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2024-09-14 05:03:18 作者: 渡寒星

  第36章

  明朗在知悉江獨慎是在家裡時非常驚訝,同時更加不安。

  從之前陳德鳴抱怨江獨慎從不邀請他們去家裡來看,這人應該非常重視私人空間,不喜歡別人闖入自己的領域。

  也就是說,對江獨慎而言,自己家裡應該是他少數能夠獲得安全感的地方。

  

  而現在,對方在這個安全的空間內,顫抖著聲音帶著恐懼向他求救——

  明朗不知道男人身邊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但一定是非常嚴重的,至少能讓這人淡漠冷靜的面具碎裂。

  這讓他非常不安,非常擔心,恨不能飛天遁地或者來個魔法直接出現在江獨慎身邊。

  他甚至不讓人掛電話,一路上絮絮叨叨和人講話。

  「……你到了嗎?」男人悶悶的聲音傳來,聽得明朗心都揪緊了,他連忙安撫:「快到了,我家離你那兒本來就不遠,再等等,啊。」

  然後扭頭就朝的士司機說:「師傅,能再開快點嗎?抱歉,我真的有急事。」

  的士司機一邊嘀咕了兩句「急什麼安全第一」,一邊還是踩多了點油門。

  一下車,明朗就大步往挽月公館跑,保安一見到明朗立即開了閘門,應該是江獨慎提前打了招呼的緣故。

  現在他去江獨慎家簡直就是駕輕就熟,剛準備走進江獨慎居住的3號樓門口,明朗突然一頓——然後猛地扭頭,警覺地環視身後。

  總覺得剛剛有人盯著他。

  目光所及之處只有修剪整齊的茂密綠植,以及造型典雅的路燈,並沒有見到有其他人,但現在太陽已經下山,周圍比較昏暗,他並不是很確定。

  突然,明朗瞳孔一縮,眼尖地捕捉到遠處樓內一閃而過的黑影。

  他擡頭眯起眼,看到那棟建築大門的廊庭頂部掛著一個胡桃木製的牌匾,寫著一個中文大寫「伍」字。

  「您好。」大堂保安見人遲遲不走近,便主動拉開了玻璃門打招呼,明朗這才回過神。

  雖然那種被窺視的感覺非常詭異,令人不適,但很可能只是自己錯覺,他不再深究,徑直走進樓內。

  明朗沒有急著上樓,而是先在電話里對江獨慎說自己已經到樓下了,但讓他不要著急,等他上去按門鈴後再開門。

  掛了電話後,他笑著和保安打招呼,狀似不經意地問:「今天出了什麼事嗎?我看門口好像停著警車?」

  其實明朗根本沒有看到警車,也並不知道江獨慎遭遇的事是不是嚴重到需要驚動警察,他只是純粹隨口試探。

  然而,沒想到保安愣了下後竟真的回答道:「警察還在啊?看來事情真的有點嚴重,今天早上江……有住戶報警,門口被人放了……咳,一些垃圾。」

  明朗皺起了眉頭,目光黑沉,他五官本身就線條硬朗凌厲,這一沉臉,立馬顯得充滿威壓和攻擊性。

  保安被他凝重的表情鎮住,隨即後知後覺自己剛剛嘴多泄露了太多信息,於是找補道:「呃……反正已經沒事了,您也別對外亂傳哈……」他們也算是S市知名的高檔小區,被不明身份人士潛入小區內並對業主做出恐嚇行為,傳出去會名聲怕是要大打折扣。

  「嗯,我不會亂傳。」明朗瞥了一眼惴惴不安的保安,挑挑眉,目光卻泛起冷意,「但是建議您以後說話多注意一下,尤其是涉及住戶和小區的信息最好保密,我不過是一個外來人,剛剛那些事您不應該對我說。」

  莫名被一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外來人說教,保安小哥有些怔愣,好不容易回神,對方已經走進了電梯間,只留下一道高大的背影。他摸了摸鼻子,有些鬱悶,但也知道自己失言,而且還違反了公司保密規則,所以沒敢吱聲。

  明朗到達31樓後先是環視了下走廊,地面已經被清理得相當乾淨,空氣中隱隱飄著一陣消毒水和清潔劑的味道,確定沒有異常後,他按下門鈴。

  許久都沒人應門,仿佛屋內沒有人一樣,但明朗知道江獨慎就在裡面,他耐心地等待,然後就接到了江獨慎的電話——

  「是你嗎?」男人微弱的聲音從話筒那端傳來。

  其實江獨慎應該能通過門口的屏幕看到自己,但這人還是要打電話來確認,明朗為對方這種過度不安的表現而感到難過,同時又對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感到憤怒。

