帶,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又瞪了一旁滿臉不爽的人一眼,才按下通話鍵:「出發吧。」
明朗撇嘴,坐回原位,江獨慎則是默默地往旁邊挪遠了點,被年輕人察覺,不高興地伸出長臂攬住男人的腰又拖了回來。
一陣曖昧又帶著燥熱的沉默降臨在小小的空間中,明朗的情緒來得快去得快,不高興一會兒後,眼光一瞟,留意到自己和江老闆的大腿親密地挨在一起,又莫名高興起來,問:「慎哥,我們現在去哪?」
江獨慎可就沒有那麼快平復心緒了,心跳仍舊劇烈,仿佛整顆心臟都要跳出胸腔,耳朵尖的紅色也久久無法散去,他從小到大幾乎沒有和別人有過如此密切的肢體接觸,肌膚相觸中傳來的溫熱讓他心慌意亂,而明朗手臂的強勁力量又讓他產生了一種被珍視和在乎的沉溺感。
「慎哥?」得不到回應,明朗又向江獨慎的方向傾了傾身體,讓男人再次有些無措地後仰,背脊微微繃緊。
然而這「始作俑者」竟然還一副沒事人的樣子。
江獨慎罕見地產生了一種叫做憋屈和鬱悶的感受,但又覺得如果自己還去糾結剛剛那點插曲就太過小題大做。
於是只能偷偷深吸一口氣,淡淡反問:「你有想去看的地方嗎?」
「我想去你之前……被關的地方看看。」明朗想了會兒,輕聲道,小心翼翼地看了人一眼。
江獨慎察覺,清淺地笑了笑,按下和駕駛座的通話鍵給司機報了個地址,然後主動擡手,做了個想做很久的動作——摸了摸明朗的頭。
「我說過,你可以問我任何事。」
聞言,明朗眼裡的小心翼翼散去,神色一松,把男人的手拉下,包裹進自己的大掌,十指相扣。
*
兩人坐了半小時左右的車程,到達了一個郊區的園區,剛打開車門,明朗就聽到了園內傳來了歡聲笑語,他一愣,擡頭,只見眼前是一排排乾淨別致的矮樓,矮樓屋頂仿了歐式城堡的設計,白牆上是各式繽紛可愛的塗鴉,充滿了童趣,就連園區外圍的圍欄都被裝飾成了童話風的柵欄。
放眼望去,矮樓延綿到遠處的半山上,錯落有致,並不密集,樓與樓之間有不少空地,遊樂區、籃球場、足球場應有盡有。
「這是……」明朗看傻眼了,他原以為自己會去到一個殘破老舊,充滿陰暗和沉重的地方,沒想到會看到如此充滿陽光和生機的景象。
一旁跟著下車抽菸的司機是本地人,看到明朗這副目瞪口呆的樣子,便樂呵呵地朝人介紹:「這裡原本是家廢棄醫院,四周荒涼的吶,沒人敢來,好幾年前還不少網紅跑來搞什麼探險直播呢,後來江總捐助資金改造成了福利園區,裡面還建了希望小學,才有了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還上過幾次電視台呢!」
明朗怔愣地望向身旁的男人,只見江獨慎臉上沒什麼表情,目光淡漠地投向遠方,似乎並沒有特定的視線聚焦點,四周是蔥鬱的大樹,陽光透過茂密的枝葉灑落,卻在那人漆黑的眼內留不下任何光亮。
他在這裡浸透黑暗,卻將光明帶回這裡,然而他只像一個漠不關心的旅行者,重遊故地,他給予這個地方新生,為這裡帶來希望,卻僅僅只能封塵灰暗的過去,自己仍在無數個夜晚反覆深陷夢魘。
明朗閉了閉眼,隱去眼底那些暴戾又苦澀的情緒,握住男人低垂在身側的手,低頭輕聲道:「謝謝你,慎哥。」
江獨慎側頭,微微疑惑地擡眼望向他。
明朗柔和地笑了,「謝謝你把當年的江獨慎小朋友帶離這裡。」他捏了捏男人的掌心,朝人眨眨眼,「以後就交給我吧,我會把長大成人的江獨慎也帶離這裡的。」
深潭般的黑眼終於閃現微光,裡面清楚倒映著年輕人溫暖的笑臉。
江獨慎喉嚨微緊,說不出話,緊抿的唇有一絲顫抖,半晌,他只是淺淺勾唇,努力控制著聲線平穩道:「我帶你進去走走。」
走到樹頭下抽菸的司機大叔望著兩人雙手交握並肩走進園區,有些唏噓,雖然他不理解這些事,卻莫名覺得這副畫面和諧般配。
他二十歲出頭就成為了江家的司機,最開始便是他接送江獨慎來回病院和學校的,當年江家人是怎麼殘忍對待一個年幼孩童的他比誰都清楚,也是因為自己於心不忍為那小孩說了幾句話,才被換了崗位,他原以為江家這位小少爺一定對當時他們這些袖手旁觀的「幫凶」厭惡透頂,沒想到幾年前的某個夜晚,江獨慎一個電話打過來,問他願不願意為自己所用。
大叔想,那小孩經歷了太多的苦痛,遭受了太多的不公,竟然還能有這樣的成就……真希望對方以後都平安喜樂,能遇到好好待他的人,遠離江家那些腌臢事吧。
另一邊明朗跟著江獨慎走到大門口,保安亭里的保安早就遠遠看到了他們大老闆,不僅快速打開自動閘門還通報了院長,見到兩人走過來便熱情禮貌地摘下帽子跟江獨慎問好。
江獨慎似乎很清楚他們的操作,微微頷首回禮後便淡淡笑道:「小林,你再打次電話,跟你們院長說不用出來,我就帶朋友來逛逛,很快就走。」
叫小林的保安靦腆地撓撓頭,應了聲「好的」,然後偷瞄到兩人緊握的雙手,眼神逐漸呆滯。
江獨慎領著人往裡走,明朗邊走邊壓低聲音在江獨慎耳邊不滿地抱怨:「江老闆,你這一會兒小鄭一會兒小林的,怎麼聽起來就這麼不順耳呢?」
江獨慎有些無語,白了人一眼,而後淺笑著嘆口氣,敲了敲這人的額頭,道:「你要喜歡,我也可以叫你小明。」
「我才不要!」明朗為這個小學教科書上的暱稱感到惡寒,想當年每次課本或者試卷里出現「小明同學」他都要被全班笑一次。
但是提到這茬,明朗又突然意識到,他已經在喊江老闆慎哥了,但是江老闆對著他還是一板一眼地喊「明朗」。
怪不親密的。
於是他提要求:「慎哥,你怎麼還喊我全名啊。」
江獨慎被他這想一出是一出的發散思維逗樂,便抿嘴笑問:「那你想我怎麼喊?」
明朗還真被問倒了,家裡人一般都喊他小朗,但他想要只在他和江獨慎間才獨有的特別稱呼,然而他名字就特別端正陽光還是兩個字,可發揮的空間真不多。
於是他糾結半天,泄氣嘀咕:「至少得喊我小朗。」
「小朗。」江獨慎無奈地笑著搖搖頭,順著小朋友的意思喊了一句,明朗又高興起來。
果然,就算是同樣的稱呼,從江老闆嘴裡說出來的就是不一樣的感覺!
他可真寵我!
明朗美滋滋想,心猿意馬得意忘形地貼到男人耳邊:「我這還有幾個稱呼可供參考……」低聲又提供了幾個選項。
江獨慎一聽立即板臉,把人推開,推了推金邊眼鏡鎮定道:「一邊兒去。」
耳朵尖又紅了。
明朗笑嘻嘻像個牛皮糖一樣又黏了過去,兩人就在你推我攘,你貼我擋,你追我趕的「對決」中一路在園區里漫無目的地疾走,直至江獨慎氣喘吁吁停下腳步,有些惱羞成怒地呵斥:「你差不多就行了!」
江獨慎從未想過自己竟會做出如此幼稚的舉動,就算是學生時代的他也從未覺得自己這麼傻氣過,好歹也年長了這小子七歲,怎麼就被帶著犯傻呢!
明朗見好就收,也不繼續逗下去,就怕真把他慎哥逗生氣,於是又裝模作樣委屈巴巴地道歉,心裡一邊唾棄自己好茶,一邊又偷著樂。
這下兩人才終於能好好地閒逛觀光。
園區規劃建設得很好,有福利院,有希望小學,還有不少公共設施和休閒場所,園內綠化覆蓋面積很廣,樹木蔥蘢,植被茂密,還有專門的溫室區以及種滿花的公園,儘管只是晚春初夏,四周已然綠意盎然,生機勃勃。
他們慢悠悠地行走在各個矮樓間,偶爾傳來歡聲笑語,偶爾又是朗朗讀書聲,路過教室時,裡面的小朋友紛紛側頭,瞪大眼好奇地打量他們,明朗笑眯眯地揮手打招呼,甚至還扮鬼臉吐舌頭,像個沒長大的小孩似的,一牆之隔小朋友和大朋友都開心了,一旁的江獨慎也被感染,忍不住露出淺笑。
整座園區的建設非常規整又不失靈動,大路是乾淨平整的路面,小路是青石板或者石頭路,走到園內靠山的深處,又只剩鳥語花香和伶仃的泉水聲。
明朗不知道江獨慎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重建了這裡,來之前他做好心理準備去觸碰男人的陰暗回憶,來到後卻發現那些陰暗醜陋早已被對方改造成了明亮和清淨。
「慎哥,我其實……」他有些難以開口,明朗知道自己想要了解的遠比眼前這些更多,他想了解那個男人曾經的苦暗和傷痛,卻又不想對方重新想起那些不好的回憶。
江獨慎見明朗遲遲沒有下文,不由地側頭,看到明朗的表情後怔了怔,眼底浮起兩分柔和笑意,想了想,他突然停下腳步,指著不遠處的一片荷花池,朝明朗輕聲道:「這裡,原本是那家醫院的用餐區。」
明朗一愣,順著男人的手望過去,然後便目光灼灼地扭頭盯著江獨慎,似是催他繼續往下說。