  當江獨慎小心翼翼打開一條門縫,緩緩從門縫裡探頭觀察他時,這種難過到達了頂點和憤怒到達了頂點,讓他覺得自己幾乎要被這種情緒淹沒無法呼吸。

  「江哥,是我。」明朗裝作輕鬆地笑著擡手朝男人打招呼,但只是站在原地,沒有進屋的動作,耐心等待對方做出選擇。

  江獨慎緊繃的情緒明顯緩和了下來,他輕輕吁口氣,把門打開更多,但仍舊有些緊張地環顧四周,然後才伸手把明朗拉進屋,下意識問:「快進來……有人跟著你嗎?」

  明朗從這話里聽出了端倪,他反問:「有人跟著你嗎?」

  江獨慎頓了頓,避開了目光,只是低聲解釋:「我只是隨口問問……」

  明朗沒有輕易放過他,而是反過來拉住男人的手,他發現江獨慎竟然又戴上了那雙黑絲手套,但他不動聲色,只是帶著人走到沙發上坐下,認真地望入那雙躲閃的黑眼,輕聲道:「江哥,你必須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這對我來說很重要,你不能瞞著我。」

  江獨慎沉默許久,明朗也不催促,耐心地安靜等待,終於,男人摘下了眼鏡,疲憊地捏了捏眉間,放棄般地開始向明朗說明自己這兩周不和他見面的理由,以及自己遭遇的事。

  儘管江獨慎聲音平靜語調並沒有太大起伏,但明朗卻看出來了這人在強裝鎮定。

  明明已經害怕到發顫了,卻還要強迫自己偽裝成毫不在意的樣子,甚至還要強迫自己去冷靜分析藏在陰暗處的那人是誰。

  「很可能是江家的人,但是,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時至今日他們應該沒有必要做這種事……」江獨慎喃喃自語,隨後意識到自己之前沒有對明朗講過家裡的事,對方可能會聽得一頭霧水,他猶豫了會兒,還是解釋:「我和江家的關係並不好,我很早就已經離開那裡。」

  明朗點點頭,並不多問。他之前和陳德鳴見面時已經了解到江獨慎來自大家族,江獨慎是脫離了家族後白手起家,大家族的通病就是總存在很多利益鬥爭,這些明朗也看過不少,畢竟明家的圈子內就有很多大家族,裡面的爭權奪勢一家比一家激烈,反倒是兄友弟恭全家和睦的明家才是圈內的一個大奇葩。

  其實明朗也並不是很意外,在他知道江獨慎是邊緣型人格障礙患者時,就一直在查閱各種心理書籍和材料,他了解到導致心理疾病的因素有很多,部分是先天遺傳或者生理缺陷問題,但更多的是後天不幸的遭遇導致,尤其是不幸的童年經歷。

  如果江獨慎有一個關愛他的溫暖家庭,不至於讓他一個病人自己漂泊在外獨居,不至於明朗從未聽到對方提起過一句關於自己家庭的話,也不至於這人買了整層樓,卻沒有讓任何親人住進最接近自己的地方。

  「你以前被江家用同樣的方式監視過嗎?」明朗問,大手輕輕覆在對方戴著手套的手背上。

  江獨慎被這種暖烘烘的溫度安撫,「家裡有明朗在」這個事實讓他安心,他冷靜地回想多年前那些陰暗的回憶,然後搖搖頭:「我覺得有點不一樣,我感覺不僅是被跟蹤,還一直被盯著……」

  就算是以前被江家監視,也從沒有這種,仿佛被蛇纏上一樣黏膩又陰冷的感覺。

  明朗想起自己剛剛在3號樓門口時的經歷,那一瞬間,他也感覺自己在被人死死盯著,而且是種不太友好的目光。

  「對面那棟樓,就是那棟寫著個『伍』字的樓,有你認識的人住那嗎?」明朗突然問,江獨慎有些疑惑,但搖搖頭:「我和這個小區裡的人都不能算得上認識。」最多也不過是打聲招呼,而且他開車,還早出晚歸,一般情況下都是直接從地下停車場的電梯回到家,幾乎很少能遇見其他住戶。

  明朗摸了摸下巴,陷入沉思。

  難道是他猜錯了?