看到小朋友瞪大眼好奇又緊張的模樣,江獨慎加深了嘴角的笑意,繼續說:「如果那天『訓練效果』不達標,那就只有難吃的饅頭和白粥,故意讓我們吃不飽作為懲罰。」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如此平靜地朝另一個人說起這些不堪,「我就是那個『吊車尾』,經常吃不飽,所以我在上中學前都比同齡人矮小許多。」
明朗咬了咬牙,沒說什麼,只是又往江獨慎那邊貼近了些,幾乎是貼在男人背後,仿佛是堵遮風擋雨的牆。
江獨慎這次也不再躲開,由著小朋友貼貼,只逕自往前走,沒走多遠,又指著另外一棟矮樓道:「這裡原本是像舊廠房,裡面建了許多封閉的小隔間,他們叫做『自省室』,其實就是不見天日的牢房,只要被他們認為『不積極配合治療』,就會被關在這裡。」
「因為長時間被關在這,後來我得了恐慌障礙。」
江獨慎主動伸手,拉著面色緊繃的明朗繼續往前走,安撫地蹭了蹭對方的掌心。
又走了一段路,江獨慎忽然腳步一頓,臉上淡淡的笑容斂去,眼底蔓延起冷霧,明朗連忙詢問:「怎麼了?」
男人漠然地盯著前方,那是間大型車庫,很突兀地佇立在充滿生機的大片綠地上,外面放著一堆不知道用來做什麼的鐵桶和石台,從外觀來看似乎是做過翻新,重新塗上了油漆,但因為設計本身和整個園區的設施風格都不同,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
明朗仿佛意識到什麼,突然把人拉到身側,長臂一伸環住了江獨慎的肩膀,緊緊將人攏在自己懷裡。
感受到身後寬厚胸膛傳來的熱度,江獨慎深呼吸,漸漸放鬆下緊繃的神經,但也沉默了許久才低啞道:「這裡他們稱作『改造房』,或者……該叫『刑場』更合適。」
然後,江獨慎淡漠地提起那些殘忍的懲罰,那些不堪的回憶,眼神木然,語調平緩,他沒有長篇大論地講述自身遭遇的細節,也沒有怨天尤人和憎惡仇恨的情緒,仿佛是個局外人在簡述一個久遠的故事般,然而隻言片語卻讓明朗心如刀割。
「他當時每晚都被拖出去,不知道自己會受到什麼懲罰。」
「有時是熱水,有時是冰水,他不知道下一秒會被塞進哪個桶里。」
「室外的懲罰很難挨,但他更害怕被帶到室內的『懲戒室』,那裡有更難挨的東西。」
「如果他不發出聲音,說出那些人想聽的話,那這樣的『改造』要持續一整晚,直至天亮。」
明朗很快就察覺到,江獨慎在提起小時候的自己時,用的是「他」來陳述,他不由地想起自己查閱過的那些心理書籍和資料,想起有一種心理疾病叫「人格分裂」,也稱「分離性身份障礙」,頓時有些緊張地拽緊江獨慎的手,把男人拽得踉蹌了一下。
詫異地擡頭望了人一眼,江獨慎似乎察覺出年輕人心中的恐慌,原本麻木冷漠的神情突然一軟,朝人勾唇安撫地笑了笑。
「別擔心,這只是我曾經接受的一種療法。」江獨慎平靜道,「曾經的我不是現在的我,把這些都當成『曾經的我』身上發生的事,那『現在的我』就會好受很多。」
明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準確來說,是自從江獨慎帶著他開始介紹園區里那些設施當年是什麼,自己又在這裡發生過什麼事時,他就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他怕自己一開口要麼是歇斯底里的大吼大叫,要麼是心酸至極的嚎啕大哭。
這人總是掩藏著一切情緒,戴著面具生活,他想替江獨慎不顧一切地憤怒報復,也想替江獨慎不要顏面地痛哭流涕。
但他卻只能咬牙切齒地沉默,忍著彷如火燒刀割的疼痛渾身發抖,他甚至不知道這樣沉默的自己有什麼價值讓男人願意把他帶到這裡,又有什麼資格說要去了解「真正的江獨慎」。
然而下一秒,江獨慎溫和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我很高興,你能在這裡。」
江獨慎擡起手,用修長的手指摩挲年輕人硬朗的臉部線條,黑眼裡糅合了無數情緒,溫柔、平和、歡欣、珍視……泛著從未有過的亮光。
「因為你在,所以,也許現在的我也有勇氣去承認了。」
「『以前的我』也是我啊……」
「是發生在我身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