  不,他很確定,剛剛樓下盯著他的那道視線就是來自對面那棟樓。

  明朗對自己的判斷很自信,他作為明家的孩子,就算沒有大哥明宸那樣受萬千矚目,但也是從小沐浴在各種關注的視線下長大的,他對別人的注視很敏感,甚至能基本判斷是否善意。

  「警察怎麼說?」明朗問。

  江獨慎一愣,「你怎麼知道……」

  年輕人只是狡黠地笑著朝他眨眨眼:「你的好弟弟我偵查能力可是很強的,當年還有想過考公安大學呢。」

  這聲「好弟弟」依舊讓江獨慎心跳加速。

  很神奇,明朗不過進屋不到五分鐘,他們不過說了這麼一會兒話,他已經重新感到平靜和安心,一整天的混亂和恐慌飛速遠去,仿佛已經過了很久。

  「別發呆,快告訴我,警察怎麼說?有抓到人嗎?」明朗見這人又開始盯著他神遊了,趕緊把人拉回來。

  「警方已經拿走監控,但他們說對方遮擋得很嚴實,並沒有拍下正臉。」江獨慎有些沮喪,明朗卻笑了起來。

  「事情其實沒有那麼複雜。」他略微擡頭,神情一如既往的酷拽,見男人用詢問的眼神看向他,明朗聳聳肩解釋:「一般正規小區每棟樓早晨都會有保潔人員進行清潔,對方要確保第一發現人是你,就必然要在樓道清潔完之後再把東西放到門口。另外,挽月公館也不是什麼普通小區,外人根本沒法輕易混進來,還是在周末大清早這種人員流動不頻繁的時段。」

  「那麼,既知道挽月公館的保潔時間,又能夠在一大早作案,基本範圍已經出來了啊,這傢伙要麼就是保潔公司的人,要麼就是小區內的人。」

  江獨慎猛然醒悟,頓時有些愣神地看著明朗。

  這些原本應該由他自己分析,然而他當時頭腦一片空白,只剩下無邊的恐懼,甚至被一個惡作劇弄得差點發病……

  「怎樣?是不是對本帥哥刮目相看了?挽回一點之前工作粗心大意給你留下的壞印象了嗎?」明朗嘚瑟地斜眼看人。

  江獨慎又被他帶偏,語氣悶悶地低聲反駁:「你沒有給我留下壞印象。」

  哇哦……

  這話聽起來似乎沒說什麼,但細品卻很有味道。

  明朗覺得自己的滿足點越來越奇怪了。

  不過他也沒有皮太久,還是繼續把話題轉回到正事來,輕聲安撫江獨慎:「沒事,我能想到的警察也一定能想到,他們肯定已經在著手調查了,別擔心。」

  江獨慎也點點頭,整個人顯然已經放鬆下來,從原本緊繃背脊僵坐在沙發上的姿態,變成了微微仰靠在沙發上,明朗抓著這個時機,晃了晃自己握著的對方的手,輕聲問:「為什麼又戴上了手套?」

  再次被問到這個話題,男人顯然已不像第一次那樣警惕和抗拒,但江獨慎依舊有些難堪,他想把手收回來,但卻被明朗緊緊抓住。

  兩人僵持半晌,還是明朗先退讓,輕輕嘆息,放過了人,並主動轉移話題:「你想吃什麼?我猜你肯定又不吃飯了,我去廚房做點……」他正打算起身前往廚房翻一番這人冰箱裡還有啥,卻被一隻冰涼纖瘦的手拉住了手腕。

  明朗有些詫異地低頭看向江獨慎,但還是順勢坐回原位,等待對方開口。

  「……我覺得害怕。」江獨慎微微顫抖著唇囁囁道,「我……我感到害怕時,戴著這雙手套就會好一些,它是我奶奶的遺物。」

  明朗感覺到,此刻的他,終於朝這個男人的心底邁入了半個身子。

  江獨慎內心深處那道布滿枷鎖,防備森嚴的大門,終於向他打開……

  他原本以為,江獨慎戴著那雙黑絲手套,是為了遮蓋自己自殘留下的傷痕,沒想到還有另外一層含義,對他來說,奶奶的遺物,是能夠保護自己免受傷害,能夠減輕自己害怕的東西嗎?

  熟悉的絞痛又從心底湧現,明朗悄悄深呼吸了一下。

  「好,我知道了。」明朗柔聲道,然後等著那人擡頭看向他,四目相觸那一瞬間,他勾唇微笑,「那你現在不止一雙『手套』了。」

  「下次你可以試著『戴上』我。」

  江獨慎整個人呆愣在原地,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做出反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說什麼,但等他回過神後,那個高大的身影已經在廚房裡忙上忙下了。

  明朗邊哼著歌邊下面,心情無比愉悅,笑意幾乎要從眼裡溢出來。

  他看著鍋里冒著熱氣翻滾的金黃麵條,不由自主地舔舔嘴唇,他回味著剛剛男人的神情……

  白皙的臉通紅,甚至連耳尖都冒著粉色。

  那雙向來淡漠無比漆黑的眼裡泛著點水光,仿佛被欺負狠了。

  那人平時習慣戴著的面具全都破碎了,露出了底層最柔軟脆弱的一面。

  他說,下次你可以試著「戴上」我——

  而江獨慎,聲音發著顫,從喉嚨里擠出了低啞的一聲: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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